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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弃 第16章 纵凤

作者:雪落人迟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3 01:08:04 来源:文学城

初春的雪还恋着枝头,将满树樱花裹成玉琢的琼苞。偶有风过,便惊落簌簌雪沫,露出底下羞怯的粉,像是美人面纱被风掀起的一角春光。

“卿儿这生闷气的模样……”封绝的指尖已先于话语贴上尉迟卿的脸颊,触到那温软如初雪般的肌肤时,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掌心下的软肉随着主人抿唇的动作微微鼓起,倒像是主动往他手里送似的。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江南见过的糖雪球,此刻指尖的触感竟比记忆里裹着糖霜的山楂还要诱人。这般想着,手上力道便失了分寸,待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时,尉迟卿瓷白的肌肤上已浮起两朵海棠色的指痕。

封绝的手悬在半空,方才还伶牙俐齿的人突然哑了火。尉迟卿垂着眼睫,被扯松的衣领间露出一截泛红的颈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宛如雪地里被惊动的雀儿。

雪覆樱枝,风过簌簌,零星粉意藏于素白之间,像是羞怯的美人半掩罗袖。

封绝盯着尉迟卿的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似在回味方才那抹温软的触感。

——太瘦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多年,以至于御膳房这些年几乎被他逼得日日翻新菜谱,山珍海味、精巧点心轮番上阵,只盼着太子殿下能多动一筷子。可偏偏,尉迟卿的骨相生得极好,身形清瘦挺拔,任凭怎么喂,那点软肉也只肯乖乖贴在脸颊上,衬得他愈发像只矜贵的猫儿,慵懒又挑嘴。

好不容易养出些肉来,今日一捏,倒像是戳中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小太子冷着脸后退一步,雪白肌肤上赫然浮着两道绯色指痕,衬着那双微恼的眸子,竟莫名让人……更想欺负了。

封绝眯了眯眼,不仅毫无悔意,反而盯着那抹艳色,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看来,明日得让御膳房再加一道甜糕。

白樱如雪,纷纷扬扬地覆在煜宁殿上空,似一场永不消融的雾。风起时,花瓣簌簌而落,有几片轻盈地掠过尉迟卿的眉间,宛若指尖轻抚,试图替他抚平那抹微蹙的痕迹。

他抬眸,望向大敞的窗棂。樱瓣仍不断飘入,落在案几、衣袖,甚至封绝尚未收回的指尖上。

“儿臣的脸——”尉迟卿语气淡淡,“又不是面团。”

封绝闻言,唇角微扬,指节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温软触感,心情颇好地应道:“自然不是面团。卿儿的脸,可比面团好揉捏多了。”

——好揉吗?

尉迟卿垂眸,长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父皇,给过你机会的。

“黑寂蔷薇花枝过于繁茂,儿臣需回去修剪。”他微微颔首,嗓音轻缓,却不容拒绝,“就不叨扰父皇了。”

封绝尚未回神,尉迟卿已转身推门而出。殿外风骤起,卷着漫天樱雪,将他的背影衬得愈发清冷疏离。

暮冬的寒意尚未散尽,煜宁殿外的白樱却已早早结了花苞,像是等不及要见谁似的。

自那日捏脸惹恼了人,封绝已整整七日没见着自家太子的正脸。送去的南海明珠被原封不动退回,归梧进贡的玄铁宝剑连匣子都没打开过。御膳房变着花样做的樱花酥,倒是一碟不落地收下了——可偏偏连片谢恩的衣角都没让他瞧见。

直到围猎这日。

猎场外围的积雪还未化净,封绝立在銮驾旁,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自远处缓缓而来。尉迟卿今日难得着了朱红骑装,银发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红衣衬得他肤白如雪,紫眸里凝着的薄霜被炽烈颜色染出几分秾丽,偏偏神情依旧清冷如月——

像雪地里泼洒的灼灼桃夭,惊心动魄的艳色里藏着料峭春寒。

尉迟渊吹了声口哨,策马绕着他转圈,朱砂痣在阳光下艳得滴血:“我们小夜樱穿红色……真是要命。”

