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归云楼里,一株杂草都摇曳生姿,好看得紧。
蒙拜国对祐国之战,云行一路高歌猛进。
战线自堰岳府再度往前移,众义士豪杰前往一线支援,不必取道无忌镇,顺着蒙拜大陆的赤河水路更快可达。
无忌镇遗世独立。
归云楼的春色就因此稍显寂寞。
周篷对此毫不在意,近几日越发勤地拾掇客栈诸景。
因为他的顶头上司,百岳榜榜主周横灵做东,要在此请几位重要的江湖人物集会。
百岳榜榜主周横灵已过知命之年,早已鲜少躬身操持百岳榜事务,能劳动他亲自出面,这次集会周篷郑而重之,连请柬都是他亲手写的。
请的人很少,续昼门现任两位掌门;堰岳王云行,因他在前线不便前往,周横灵叮嘱将请柬发给云游;另百岳榜两位主事周桡与周篷受召参加自不必说。
请柬人物一列,周篷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榜主这次的集会意图。
归云楼自沈夜春、柳闻潮身死之后,一直在修整,客人只有烟破川一行人。
烟氏夫妻二人住在正中视野最好的院子不曾挪动。
这天早上,烟云游破天荒从窗户望见了何悲月的在花园练功的身影,颇为惊奇,随即前去花园找何悲月。
到得花园才发现,萧悲回就坐在一旁石桌边看何悲月练武,他蓝眸在朝阳之下稍淡,异域骨相带来的攻击性少了很多,整个人显得古雅英俊,很有续昼门二掌门的巍然之气。
两人见到烟云游,都不意外,何悲月停下练武,三人笑着寒暄。
萧悲回寡言但礼数周全。
烟云游简单对二人说了当日有人假扮萧悲回杀太微门众人的事。
她叹道:“原以为那假扮萧掌门之人是太微门的,还是停雨剑派少侠王巳远见多识广,在血水中发现,太微门掌门泰肃谦的独门浮游蛊已死,才能确定死者是太微门掌门及门众。”
何悲月深受震撼,她曾月夜访泰肃谦的密药房,搅得泰肃谦十年奇术所成一塌糊涂。
泰肃谦打不过她,竟跳着脚不管不顾对何悲月破口大骂:“你这混账东西,给我等着,我非得练出一个绝世毒药毒得你五体投地!”
何悲月见他毫无一派掌门的模样,觉得乐,便与之对来:“你好好炼,我何悲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等你炼好了传信给我,我必来试药!”
等了三年,泰肃谦果然传话给她。
只可惜何悲月诈做内力化毒成功,泰肃谦不设防被她骗走解药,泰肃谦方知何悲月内力化毒是假,人家扬长而去是真。
第一次试药以何悲月赖皮取胜。
此后又过三年,泰肃谦再约一战。
这次何悲月不使诈,她已有所悟功力大增,泰肃谦的毒甚至没有进入何悲月两脉就被内力逼出。
第二次实实在在败给何悲月。
如今一算,今年该是泰肃谦传信让她试新药的年头。
可惜。
何悲月不掩惊诧和惋惜之意,她直言道:“且不说泰肃谦的奇门玄术已经不俗,光是他的毒蛊就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这事我倒要管一管,谁敢冒充我师兄去杀太微门一行!?”
烟云游直接问:“这事说难查也不见得,我问过周篷堂主,普天之下有那般精湛易容术的人终究是少数,咱们从易容术查起,不怕找不出行凶的那一队骑士。”
咱们二字让何悲月生了亲近,转念便问:“可有为泰肃谦立墓?”
烟云游摇头,“不曾”,烟破川当时情形危机,她连假萧悲回尸体什么时候处理的都不清楚。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悲回忽的出声:“悲月……”就叫了一声名字,也没有下文。
烟云游听得这一声,心下突然对续昼门这两位掌门的关系又有一层理解,萧悲回既不叫何悲月掌门,也不称她为师妹,“悲月”两字喊得慎重,烟云游听出劝慰之意……
萧悲回倾慕何悲月。
如果以前的烟云游,可能只会怀疑。
但她和烟破川结婚后,对男人的神态、语气、反应都又有深一层理解,如此,可以笃定下结论。
烟云游看看萧悲回又看看何悲月,两人此时都无话。
忽然,烟云游回身转头,果然看到烟破川正无甚表情地走过来。
烟破川却不是在看她,只见他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萧悲回,直到走近了,才问:“我是烟破川。你是萧悲回?”
他脾性不羁,出言也不与素未谋面的男人客气,直接自报家门,问对方来历。
萧悲回盯着烟破川看了一会儿,才施施然抱拳,泰然回答:“续昼门萧悲回,应周前辈邀约到此。”
烟破川淡淡点点头,好似并不关心他们受邀到此做什么,拉了烟云游转身便要走。
烟云游听得“周老前辈”几个字,脚步停滞。
——此时,周篷因烟云游自发要加入百岳榜的事,尚未给她发请柬,故而烟云游并不知道何、萧二人是受邀前来的集会是什么。
烟云游疑惑地问:“周前辈?周篷掌柜吗?”
