周横灵坐在上首环视众人,突然开口笑嘻嘻问,“谁的人在水阁外,让他们撤咯!”他眼光一转,在萧悲回、周篷那侧稍停,“阿篷,你去将他们赶走,花里胡哨的香气熏得我脑瓜子难受!”
周篷听令立即飞身出去,听得一些细碎的声音,不多时便折返回来。
烟云游自回到烟破川身边,胭脂水粉与衣衫变着花样来,烟破川贪念为妻子描眉的闺房之乐,乐得她每日上妆。
此时闻周横灵之言,正轻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身旁烟破川淡淡开口道:“周榜主,无人嫌你的味道,早说正事为好。”
烟云游:……
烟破川有一些又猛又奇葩的护短意识。
想起那日,烟云游说了自己要加入百岳榜的事,他倒也不说反对,只似是好笑地说:“百岳榜那一堆姓周的人,个个古怪,若你去了发现他们恼人,可要为夫替你收拾他们?”
当时烟云游呛了口气,“工作嘛,钱多事少离家近领导好,有两项就可以干,咱们没必要事事不管不顾以杀人了结。”转念又想到吴不工讲的几人前程往事,补充道,“当然,你的行事自有你道理。”
烟云游侧目看了烟破川一眼,此男对她淡淡一笑,“周篷把人都赶走了。”仍是密音传耳。
周篷坐定,上首的周横灵先用眼睛夹了一下,缓缓道,“正事之前,我说点闲话。”手伸进椅旁胡乱掏着什么,半晌才摸出两本皱巴巴的书,递给何悲月,“萧小子,何丫头,这是我五师姐周栀灵留下的两本游记,她曾走遍蒙拜大陆各处,这里头有她亲笔书写的,也有讲予我听后经由我手编撰的,你们拿去好好保管吧。”
何悲月郑重接过,与萧悲回一人一本无言翻阅着。
周横灵又转头对着云游说,“大师姐出师门早,未曾留下笔墨,倒是你爹死后,你娘辗转将堰岳王的飘然剑和惊涛枪送回师门,今日也交还予你,你兄妹如何分这兵器,自己关着门说罢。”
语毕,这次周横灵没在一旁的褡裢中掏,而是周篷代为递出一把有烟云游一半高的黑伞。
烟云游接过黑伞,使劲儿也撑不开。
烟破川强力帮她掀开伞面看了一下,夫妻俩瞬间了然
——剑与枪都拆成若干部件,伪装为伞的骨架与柄杆。
它不是一把真的伞,只借了伞的形状,烟云游猜测,恐怕是为了掩人耳目携带。
对坐的萧悲回停下翻书的动作,瞧了瞧这大黑伞,感慨道:“先堰岳王云孙徙的飘然剑、惊涛枪!传闻他死后因为找不到这两件名兵,西曷部生出不少乱子。”
上首的周横灵端起长辈的架子稳重地道:“都是宝贝,交到你们手上,就要守得住!”
烟云游三人点头称是。
周横灵继续说:“好,说正事!近年我越发厌恶江湖诸事,自从跟五师姐出山来,好多年没回过门中,今天叫你们前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欲回山门。”
烟云游心下腹诽:你退休算哪门子正事!
都说怪老头怪老头,这周横灵东拉西扯,若只为着烟破川刚刚一句话,未免太睚眦必报,毫无大人物的胸襟!
她如此思绪飞扬,其余几位也是一愣,似明未明,不知道周榜主什么意思
周横灵笑呵呵道:“哈哈哈哈,你们都是如今江湖的翘楚,恐怕除了我,再无第二人看过你们这一群人瞪着眼珠子发懵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好笑,好笑!”
何悲月随口接:“在座......八人都看到过,周师叔,你可以是第一人,也可以是第八人……”
周横灵一本正经地道:“你和你师父,都顶扫兴!”说然蓦然想起他最最要好的五师姐周栀灵已逝十余年,忍不住恍然叹声。
烟云游对上一辈这几人的渊源,靠先前何悲月之言才知道一点点,不太清楚坐在上首跳脱的周师叔一会儿乐一会儿叹是为哪般。
她旁边的烟破川神思警醒,除了开始刺周横灵那句话后,无论周横灵说什么,他皆不在言语。
烟云游注意到,他眼神都若有似无瞟过萧悲回,只是他神情淡然,眸光流转只有微弱变化。
在座众人,恐怕也只有烟云游才能察觉他对萧悲回的谨肃戒备。
周横灵的话无人应和,他略一停顿便继续说:“所以,两件事。一是何丫头,我看续昼门你无心思收徒壮大,不如让门人出去闯荡,续昼门从此关张!”
他也不管何悲月萧悲回是什么态度,继续说:“二是云楼,大大小小开了几十家,云行自己料理也没个章法,情报情报搞不到,经营经营玩不转,听说从前居然是靠慕岳盟中饱私囊来养活云楼。”
周横灵说到此处,凝目看向烟破川。
烟破川神色淡然,未有什么表示。
周横灵冷不丁重声呵道:“嘿!烟盟主为何一直盯着萧小子看!?”
