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仙君安静聆听,粉琉璃眸中掠过一丝怜悯,最终轻声道:
“缘已斩断,便是如此。”
“遗忘,有时……或许是另一种慈悲。”
“至少对那不知情的兄长而言,他日后的人生,不会再因这份扭曲的情感而掀起波澜,能永保那份天真。”
“至于那孩子……”齐云顿了顿,“他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已做好了承受永寂的准备。”
这便是斩缘的代价,也是他求来的“解脱”。
尉迟卿的眉头再次微微蹙起,紫眸中的困惑并未散去,反而转向了一个更实际的方向。他想到那鹅黄衣衫的哥哥天真依赖的模样,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担忧:
“那……”
“对于一个平时对弟弟关爱有加、甚至有些依赖的哥哥而言,弟弟突然变得冷漠疏离,仿佛换了个人,甚至视他如陌路……”
“真的就不会起疑吗?”
“真的就能如我们所想的那般,轻易接受这种‘遗忘’般的平静吗?”
这个问题,极其敏锐地戳中了“斩缘”之术可能留下的最大隐患。
斩断的仅是弟弟单方面的情丝与感知,却并未抹去哥哥记忆中过往的兄弟情谊,更未改变其自身的性格与情感模式。
那个习惯了弟弟虽别扭却无处不在的守护、习惯了分享一切、甚至习惯了偶尔去哄闹脾气弟弟的哥哥,要如何在一夜之间,接受这种毫无缘由的、彻头彻尾的冰冷转变?
这难道不会比弟弟以往的阴晴不定,更令人不安和困惑吗?
以那哥哥的心性,他或许想不到“悖伦之恋”上去,但他一定会察觉到巨大的异常。他可能会困惑、会伤心、会不甘、会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靠近、询问、挽回……
而这对于刚刚承受“斩缘”之苦、正努力适应情感虚无的弟弟而言,哥哥任何带着温暖和关切的靠近,都可能成为一种残酷的、无法回应的折磨,甚至动摇他以巨大代价换来的“平静”。
武陵仙君闻言,粉琉璃眸中也闪过一丝凝重。他轻叹:
“子卿所虑,不无道理。”
“斩缘并非抹消存在,痕迹犹在。那兄长……或许确实不会轻易放下。”
“这……”他顿了顿,“或许便是此术最后一点,却也最无奈的‘不圆满’之处。”
“只能寄望于时间,或……那兄长自身,最终会选择放弃探寻,接受这莫名的疏远。”
但这其中的过程,对于双方而言,恐怕都少不了新一轮的煎熬。
尉迟卿的心,不由得为那尚不知情的哥哥,也为那看似解脱实则陷入另一种困境的弟弟,再次沉了下去。
这“情”字带来的难题,似乎永远无法真正干净利落地解决。
就在尉迟卿为那斩缘之后的无解困局而心绪沉郁,齐云仙君亦轻叹不语之时——
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嗓音,不带预兆地自亭外响起,打破了沉寂:
“既然知晓是‘不圆满’之术,又何必轻用。”
众人蓦然回首。
但见玉衡国师不知何时已静立于亭外繁花之下。霜色星袍在日光下流淌清辉,气息与这暖融春景格格不入,仿佛一段骤然凝结的月光。
他冰蓝眼眸先淡淡扫过齐云,目光并无责备,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透彻,令仙君唇角的笑意微敛。随即,视线落回尉迟卿身上,在触及少年微蹙的眉宇和眼中未散的忧色时,终是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半分。
他并未入亭,只隔着那段距离,对尉迟卿道:
“殿下,因果已种,忧思无益。”
“随臣去一个地方。”
语气并非商议,而是不容置疑的引导。仿佛一位师长,见弟子陷入迷思,决定亲自带他去看清真相。
原来,几乎在御花园中那根情缘红线被斩断的同一刹那——
观星台顶端,正于星辉中静修的玉衡国师倏然睁眼。
冰蓝眼眸中,清晰地映出星轨的骤变。代表西盛皇室的那片星域里,原本两颗纠缠难解的辅星,其一道炽芒陡然黯淡,如同被无形之力拭去所有色彩,虽未陨落,却彻底失了温度,陷入一片近乎虚无的沉寂。