“卿儿今日倒是赏脸。”封绝故意把玩着手中的马鞭,视线却牢牢锁着那人微微泛红的耳尖。

尉迟卿脚步未停,与他擦肩时轻飘飘落下一句:“儿臣只是来猎狐的。”

那语气淡得,活像真只是为了那张狐皮似的。

尉迟卿近来属实苦恼。

他那张脸仿佛被施了咒,上至威严的父皇,下至三位兄长,见面总要伸手捏一捏、碰一碰。连最端方自持的大哥尉迟衍,都会借着拂尘的由头,指尖在他颊边流连不去——

活像他是什么冰雪捏的团子,碰一碰就会化。

“殿下又躲到猎场来了?”沈屿忍笑递上箭囊,肩头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上次您说去修剪蔷薇,结果剪秃了半片花墙。”

太子绷紧下颌,银发高束成马尾,紫眸里凝着薄霜。他利落地系紧护腕,抓过弓箭的动作带着难得的赌气意味。远处号角声起,少年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松——

至少在这里,他能光明正大挽弓搭箭。

那些想捏他脸的人……

都得保持三丈安全距离。

“嗖!”

鎏金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射断系着彩旗的绳索。旗帜落下的瞬间,恰好隔开某位正悄悄靠近的红衣皇子。

尉迟渊捏着折扇轻笑:“我们小夜樱……”

“炸毛起来更招人疼了。”

十六岁的尉迟卿,银发高束成马尾,一身朱红骑装勾勒出清瘦腰线。君卿剑悬于腰间,乌木长弓挽在掌心,策马疾驰时如一团灼灼烈火,偏那眉眼仍凝着霜雪——

青涩未褪,锋芒已露。

此刻他正蹙眉拉满弓弦,箭簇瞄准之处,几位兄长齐齐后退三步。尉迟渊折扇“啪”地收起,尉迟烈玄甲嗡鸣,连最温润的尉迟衍都含笑举起双手:“四弟,猎场无兄弟。”

封绝远远望着,龙纹马鞭无意识绕紧。帝王眸色深沉,指尖在虚空轻捻——

果然。

还是想捏。

太子殿下冷着脸撤箭,银发一扬策马而去。红衣掠过枯草,惊起几只寒鸦,倒真像幅飒沓的将军猎阵图——

如果忽略他耳根未褪的薄红的话。

“嗖!”

箭矢突然折返,精准擦过尉迟渊衣摆,钉着张字条:“再伸手,断袖。”

红衣皇子捏着纸条低笑:“凶得很……”

“可惜吓不住人。”

三个弟弟扒着围场栅栏,看得目不转睛。

尉迟锐金发炸成蒲公英,机关雀从指缝里“噗噗”掉零件;尉迟毅猫瞳瞪得溜圆,蜜饯黏在腮帮都忘了嚼;连病愈的尉迟衡都攥紧了药囊,烟青色眸子亮得惊人。

三人目光追着那道红衣银发的背影消失在林深处,又齐刷刷扭头看向施施然整理袖口的尉迟渊。

“……”

沉默片刻后,尉迟锐突然啪啪鼓掌:“不愧是二哥!”

尉迟毅疯狂点头:“居然能逼四哥放警告箭!”

尉迟衡轻咳一声,苍白指尖抵唇:“二哥……勇气可嘉。”

红衣皇子折扇“唰”地展开,朱砂痣在阳光下艳得灼眼:“毕竟……”

“逗恼小夜樱的乐趣——”

“你们这些小崽子不懂。”

树后突然传来弓弦轻震声。

一支凤羽箭擦着尉迟渊鬓角飞过,“噌”地钉入地面。箭尾缀着的琉璃珠滚落,拼成两个小字:

“等着。”

——然后,他遇到了比皇兄们更棘手的状况。

雪兔从灌木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松鼠抱着松果“嗖”地蹿到他马前,就连最机警的白狐都慢悠悠踱过来,尾巴一甩,在他脚边蜷成个雪白的毛球。

太子殿下:“……”