被人戳破的惊恐、恼怒、尴尬——烟破川统统没有。
他淡淡给了周横灵一个眼神,其余的人皆无视,算是回应。
周横灵是个快言快语之人,顶看不惯烟破川这种有话不说的主儿,正欲计较一番,从坐下一直没说过话的李自远此时低声提醒:“周榜主。”
周横灵一腔教烟破川做人的情绪被李自远打断,没好气地问:“李掌门作何?”
李自远回:“可还有要事?李某有急事须尽快回渚州。”
周横灵快言快语,“渚州?渚州你有什么急事问周桡,他自渚州来,最是爱钻巷子听奇闻,你先把消息听准了回去也不迟。”
周桡在旁拘谨对李自远稍拱手,屁都不放一个。
周横灵摇摇头:“没的打断我作甚?说到哪里了?”
周篷答:“云楼的事说过了。”
周横灵点点头,继续道:“所以,我看,云楼索性关张!第三件事,自烟破川成为百岳榜首后,我看在座三位只要不作死,这百岳榜前三是凝滞不动了,也没甚意思,故而,百岳榜也停了罢!云游丫头,百岳榜你就别掺和了。”
周横灵说完,望着李自远点点头:“我说完了。你有事就自行离去。”
李自远听得三个消息,静坐着不说话,其余几人也一言不发。
此时烟破川突然出声问:“听你意思,百岳榜、续昼门、云楼皆以你为首?”
周横灵朗声道:“回山门之前,为小辈指点一……”
烟破川打断周横灵的话,猛地起身。
他坐的椅子划过地板发出声响,众人为之一凛,何悲月率先起身一步上前回护周横灵,李自远也全神戒备。
烟破川淡然道:“我有一问,你可知一异香,名为‘梁木摧’?”
话是对着周横灵问的,烟云游察觉,烟破川的眼神仍在锁着萧悲回。
正在此时,只听近处有轻微拂袖之声,一股幽香突兀弥漫开来。
烟破川立时察觉,左右两手分掌而出,右手捂住烟云游口鼻轻道“屏气!”,左手猛出一掌。
那边听得哐当两声,竟是周桡先发闪身,踢翻椅子的动静。
饶是烟破川分出一些精力在烟云游身上,周桡离烟破川如此之近,居然能先放毒香同时闪身躲避烟破川的掌刀,身手实在不俗。
烟破川毫不迟疑左手再出一掌,出手之快、正对萧悲回要害之准、掌风之刚烈霸道,眼见萧悲回躲无可躲,刚刚闪避隐匿的周桡飞身相护,登时血溅三尺,萧悲回乘机后撤数步。
萧悲回退至门口,回头看了水阁一眼,屋内只有烟氏夫妻还能站着,连周横灵此刻都失神呆坐在椅子上,无知无觉。
然后他飞身退出水阁,连何悲月也不管了。
烟破川携烟云游飞出水阁,甫一落地,烟云游立刻放任呼吸,急急道:“一起追!”
烟破川见烟云游神志清醒,这才微不可见呼出一口气,放开她,先纵身循着萧悲回遁走的方向追去。
烟云游施展轻功跟上。
两人追到归云楼客栈后的赤河滩上,这一道天然屏障,萧悲回轻功尚不可越河过去。
烟破川此时并不着急动手,他淡淡看着萧悲回。
萧悲回忽然低低笑一声:“早该死的人,活到今日,还有胆子先出手,你不怕吗?”
烟云游睁大眼睛看着怪异笑着的萧悲回,心里忍不住打鼓:他是真的萧悲回吗?
好一会儿,烟破川轻声问:“你就是那处的首领?”
萧悲回摇头。
烟破川忽然出手,与此同时,河滩周围一批黑衣蒙面人冲将出来,团团围住烟氏夫妻。
再看大河,上游有一轻舟顺流而下,如离弦之箭一样往这处河滩驶来,离萧悲回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跃身踏水登上轻舟,放言道:“杀吧,他们都是曾经的你。杀光他们,再找到你的首领,把他也杀了!”
声音随着轻舟往下游驶去,快速消失在赤河水面上。
烟破川冷冷对围住他们的蒙面人道:“不想死,就滚!”
围住他的众蒙面人,一人都不退,包围圈越收越紧。
烟云游突然抽出自己腰间的金刀,率先出招,刀刃见光,一力挥斩,包围圈有九人身形滞缓。
烟云游立即拉住烟破川左手,意图从缺口逃离出去。
烟破川握住烟云游微凉的指尖,两人腾空一瞬,他脸色一动。
旋即左手出掌,有冷风凌厉从上往下,摧枯拉朽刮在众蒙面人胸口,一群人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一阵血腥味冲着烟云游而去,她不由回头看了两眼。
只听一阵叽里咕噜似骂人的声音先到,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健美的男子凭空冒出,如一阵黑旋风扫了蒙面人一圈,出手如电直直地为每个人封住了胸前刀意,勉强留住了他们的命。
这人不是周横灵,还能是谁?
烟破川欲携妻子落地,烟云游黏在树枝上不肯动弹,烟破川不勉强,吩咐道“就在此地等我”便掠枝落下。
河滩上的周横灵见烟破川飞身下来,老不高兴地振声道:“你这小子,最好是下来杀我,我们这便痛痛快快打一场!”
听得此言的烟云游:……百岳榜主,原是如此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