而另一颗,代表着那位天真皇子的辅星,此刻虽依旧明亮,星辉却开始显现不安的涟漪,仿佛在无知无觉中,已被命运的余波触及。
玉衡静观星轨剧变,霜寂的面上无波无澜,唯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
他缓缓抬指,于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道清冽的灵力无声荡开,融入周遭流转的星阵。
因而,他才会在此刻,出现在这凉亭之外。
玉衡此言一出,齐云眼底那抹慵懒笑意便淡去了几分。
他广袖微拂,周身那缕似有若无的桃花冷香仿佛骤然凝实。他并未起身,只抬眸迎上玉衡清寂的目光,粉琉璃色的眸中光华流转,似笑非笑:
“国师此言,是责怪本君不该遂了那孩子的心愿,行此‘不圆满’之术?” 他语调依旧轻慢,尾音却如带了桃花刺般,轻轻挠在人心上,“莫非国师认为,任由那悖伦之火灼烧彼此,直至双双焚为灰烬,才是‘圆满’?”
“仙君司掌姻缘,当知‘缘’之一字,聚散有时,强求与强断,皆非上选。”
玉衡声线平稳无波,如冰雪覆压松枝,不显锋芒,却自有千钧之重。他冰蓝眼眸静若深潭,映着齐云昳丽的身影,却未起半分涟漪。
“本君自然知晓。” 齐云唇角弯起一抹锐利的弧度,“正因司掌此道,才更明白——有些缘,生来便是劫。不断,则如附骨之疽,贻害无穷。国师高居观星台,推演的是天机星轨,俯瞰的是江山国运,自然觉得万事皆可循序导之。却不知这人心欲念,尤其是这等不容于世的痴妄,往往……无路可导。”
他话音微顿,眸光倏然转向一旁静听的尉迟卿,语气复又染上那惯有的、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意有所指:
“更何况,情之一字,若能因利弊得失而收放自如,那世间……又何来如此多的痴儿怨女,与本君这满园的桃花煞?”
尉迟卿清泠的紫眸微动,目光在仙君与国师之间悄然流转。
他并未出声,那精致的眉眼间却已清晰地映出几分纯粹的困惑,仿佛在观摩一场关乎天地法则的无声辩驳,虽不解其深意,却能感知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齐云见他这般情态,眼底的锐利瞬间化为一池春水,方才与玉衡对峙的锋芒尽数收敛,转而对他漾开一个秾丽依旧、却明显柔软了几分的笑意。
而玉衡冰蓝色的眼眸,亦在余光掠过少年微蹙的眉尖时,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他并未多看齐云,只对着尉迟卿微微颔首,声线清寂如初,却已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牵引回来:
“殿下,我们该动身了。”
“……呵,”仙君粉琉璃眸中流光一转,对着尉迟卿慵懒颔首,尾音拖得绵长,“去吧,跟你‘师尊’去看看……”
他特意在“师尊”二字上落了丝若有若无的玩味重音,随即广袖一拂,身形便在那骤然纷扬的桃花瓣中渐渐淡去,只余一缕含笑的传音袅袅萦绕:
“待殿下归来,若对那风月之事尚有兴致……本君,随时恭候。”
最后一字落下时,人已杳然无踪,唯余几片绯色花瓣悠悠旋落。
玉衡国师对此恍若未闻,甚至未向那花瓣消散处投去一瞥。他霜袖微拂,已为尉迟卿让出前行之路,声线清寂如雪:
“殿下,请。”
尉迟卿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垂眸看着那抹残存的绯色在指尖停留一瞬,终是轻轻颔首,默然跟上了国师的脚步。
他说不清此刻心绪,亦不知该如何评断方才种种。仙君的风流恣意,师尊的清冷威严,斩缘的决绝,星轨的变迁……一切都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只是觉得,心口很闷。