他垂眸看着蹭自己靴面的小狐狸,乌木长弓在掌心转了半圈,最终无奈收起。

银发少年静立林间,忽有雀鸟衔着初绽的樱枝翩然而至——先是三两试探,继而成群盘旋,竟在他周身织就一圈流霞般的花环。

尉迟卿微微抬眸,一片绯色花瓣恰落在他眉心,与那三片白色桃花钿交相辉映。

霎时间,百鸟齐鸣。

远处的封绝倏然握紧缰绳。帝王眸微凝,看见林间浮动的金光,看见少年太子发间若隐若现的凤羽纹路,更看见万千生灵俯首时,那宛如朝拜神祇般的虔诚姿态。

是了。

这风月国金尊玉贵的小太子,原是九天神凤临凡。那些总爱捏他脸的人或许忘了——

凤凰虽敛羽,终非池中物。

封绝忽地低笑出声,惊起枝头三两雀鸟。

他的凤凰儿啊——

晨露凝其衣袂不落,飞雪绕其眉睫飘摇,满林生灵争先恐后往他掌心挨蹭。

当真是……

“深得天道厚爱。”

尾音散在风里,帝王摩挲着腰间玉佩,金眸幽深地映出那道银发身影。忽然很想知道,若这小凤凰察觉每日的雪莲羹里,掺了多少镇压神息的千年玄参,该是怎样炸毛的模样。

那边尉迟卿俯身抱起雪狐,指尖刚触到绒毛,小东西就主动往他臂弯里钻。银发少年顿了顿,忽然转身将狐狸塞进润绥怀中:“照看好。”

近侍慌忙接住这团突如其来的温暖,却见方才还撒娇的狐狸瞬间蔫了耳朵,委委屈屈蜷在他衣襟前,尾巴耷拉着,活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树后的封绝险些捏碎玉扳指。

连狐狸都知道往凤凰儿怀里蹭!

偏生他这个正牌父皇,如今连片衣角都摸不着——上次想替少年理理鬓发,反被君卿剑鞘不轻不重敲了手背。

封绝望着那道渐远的银白身影,眼底笑意如冰河乍破。

他的凤凰儿会恼了——

会抿着唇把狐狸塞给别人,会冷着脸说“不是面团”,甚至学会用修剪花枝当借口躲他。多好。

不再是九重天上触不可及的雪,不再是寒宫里独悬的孤月。终于有了温度,会因他指尖的力度蹙眉,会为他过分的逗弄转身离去。

帝王摩挲着指腹,仿佛还残留着少年脸颊细腻的触感,像在回味一场精心熬煮的雪化春。

“跑得倒快。”

低语散在风里,惊落枝头一簇雪。

他回到猎场金帐,玄袍拂过兽皮王座,耐心等待一场“自投罗网”。

暮色四合时,猎场长风掠过山巅,忽见一骑赤色破雪而来。

尉迟卿银发高扬,红衣猎猎如火,在皑皑雪色中撕开一道耀目流光。腰间鎏金蹀躞带折射着冬日稀薄的阳光,马尾辫梢系着的玄色发带与银丝纠缠翻飞,宛如水墨丹青中最惊艳的留白。

整片山林骤然寂静。

雪粒悬停在半空,松枝凝住了摇曳,连呼啸的北风都屏住呼吸——天地间唯独剩那抹赤色身影踏碎琼瑶,马蹄溅起的雪沫像星子般缀在他衣摆。

封绝眯起眼,看他的小凤凰终于褪去霜雪之姿,露出内里灼灼的烈火真色。

“这才像话。”帝王喉结滚动,将那句“比凤凰木还要艳”咽回齿间。

赤影如电,倏忽已至御前。

尉迟卿猛地勒缰,骏马前蹄高扬,溅起的雪粒在帝王玄色大氅上绽开碎玉。封绝抬手斟了热茶,氤氲白雾模糊了深邃眉眼:“玩够了?”

少年抿唇不动。

帝王忽然轻笑,指尖掠过他发间草叶:“下次躲朕……”

“记得把凤羽藏好些。”

帐外突然传来尉迟渊的惊呼——

二皇子的朱红箭囊正被凤凰火烧得噼啪作响,显然某只小凤凰的“报复”来得又快又刁钻。

三步之距,少年银发尾梢尚在飞扬,手中已提起一物——

竟是只通体雪白的玄狐。

那狐狸后颈被拎着,四爪蜷缩,九条蓬松的尾巴却乖顺地垂着,半点不敢挣扎。

“父皇总说……”少年气息未平,唇边呵出白雾,“儿臣猎不到像样的东西?”