这一发问,何悲月比她更疑惑:“你不知道周横灵前辈?”
烟云游稀奇地问,“是……什么江湖必须人人皆知的大人物吗?”她拉拉身侧的烟破川,“你知道吗?”
烟破川淡淡答:“百岳榜榜主是叫这个名字?周桡的主人。”
何悲月叹道:“赵楼灵生了你们,却从未教养过你们吗?”她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几乎算是骂有娘生没娘养了,连萧悲回也忍不住拉拉何悲月。
烟破川向前站了一步,半个身子挡住烟云游。
何悲月好身手烂舌头的特质他早已清楚,只是烟云游不知道,怕妻子动怒出手吃亏。
烟云游却毫不在意,一是上辈子、这辈子都实实在在没有爹娘教养,二是对何悲月有亲闺蜜盼盼的模样滤镜,她用力捏捏烟破川的手,示意他少安毋躁,追问何悲月:“所以我为何一定要知道百岳榜榜主周横灵?”
何悲月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地回她:“自然因为周横灵是你师叔。你的母亲赵楼灵、我续昼门上一代掌门周栀灵与百岳榜主周横灵都为师婆婆的周墨莠的亲传弟子。”
何悲月这一番江湖旧关系,别说烟云游,连烟破川都是首次听说。
要说蒙拜大陆的江湖,也只是近几十年才繁荣,此前蒙拜国一统大陆的时候,朝廷不许百姓私自有兵器以武犯禁,江湖没什么叫得响的豪杰名头。
烟破川不知道这三个人很正常,甚至很多江湖众人连周横灵的名头都没听说过。
烟云游与烟破川对视一眼,她继续追问道:“所以他们三人都是你续昼门的弟子?”
何悲月先摇头,后又点头,道:“算是。三位师长的门派隐世不出,只是我师父周栀灵本也是那隐世门派的掌门,机缘巧合在蒙拜创立续昼门,所以我续昼门也可视作那隐世门派的正统延续。”
烟云游扫她一眼,问:“你不知那隐世门派叫什么?”
何悲月摇头,她不知。
还想再问,却见那周篷掌柜从前面的酒楼朝这里急行,边走还边笑意昂然朗声说道:“几位怎的聚在一处了?敝舍主人周横灵先生邀请一叙。”
烟云游丢开烟破川,一个箭步跃至周篷身侧:“堂主,我也想见见周横灵先生。”
周篷谦和一笑,“自然,这是您的请柬。因你加入百岳榜这事我不便做主,今日也一并请他老人家定夺!”
烟云游翻看请柬一看,打头就是“恭请云楼二少主云游”几个大字,便把请柬一合,不再细看。
她转头与烟破川对视一眼,还待开口,周篷又道:“李自远大侠回渚州恰经无忌镇,今次亦受邀,周某这厢奉命再请烟破川先生同往。”
烟云游对烟破川点头,低声道:“去看看。”
烟破川也有很多事亟待弄清,一手携烟云游跟上。
一路上他手轻轻捏着烟云游的手指,似乎在出神琢磨着什么事。
周篷在前领路,带着几人向右七拐八转,穿行过一片树林,居然到得一处水上阁楼。
烟云游夫妻在此久居,自诩谙熟地形,花园游赏无数次,居然从未发现过右边林子里有一处水上阁楼。
阁楼四周无桥,水面阁楼到他们所站的岸上,粗粗估计半径得有十多米。
周篷一马当先,飞身直直往阁楼而去,期间竟脚尖不点水,无需中途借力,可见轻功之好。
其余几人自然不在话下,烟云游等人施展轻功到得水上阁一看,已有几人到了。
李自远华发半束,最是显眼,他虽显沧桑,却比往昔更有一代名侠风范。
李自远身旁左右各站一人。
右侧的人烟云游曾有过一面之缘,渚州百岳榜周桡,破沈夜春追杀,救过烟云游一命;才早春的天气,周桡一身简单单袍,显得整个人精干非常。
李自远左侧的人,烟云游没见过,猜得他便是周横灵。
周横灵的形象与烟云游想象完全不同,他皮肤黝黑,眼眸清亮,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倒像三四十岁的黑皮体育老师,有种正直盛年的成熟帅气。
周篷安排,他自己与周桡对坐两侧,两人仅看外观一文一武,若站在周横灵身后,应当十分相得益彰。
何悲月与李自远则分坐周横灵左右两侧,萧悲回挨着何悲月,云游挨着李自远,堂堂天下第一烟破川居然最不被待见,就坐在烟云游下首。
烟云游看丈夫一眼,他兀自直直看着周横灵,时不时以眼睛余光瞥过萧悲回,表情淡然并未注意座次。
察觉到烟云游在看自己,烟破川顿了一顿,密音传耳于妻子:“这水中阁周围,有许多人埋伏在此,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