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被骤然抽空,又被灌满了早春寒凉的雾气。
观星台高悬于九重宫阙之上,四野空寂,唯有星辉流淌。
尉迟卿随着玉衡踏上这片熟悉的灵台,夜风拂过他银白的发丝。廊下悬着的那一串串水晶风铃正无风自动,相互轻叩,发出清泠空灵的碎响,不绝于耳。
这原是他平日最爱听的声音,总能让他迅速沉静下来。可此刻,他抬眸望着那些剔透的水晶在星光下折射出迷离光晕,只觉得思绪也如同被搅乱的静水,万千浮光掠影,纷至沓来。
仙君含笑的眼,斩缘时冰冷的侧影;师尊清寂的容颜,父皇深不可测的眸光……他们每个人,似乎都站在一片他尚未完全理解的迷雾之后,拥有着他所不知晓的力量与过往。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那风铃之声不再能抚慰心神,反而敲打得心绪愈发不宁。
少年终是承受不住般,轻轻合上眼帘一瞬,随即偏过头去,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些无形的纷扰暂且隔绝在外。
玉衡静立一旁,将他所有细微的动作与神情尽收眼底,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深沉的静默。
然而下一刻,那银发少年似乎是再也无法承受心口那团无形的滞闷与纷乱。他忽然极轻、极软地唤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无措:
“师尊……”
话音未落,他已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抱住了玉衡。
额头抵在师尊霜色星袍微凉的衣料上,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唯有这片清冷熟悉的雪松气息,才能暂时隔绝外界所有让他困惑不已的喧嚣,锚定他此刻无所适从的灵魂。
玉衡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他垂眸,看着怀中少年微微颤动的银白长睫,感受着那份全然交付的信任与重量。片刻的静默后,他终是抬起手,极轻、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守护意味,落在了尉迟卿单薄的背脊上。
“无妨。”
他低声道,清冷的声线在此刻,是这片浩瀚星空下,唯一坚实不移的凭依。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廊下的水晶风铃都渐渐歇止。玉衡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原定让他观星静心的打算,也在此刻悄然作罢。
他并未多言,只以目光微示,便有机警的侍从无声上前。国师带着尉迟卿步入观星楼内室,与外间的旷远清冷不同,此处陈设雅致,暖玉生辉,空气中流淌着安神定魄的淡淡灵香,一几一榻都透着熟悉的静谧,将外界纷扰尽数隔绝。
玉衡引他在铺着柔软雪毡的榻上坐下,自己则拂袖在他对面落座。一方以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棋枰置于两人之间,枰上已疏落摆着几枚星辰凝就的棋子,黑白交错,暗合某种玄妙至理。
“若心绪难平,”玉衡执起一枚剔透的黑子,声线清寂如初,却比星河之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缓和,“不妨手谈一局。”
“……不要。”
没想到,少年却蹙了蹙眉,轻声拒绝,摇了摇头。
玉衡准备落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冰蓝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那要如何?”
