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客栈时,烟云游才想起告诉他们,何悲月、萧悲回昨晚也在这里。
吴不工有些惊奇。
烟云游一问,才知续昼门传承悠久,只是鲜少对外收徒,活跃在江湖上的就只掌门何悲月一人。
借何悲月盛名,萧悲回这个续昼门二掌门,也有些名气,但他累于门中俗务,少出入江湖,与他结识的人很少。
烟破川、吴不工都没见过。
三人问过店小二,何、萧二人早已离开。
如此,烟云游颇有些意外,自己好像见到了一个神秘的大人物。
烟云游顺便跟小二打听了云行的新闻。
她昨日隐约听闻过一些云安抚打了胜仗成新一任堰岳王的事迹。
店小二说起这位蒙拜英雄,很是激情彭拜:“堰岳王如今驻守在堰岳府,咱们这里不再是边城,日子更好啦!找我说,应当一鼓作气,把失去的疆土全部收回来!”
烟云游两人无法招架小二的热情,吴不工此时顶上,笑眯眯地跟小二你来我往聊了一会儿,店小二终于意犹未尽地送三人出门。
烟云游在心中暗自捋清,数座云城与先堰岳王,也是云行、云游父亲的事。
蒙拜大陆一统近百年,重文轻武,直到传奇储君烈金·莫昆薨逝,他的三个儿子争位很是闹了一出内乱。
内乱全靠云孙徙平息。
立大功后,云孙徙自请扩展海路,带船出走十年,为蒙拜再拓一片岛屿疆土。
海陆都畅通无阻的云孙徙封堰岳王,被派驻守西曷部,并有四座以他命名的云城。
奇就奇在这里,在西曷部堰岳城第四年,居然遇刺身亡。
蒙拜第一武将就此覆灭,他死后查刺客,世人才知堰岳王出海十年期间,曾娶一个江湖女子赵楼灵为妻。
而去年,蒙拜新帝登基,世人才知堰岳王与赵楼灵育有一子一女。
烟云游对这异世界的父母没有实感,从别人嘴里说出,也如听故事一般。
但只是片面之语,也能听出云孙徙、赵楼灵波澜壮阔的一生。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份盯着自己那片小小的世界看,着眼狭窄,只哀叹自己异世苦旅,以至于忽略了这天下江湖的许多风流人物。换一个角度,江湖风云,其实精彩绝伦,她可以是其中一员,实在应该热血沸腾地好好活一回。
烟破川见妻子不说话,握住她手问:“你在想什么呢?”
烟云游由刚刚的思绪蔓延至身边的他,聚焦眼神上下扫烟破川一眼,以只他一人可听的声音道:“初见你时,觉得你如远峰不动,现在好像变了。”
烟破川捏她的手收紧:“怎么变了?”
烟云游摇摇头,没说自己觉得他变得更像一个七情六欲参杂的活人。
她只答:“我在想,江湖之大,你当数其中绝顶风流的人物,我也应当如你一般。”
烟破川眸子光晕流动,问:“如我一般什么?”
烟云游道:“不知道,或看至高武学,或赏涌动风云……江湖之大,趣事应多。”
吴不工看二人说话,忍不住插话,“蒙拜实在应该开女子科举,我看嫂嫂你应当习文,然后去做个文官儿。”
烟云游摇头,那就跟上辈子的日子差不多了,不要困在一处。
不要不要!
烟破川睨吴不工一眼,对烟云游说:“他最讨厌别人文皱皱的,是骂你呢。”
烟云游:……
三人从云遥城去无忌镇,诸仲莳等在那里。
去日不可追。
烟云游再进无忌镇,恍如隔世。
无忌镇现在不是两国相交的边陲小镇,而是蒙拜国里最最平凡的一个小镇。
里面各色小馆只有一两家,繁华贸易没有了,人烟不复昔日热闹。
归云楼换了一个掌柜,烟破川杀了归云楼的赵掌柜,他们却从那以后长住在这里。
新的掌柜烟云游看着眼熟,打了招呼,知道他姓周。
烟云游嘴里念叨两遍,想起在渚州见过的百岳榜老周,便问出口,两位周姓先生是否认识。
周掌柜笑眯眯答:“云小姐好眼力。我名周篷,渚州周桡是我兄长。”
烟云游问:“赵掌柜呢?叫什么?”