日光穿透林隙,将他睫毛上的冰晶照得璀璨。分明是献捷的姿态,偏生眼里还凝着未消的雪色,倒像这狐裘是他从天地手里硬抢来的战利品。

封绝望着递到眼前的玄狐,忽然很想知道——

他的小凤凰究竟知不知晓,极北玄狐九尾为尊,正是风月国帝王大婚时,聘礼清单上的头一样珍宝。

封绝眸光微动,视线从玄狐颤抖的九尾移到少年泛红的指尖。

——分明说过,极北生灵最畏寒,见了他这身霜雪气合该退避三舍。

可眼前这狐中至尊,非但没躲,反倒乖顺地被拎来献捷。

“卿儿……”帝王忽然抬手,指尖拂过狐狸冰凉的耳尖,“可知极北玄狐,最善辨吉凶?”

狐狸琉璃似的眼珠里,清清楚楚映着少年银发紫眸的身影,九尾如云朵般蓬松垂下,竟是全然臣服的姿态。

封绝低笑。

原来不是他的凤凰儿猎术精进,是这天地灵物,早嗅到了真凤气息,心甘情愿衔尾来朝。

“赏。”玄色大氅翻卷,将狐裘连带着太子微凉的手一并裹入掌心,“今夜猎场设宴。”

总要让人瞧瞧,他的小凤凰是怎样把祥瑞都招惹到掌心里的。

尉迟卿指尖在狐裘下微微一蜷。

宴席——

意味着要听大臣们车轱辘般的贺词,要看贵女们故作矜持的窥探,还要应付兄长们借着敬酒名义捏他发尾的指尖。

“儿臣……”银发少年试图抽手,“要回去喂狐狸。”

被点名的玄狐九尾一僵,琉璃眼珠写满惊恐。

封绝掌心收拢,将那只想溜走的手握得更紧:“朕亲自喂。”

指腹摩挲过少年腕间突起的骨骼,像在丈量这些年到底少了多少血肉。明明用天下奇珍养着,怎么就是不长肉。

“至于它……”帝王忽然拎起玄狐后颈,随手抛给润绥,“炖了做汤暖,给你补身子。”

玄狐:“?!”

尉迟卿:“……那是祥瑞。”

“嗯。”封绝面不改色,“祥瑞炖汤更补。”

“或者……”帝王忽然俯身,玄色大氅在雪地铺开暗影,“卿儿更想现在就去猎第二只?”

威胁得明目张胆。

尉迟卿看着腕间新添的红痕,倏地想起上次围猎后,这人如何将“逃跑的猎物”捉回寝殿“严加管教”。银睫骤抬,那双总凝霜雪的紫眸里,此刻分明跳动着两簇涅槃火。偏生唇抿得极紧,连冷哼都不肯施舍——

这才是真动了怒的模样。

玄狐突然炸毛,九尾蓬成硕大雪团。

封绝瞧着有趣,指节故意蹭过少年掌心。果然触到一片紧绷的凉,像抚过初春将裂的薄冰:“真要恼?那朕让御膳房备壶上好龙井?”

明知他最厌苦茶。

尉迟卿终于启唇,吐息凝成白雾:“儿臣要猎狼。”

不是商量,是通知。

说罢抽手转身,红衣翻卷间,一枚蛟龙玉扣铮然落地——正是去年封绝亲手为他系上的那枚。

狐狸“嗷”地窜出叼玉扣,却见帝王玄靴已先一步碾过积雪。

好啊。

他的小凤凰,学会用他赏的东西来砸他了。

尉迟卿翻身上马的动作极漂亮,银发与红衣旋出半弧,像雪地里突然泼开一盏灼目的朱砂。玄狐叼着玉扣急追两步,终究没敢咬那飞扬的衣摆,只蹲坐在雪地上,九尾绽成绒花。

“跟朕赌气……”封绝弯腰拾起玉扣,指腹震碎上面凝结的冰碴,“倒比小时候有出息。”