尉迟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紫眸望着他,银睫忽然轻轻垂落,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流露出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隐秘的期待。
“……”
玉衡凝视他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清浅得如同冰雪初融时第一滴落下的水珠。他抬手,微凉的指尖极轻地点在少年眉间那三瓣桃花印记上,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叹息:
“殿下啊……”
话音未落,他周身幽蓝色的灵光如水波般流转荡漾。下一刻,九条巨大的、宛若冰雪凝成的狐尾自身后悠然绽开,如一朵圣洁的莲华盛放于静谧的室内,唯有尾尖点缀着一抹幽邃的蓝意,在暖玉光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少年果然眼睛一亮,那原本萦绕着迷茫与沉闷的紫眸,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独属于他的“奖赏”点亮,像是落满了星光。
他带着无尽的爱怜,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离他最近的那条蓬松的雪尾。
脸颊深深埋入那柔软而微凉的绒毛中,仿佛整个人都被一片纯净而安宁的云朵温柔包裹。那触感熟悉又令人安心,瞬间驱散了盘桓在他心口的所有滞闷与凉意。
玉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全然依赖的举动弄得微微一怔。
九条狐尾的动作都随之凝滞了一瞬,如同被月光定格的雪浪。他垂眸,看着那银发的小凤凰毫无防备地蜷缩在他的尾尖里,冰蓝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清冷也悄然融解,化作一片深沉的、无人得见的温柔。
他未曾言语,也未收回狐尾,只是默许了这份越界的亲昵,任由那孩子在他最不设防的灵相之上,汲取着无声的慰藉。
九尾天狐的皮毛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那是源自神界的清辉,触之冰凉滑润,仿佛抚过夜空中最深邃的星河。少年太子深深埋首其中,每一次呼吸都萦绕着纯净的星辰气息。
无论经历多少次,他依然为这神圣的本相着迷。
这并非凡俗之物,而是执掌星宿、牵引命途的神祇之姿。此刻的玉衡,周身幽蓝灵光与周天星斗默然共鸣,九尾舒展间,恍若将整片星海的无垠与静谧都拢在了这方寸之内,唯独对他,敞开了这片亘古的、只为一人温柔的星穹。
玉衡静默垂眸,尾尖那抹深邃的蓝意如帝星临凡,随着星辉无声流转。九条蓬松的雪尾自然而然地收拢,以星辰轨迹为引,交织成一个玄妙的守护阵势,将怀中的少年轻柔环绕。
“你……不变成小凤凰了……?”
玉衡轻声问道,冰蓝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极淡的、唯有在此刻才会流露的柔和。他记得很清楚,每当心绪不宁时,这少年总是格外喜欢换回那团暖融融的原形,然后被他用尾巴妥帖地裹紧,藏匿于这片独属于他们的星辉雪原之中。
“……”
尉迟卿微微一怔,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法术定格,连呼吸都滞涩了半分。那双清澈的紫眸下意识地睁大了些,随即,一点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他莹白的耳尖悄然漫开,如同雪地里骤然晕染开的霞光。
他确实……是想的。
那份被师尊的尾巴全然包裹、隔绝天地的安心感,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慰藉。此刻被这般直接地轻声问出,心底最隐秘的依赖仿佛无所遁形,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僵在原地,任由那点被戳破心思的热意,在耳廓灼灼燃烧。
玉衡冰蓝色的眸子微动,未再多言。
下一瞬,幽蓝的灵光如水波般无声荡开,他昳丽的人形在一片朦胧清辉中逐渐消散、重塑。出现在此间的,不再是那位清冷疏离的国师,而是一尊极其庞大、优雅昳丽的九尾天狐本相。
通体雪白的毛发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唯有九条蓬松的长尾末端,浸染着深邃的幽蓝,如同凝结了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芒。他狭长的冰蓝色眼眸低垂,眉间一枚同色的星辰纹路熠熠生辉,周身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威严。