周篷沉默片刻,回:“赵泉。相逢意气为江湖,云小姐不必感怀,他走了他选的路,谓死犹轻。”
烟云游还想再问,周篷亲自领路往后面走,环水连廊换了木材,旧格局新景象,不一样了。
周篷送过了桥,拱手作请:“诸先生就在里面院子,有人带路,客官们请。”
吴不工头也不回往里走。
烟破川眼神询问烟云游,她冲周篷点点头,不再继续追问,往后头去了。
说是有人带路,吴不工不需要,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已经熟门熟路,他过一幢幢小院不入,往更远更深的后面走去。
烟破川揽住烟云游,不让她再跟着:“他要去跟不先说说话,让他一个人去吧。”
烟云游转过头看着烟破川,两人相对沉默片刻,烟云游才开口:“诸先生在哪里?看看你昨晚是怎么回事。”
烟破川牵着她的手,领着人往左边走,走了许久,在最边缘一幢小院停下,轻叩院门的铃铛:“仲莳,是我。”
有人跑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打开,一张少年笑脸,“烟兄回来了。”
是阿鱼,青春期的少年变化大,几个月的时间下巴已经有青青的胡子冒出,声音也粗了。
烟云游看到阿鱼,阿鱼也看到她了。
少年把院门大开,高声叫:“师父!师父!嫂嫂回来了!”
烟云游被少年的兴头劲儿感染,有了些游子归家的唏嘘,情绪激动,往院子里去。
诸仲莳听着声音迎出来,正好看到夫妻俩相偕进来,把两人来来回回打量,道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好。
诸仲莳变化不大,还夫子一般,慈眉善目的亲和老者。
他又仔细看了烟云游的脸色,点点头,都说她被祐国虏去了,现下看来身体无大碍。
直到眼神移到烟破川身上,诸仲莳嘴巴一努,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前院摆了许多栽培的草药花盆,阿鱼把几人往私密的后院让。
终于坐定,诸仲莳已经迫不及待要给烟破川把脉。
烟云游看他们的神情,有几分猜测。
果然,诸仲莳手很快移开,看着烟破川,轻声问他:“如今人也找到了,你安心闭关一阵,我以丹药助你,如何?”
烟云游听他打着哑谜,伸手取过茶,浅喝一口,才不轻不重说道:“诸先生,不妨直说,我也心中有数。”
诸仲莳察觉烟云游这次回来,身体和性子好像都强过以往。
刚好烟破川如今不大好,需要他的夫人强一些,也不管烟破川面色沉沉,直接开口说了。
按说以烟破川的武功,从祐国刺杀突围、在无忌镇攻破沈夜春的围剿,甚至在无忌镇崖下赤河找人,会受伤,但都不至于伤重如此,三个多月也足够他恢复了。
他三经两脉里都有异相,不是中毒,不是中蛊。
诸仲莳花了几个月还没检查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异相在耗他的气海内力,如果任其发展,不出五年,烟破川必死。
诸仲莳拿自己试过,烟破川三经两脉之异,功力越深厚,消耗越快。
除了五年时限,诸仲莳该说的都说了。
烟破川听得他还有点分寸,心中微微松懈一点,他心里对自己这次大伤背后住使隐隐有猜测。一定是那处的人找到自己了,只不过烟破川目前尚不清楚,这次为那处办事的人是什么身份,在什么时候下的手。
他把手搭在烟云游腿上:“不用过分担心,即使我三经两脉有异,不也好好的,想要我的命,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
烟云游的神情比两人看着还要镇定一些,她问:“查不出病因的话,盲目闭关怎么治?”
烟破川嘿了一声,手掌重重按在烟云游手上:“以强治强,以暴胜暴,卿卿不懂么?”
烟云游回望他,烟破川全无自己身患异病的棘手难安神色,反而有一些……
有一些与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生死较量的隐隐兴奋。
他就这么坦然自若地闲坐,面目清俊,眸中光茫如旧。
如此姿态,有难以言表的魅力。
烟云游想到在凌崤山头初见莫破川,她那时就很是欣赏他的强者姿态,才会暗生倾慕之心,一些若有似无的勾子,是她先抛出去的。
所以,那时莫破川会说:你做什么让我心乱的事,我就如法炮制!
烟云游反手勾住烟破川的手指,本能地道:“我相信你,你可以驯服三经两脉的异相。”
烟破川看着她问诸仲莳:“我们可回凌崤山闭关吗?”
诸仲莳摇头叹气:“来不及,明日一早,就在这里,有云游和不工守着,阿鱼在外策应,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阿鱼忍不住笑起来:“师父!你这小老头,就是因为云游嫂嫂在,烟兄才觉得是大事!你是不是从未动念给我找个师娘啊!?”
诸仲莳眼睛一瞪:“你这条鱼,又长能耐了?是不是去祸害镇上哪家小姑娘了!?”
阿鱼咚咚咚往前院跑:“怕是又要下春雨了,我去把种在盆里的金贵草药苗苗搬进屋子。”
烟云游长长吁出一口气,拉拉烟破川。
烟破川会意,两人跟着阿鱼起身,出院子往从前住的地方走。
诸仲莳在后叫:“明日辰时便来,不要忘了。”
烟云游轻声问身旁的人:“那时……你,没有伤到阿鱼吗?诸先生没事?”
烟破川低头看她,手揽在她肩膀,沉吟一会儿,才道:“卿卿若开口,叫我从今日起,与你做一对善男信女,我也可答应你。”
烟云游以为他在开玩笑,斜眼看他一眼,正好撞进烟破川一动不动的眼里。
她静默思忖,等了很久,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