掌心玉扣突然发烫,蛟龙纹路泛起金光——竟是少年临走前故意灌入的一缕凤凰火。

林深处寒鸦惊飞,玄狐耳尖一动,突然朝帝王脚边翻滚,露出肚皮上黏着的三根银发——显然是方才蹭那少年时勾下来的。

封绝捻起银丝在指腹摩挲,发梢跳跃的金色火星灼得肌肤微痛。望着早已不见赤影的雪林,忽然想起十六年前——

记忆里的雪更暴烈些。

那年北境十八部叛乱,他本不该带个襁褓中的婴孩出征。偏生这诞生不久的凤凰儿离不得人,稍一放手就漾出火星子,将栖凤宫烧穿半边天。

最终帝王玄甲外多裹了条貂绒氅,里头揣着个雪团子似的小太子。

——结果遇上暴风雪。

封绝至今记得,怀中婴孩冻得发颤,凤凰火在经脉里乱窜,把那张小脸灼出胭脂色的红,指尖却因寒气泛着紫。小东西死死攥着他铠甲上染血的甲穗,紫瞳里汪着泪,硬是憋着不落。

“哭出来。”他当时掐着那下巴命令,“朕准你哭。”

换来的是一簇烧焦他袖口的凤凰火。

如今想来,那倔劲儿倒是半点没变。封绝摩挲着掌中玉扣,忽觉指腹刺痛——原是那三根银发自发缠上他手指,发梢金火灼灼,俨然是少年临走的“回礼”。

帝王眸色骤深。

很好。

小时候烧袖子,长大了烧猎场。

“陛下!”侍卫仓皇来报,“太子殿下单枪匹马闯进狼谷了!”

封绝忽地笑出声:“去,把朕的弓取来。”

总得教教那小凤凰,真正的猎手——从来都是等着猎物自己跑累的。

玄狐突然人立而起,九尾炸成伞盖,朝着狼谷方向发出悠长啼叫。雪地骤然浮起星轨般的金纹,竟是玉衡早布下的阵法被凤凰火引动。

风雪在林间狂啸,却独独避让那抹红影。雪花触及尉迟卿衣角的刹那便化作氤氲白雾,似天地都怜惜这惊世艳色,不忍以寒霜相侵。

少年太子紫眸微眯,眼底星璇流转。狼嚎声撕裂风雪,凄厉悠长——正是他要寻的猎物。

他勒马停驻,银发在风中扬起凌厉弧光。四周的树木骤然寂静下来,连暴雪都似屏住了呼吸。

“……”

尉迟卿轻抚君卿剑,忽然想起封绝那句“朕等着看卿儿的猎物”。

——那男人早料到他必入狼谷。

狼嚎再起,已近在咫尺。

少年唇角微勾,指尖金芒骤亮。既然要猎,那便猎个大的。让他的好父皇看看,凤凰怒时,究竟能焚尽多少风雪!

狼嚎声撕裂风雪,幽绿瞳光如鬼火浮动。

尉迟卿勒马而立,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杂兵——

“聒噪。”

紫眸轻扫,群狼竟齐齐后退三步。唯有狼王昂首立于岩上,金瞳与少年隔空相撞。

红衣倏动!

众人只见赤影掠崖,狼王颈间已多一柄鎏金长剑——正是封绝亲赠的“君卿”。

“陛下!”随行侍卫惊呼,“太子殿下他——”

封绝抬手止住话语,金眸深凝雪地那抹红影。他的凤凰儿正单膝压着狼王,染血的指尖抚过野兽颤抖的皮毛,姿态优雅如抚琴,偏偏眉眼淬着冰刃般的厉色。

“儿臣猎的……”少年突然抬头,血渍溅在玉白面颊,艳得惊心动魄,“从来都是王。”