然而,这尊宛如星宿化身的庞大神祇,却对着那愣在原地的银发少年,极其轻柔地、近乎无声地,发出一个邀请的音节。
随即,一条最为柔软的雪尾缓缓探出,如云絮,如星河,温柔地环绕住尉迟卿,带着不容抗拒的、却又极致小心的力道,将他轻轻拢向自己身前那片最温暖、最安全的绒毛之间。
少年最后也没有化为凤凰。
他只是以那昳丽的少年姿态,依偎进九尾天狐腹间最柔软温暖的绒毛里,将自己全然交付。银发披散在雪白的狐毛上,如同月光流淌过新雪。他缓缓阖上眼帘,长睫垂下安宁的阴影,所有纷乱的思绪,终于在这片独一无二的庇护所里沉淀、消散。
原来这九天十地间,能让他彻底安眠的,不止帝王的怀抱,不止那株绯色桃花树。
还有这尊最为古老矜贵的九尾天狐怀中——独独为他垂落星尾、敛尽神威的归处。
又过了几日,喧闹的宫宴彻底结束,各国使臣团纷纷离去,九重宫阙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肃静。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仿佛那夜湖边的决绝与泪水都只是幻梦一场。
尉迟卿如往常做过许多次的那样,并未大张旗鼓,只简单告知了父皇与师尊一声,便驾轻就熟地一个人悄然离开了位于风月国东南部、最是繁华的王都天启。
他此行并未向南或向北,而是去了帝国的另一端——同样繁华鼎盛、却因毗邻西盛等国而融合了异域风情、民风更为奔放热烈的西境。
依旧是素衣银发,并未过多掩饰容颜,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清冷贵气。他独自穿梭于西境热闹的街市,感受着与天启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紫眸中带着惯有的、冷静的观察。
不知行了多久,周遭的喧嚣渐渐褪去,他穿过一道古老的城门,眼前景致豁然开朗——
并非想象中的荒漠或边塞,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梨花海。
时值盛季,千万树梨花竞相绽放,花瓣洁白如雪,纷纷扬扬,随风漫卷,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温柔雪崩,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甘甜的梨花香气。
这极致的纯净与静谧,与方才市集的鼎沸人声恍如隔世。
尉迟卿于漫天飞花中缓步独行,素白衣袂与流泻的银发皆沾染上细碎花瓣,仿佛他也成了这茫茫雪色的一部分,即将羽化登仙而去。
他对此地路径极为熟稔,穿过重重交错的花枝,径直走向梨花海深处。那里,一座风格古朴雅致的别院于花树掩映间若隐若现,飞檐翘角静默地勾勒于纯白背景之上,宛如一幅留白恰到好处的水墨画。
那里,或许有他此行的目的,又或许,只是另一处能让他暂离九重宫阙纷扰的静心之所。
他在那别院中一直待到夜色悄然浸润天地。
当那一轮清皎的明月攀上中天,取代落日余晖,将澄澈银辉洒满人间,窗外原本喧闹的街市也终于彻底沉寂,只余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与更夫悠长的梆子声,他这才施施然起身。
并未惊动任何人,少年独自推开别院的后门,踏着如水月华,朝着后方更为幽深静谧的山林信步而去。
眼前并非漆黑一片,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前路照得清晰而朦胧。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无边无垠、望不到尽头的雪色梨花林,在夜色中无声盛放。
夜间的梨花与白日又有所不同。花瓣上凝结的夜露,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星芒,宛如洒落了满林的碎钻。那清冷的香气似乎也愈发浓郁幽远,萦绕在鼻尖,带着一种能涤荡心尘的静谧力量,引领着他走向林地深处。
无尽的梨花,如同缠绵的雪絮,无声飘落,萦绕在他身侧,拂过素白衣袂,点缀流泻银发,仿佛整片琼芳花林都在以它极致温柔的方式,挽留这位月下独行的谪仙。
他步履从容,身影在清冽月华与缭乱花雨间,显得愈发清冷孤直,不似尘世中人,倒像是从水墨画卷中走出,偶然途经人间的仙灵。
林深不知处,唯有月光、花影、与他。
他似是漫无目的,又似是遵循着某种烙印于血脉神魂中的古老指引,一步步,向着梨花林的最深处,那片连月光都需小心穿行的秘境行去。
无人知晓他此行目的为何。或许只是贪恋这月下花林的极致宁静,或许……在那花林尽头,另有不为人知的玄机静候。
唯有那漫天纷扬的、不言不语的雪色花瓣,默默地见证着风月国太子殿下,这场涤荡心尘的月下独行。
西南风的故事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月照梨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