帝王忽然想起十六年前,产房里传出第一声清越凤鸣时,殿外百鸟朝凤的盛景。

这才是他的嫡子——

生来就该凌驾众生之上。

寒芒乍破!君卿剑如月华刺入狼王咽喉,剑身清鸣不绝,雪亮刃锋过处竟无半滴血渍。狼王金瞳蒙上灰翳,庞大身躯轰然倒地,颈间唯有一道薄金剑痕——恰似雪地描梅的工笔。

尉迟卿收剑归鞘,剑穗东珠轻晃。这柄“君子无尘”此刻光华内敛,仿佛方才弑王的不是它。

封绝在远处眯起眼。铸剑师之言犹在耳畔:“此剑随主,心澄则刃净。”

“好一个……君子无尘。”

帝王低语随风雪飘散,却见他的小凤凰忽然抬眸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狼群尸骸边的积雪突然绽开朵朵红梅——原是太子衣摆滴落的狼血,遇凤凰火竟成灼灼花印。

君卿剑归鞘的铮鸣尚在雪谷回荡,尉迟卿已背脊笔挺地立在狼王尸身旁。银发马尾沾染的细雪簌簌滑落,少年下颌微扬,紫眸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骄矜——

明晃晃的昭告天下:如何?

封绝忽然觉得喉间发紧。

他的小凤凰立在皑皑白雪中,红衣胜火,银发如霜,脚下是臣服的狼王,身后是俯首的群狼。这模样比任何一次宫宴着冕服时,都更像天生的王者。

“过来。”帝王伸出戴玄玉扳指的手。

尉迟卿却转身拎起狼王后颈,任由兽尸在雪地拖出长痕。经过御驾时忽的驻足:

“父皇。”

紫眸斜睨,将狼王往玄氅前一掷——

“儿臣的猎物。”

雪沫飞扬间,君卿剑在鞘中清越鸣响,似在应和主人的张扬。

封绝的笑声惊飞林间栖鸟:“好,好。”帝王玄氅扫过积雪,腰间七枚玉钰相击如乐。他伸手拂去少年肩头根本不存在的落雪,掌心在银发马尾辫梢刻意多停留一息——

“朕的太子,当如是。”

随侍们齐刷刷跪地,额头抵在雪面上。而最是机灵的越总管已经高呼:“太子殿下弓马娴熟,猎得狼王,实乃天佑我风月——”

话音未落,尉迟卿突然拎起狼王前爪。

“咔嚓。”

利落拧断的獠牙落在男人跟前,少年紫眸里凝着警告的霜色:“聒噪。”

封绝忽然捏住他后颈,像拎幼凤般将人带到跟前:“卿儿可知,狼王牙是北境部落求亲的聘礼?”

雪地里跪着的众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不知道。”

尉迟卿抿唇时,脸颊上那点好不容易养出的软肉微微鼓起。封绝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答他方才的聘礼之说。

“儿臣现在——”少年忽然退后半步,紫眸里晃着碎雪清光,“可以不参加宫宴了吗?”

狼王尸首尚冒热气,衬得他嗓音愈发霜冷。

封绝捻着玄玉扳指,忽然想起去年中秋,这小祖宗也是用这般语气说“儿臣不赏灯”,结果半夜被人撞见蹲在御花园偷折梅枝——还非要嘴硬说是“替父皇折的”。

“准了。”帝王突然抬手,摘去他发间一片根本不存在的雪花,“但子时前必须回栖凤宫。”

指腹擦过耳尖的瞬间,尉迟卿已拎起狼王转身。红衣掠过雪地,像道抓不住的火。

跪了满地的侍卫们听见太子远远飘来一句:“……聒噪。”

封绝背过身去,玄色广袖掩住上扬的唇角。

好得很。

他的小凤凰如今不仅会冷着脸讨价还价,还学会用狼王尸首当谈判筹码——那副强装镇定的模样,简直和皇后幼时赖在藏书阁不背完诗就不肯用膳的倔劲儿一模一样。

“陛下……”越总管捧着断牙欲言又止。

帝王突然拂袖震落满树积雪,惊得侍卫们纷纷缩脖子。

“没听见太子说聒噪?”

林间回荡的尾音里,分明浸着压不住的笑意。

尉迟渊一身朱红骑射服,衣襟依旧松散敞着,露出截如玉锁骨。金冠将墨发高束,凤眸流转间尽是风流意气,与太子那通身清冷形成极致对比。

“我们小夜樱啊……”他策马逼近,折扇轻佻地拂过太子箭囊,“这情绪渐渐显露起来,可真是——”

唇瓣无声翕动,吐出两个气音:

“得劲。”

比那副九天雪天上月的模样,此刻绷着脸挽弓的太子,眼尾因薄怒染上绯红,银发马尾在风中利落甩动——

昳丽得惊心动魄。

尉迟卿反手抽箭搭弓,箭尖直指二皇子衣襟敞露处:“二哥。”

声音淬着冰,凤凰火却已窜上箭簇:

“再近半步……”

“儿臣便替父皇——”

“清、理、门、户。”

封绝的龙纹箭突然破空而来,“铛”地击偏太子箭矢。帝王玄甲身影出现在猎场高台,声如寒铁:

“尉迟渊。”

“滚去守靶垛。”

是夜,栖凤宫的蔷薇不似夜樱傲然挺立,却另有一番缠绵姿态。碧绿藤蔓攀满朱漆廊柱,数不尽的嫣红花朵压得枝条低垂,一路蜿蜒至殿阁深处,恍若哪位神女遗落的霞帔。

尉迟卿立在廊下,任由润绥将白狐裘围上脖颈。虽说是初春,但太子殿下天生体暖,这裘衣不过是近侍的执念罢了。

“殿下今日猎的狼王……”润绥系着裘带,突然噤声。

银发少年已褪去那身灼目的红衣,换回素白金纹的常服。月光透过蔷薇间隙斑驳落下,将他映得宛如一尊冰雕的像——唯有颈间残留的一抹红痕,还昭示着日间那场惊心动魄的围猎。

廊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

尉迟卿紫眸微转,看见蔷薇丛中闪过玄色衣角。

果然。

他那说话不算话的父皇,连子时都等不及了。

“父皇怎的抛下宫宴来了。”

尉迟卿话音未落,蔷薇丛中的玄色身影已踱到月下。封绝指尖还勾着半樽琉璃酒,衣襟沾染着宴席间的龙涎香,偏生十二旒冕冠早已不知去向,墨发披散得活像夜闯香闺的浪荡子。

“卿儿不在……”帝王屈指弹落袖口沾的花瓣,鎏金护甲刮过蔷薇发出细响,“那琼浆玉液喝着都没滋味。”

少年太子盯着对方腰间晃动的玄铁令牌——那是能夜开宫禁的帝王私令,此刻正随着主人脚步,一下下轻叩着染血的狼王牙。

润绥早识趣地退到影壁后。

“父皇金口玉言。”尉迟卿突然抬手,白金广袖滑落,露出腕间未消的红痕,“说过子时前——”

封绝忽然俯身,酒气混着蔷薇香拂过少年耳尖:“朕来讨猎物的利息。”

月光突然被云层吞没。栖凤宫檐角的风铃叮咚一响,惊起满架蔷薇乱颤。

尉迟卿微微偏首,银发从肩头滑落几缕,紫眸里漾着月色也化不开的茫然。

“利息?”

少年太子的目光从帝王含笑的唇,移到腰间轻晃的狼王牙,又落回那盏递到眼前的琉璃酒樽——琥珀光液里还浮着半片蔷薇花瓣。

封绝忽然用鎏金护甲轻叩他腕间红痕:“卿儿白日猎狼的威风……”

酒樽突然倾斜,一滴琼浆正落在少年唇珠。

“总该分朕三分。”

夜风穿廊而过,满架蔷薇突然簌簌作响。尉迟卿看着近在咫尺的帝王,忽然想起幼时这人也曾这般哄他尝药——

最后那碗苦汁,分明进了父皇自己的喉咙。

唇珠上的甜意倏地化开,尉迟卿长睫一颤。

葡萄浆。

还是用冰鉴镇过的,带着栖梧宫地窖特有的清冽。他早该想到——去年中秋不过沾了半杯桂花酿,第二日整个太医院就跪满了他的寝殿。

“怎么?”封绝晃着琉璃樽,看着少年下意识舔唇的小动作,“卿儿还盼着是真酒不成?”

月光忽然穿透云层,将帝王眸中的促狭照得无所遁形。尉迟卿这才发现,那玄铁令牌上不知何时缠了根银丝——正是白日里玄狐从他发梢勾走的那缕。

原来在这等着。

少年突然夺过酒樽一饮而尽,甜浆在唇角溢出一滴:“儿臣猎的狼……”

指尖划过帝王掌心,将空樽掷回:“一滴也不分。”

封绝眸色骤深,看着少年唇角那滴将落未落的葡萄浆。

他的小凤凰确实不同了——

从前连御赐的糕点都要用银筷分成小块才肯入口,如今竟敢从他手里夺食。那截莹白的腕子还悬在半空,明明绷得像张弓,偏生指尖还残留着划过他掌心的温度。

“润绥。”帝王突然转头,“去取狼王牙来。”

影壁后立刻传来慌乱的应声。

尉迟卿紫眸微眯,看着封绝用玄铁令牌接住那滴坠落的甜浆。令牌上“如朕亲临”四个鎏金大字,此刻正沾着晶莹浆液,荒唐得令人发指。

“既然卿儿不肯分……”帝王忽然将令牌贴近唇边,“朕只好自取了。”

夜风卷着蔷薇掠过廊下,惊得满架花枝乱颤。原来人间烟火灼烫起来,连九天冰雪都能融成蜜浆。

尉迟卿冷泠泠地睨了帝王一眼,转身便去拨弄廊下的蔷薇。纤白指尖掐住一朵开得最盛的,漫不经心扯着花瓣玩,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都随夜风散了。

封绝也不恼,反倒倚着朱漆柱看他。

少年太子卸了狐裘,白金袍袖被月光浸得近乎透明,随着动作隐约透出腕骨轮廓。偏那指尖蹂躏花朵的动作又凶又艳,揉碎的花汁染上指甲,像涂了层淡淡的蔻丹。

“这株是西盛进贡的朱砂蔷薇。”帝王突然开口,“说是用烈酒浇灌才能开花。”

尉迟卿手下一顿。

“卿儿若揪秃了它……”封绝轻笑,“明日西盛使臣哭到御前,朕可不管。”

尉迟卿指尖掐着嫣红花瓣,闻言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风月独尊,万国来朝——这道理连他养的那只青鸾都懂。前日这小祖宗啄碎了西盛进贡的鲛绡帐,那群使臣不还赔着笑脸说“能得灵禽垂青是祥瑞”?

“父皇。”少年突然松开残花,任它坠入夜色,“上个月塑望国主送来的血珊瑚……”

封绝挑眉。

“儿臣让青鸾当栖木磨爪了。”紫眸在月光下流转,活像只梳完羽还嫌弃的凤鸟,“他们哭了吗?”

帝王突然放声大笑,惊起满架蔷薇乱颤。殿檐上假寐的青鸾睁开金瞳,尾羽流光扫过月色,似在附和主人。

“好得很。”封绝掸去袖口并不存在的花瓣,“明日朕就告诉他们……”鎏金护甲轻叩少年发间玉冠,发出清脆一响:“太子殿下嫌那珊瑚枝杈太钝,磨不尖青鸾的爪。”

尉迟卿眼波微漾,手上却不停,又掐下一瓣蔷薇。

青鸾在檐上歪头,金瞳盯着主人指尖翻飞的花瓣,忽地清鸣一声。少年抬眸,与爱禽对视一瞬,竟随手将残花朝它掷去——

“啾!”

青鸾展翅掠空,衔住花瓣的刹那,整朵蔷薇突然在它喙间化作流萤。点点碧光萦绕廊下,映得太子紫眸如坠星海。

封绝眸光一暗。

他的小凤凰何时修成了“拈花化灵”之术?这分明是……

少年忽然摊开掌心,最后一瓣花在他指尖燃起幽蓝火焰:“父皇可知,西盛蔷薇用鲛人泪浇灌才是正理。”

火焰倏忽熄灭,花尸簌簌落地。

“烈酒养出来的……”尉迟卿轻掸袖口,“太呛。”

“卿儿还学成了什么,不若……一起展现给父皇看看。”

封绝的掌心突然贴上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少年颊边。尉迟卿瞳孔微缩,指尖幽蓝火焰倏地熄灭,却有一缕逃逸的火星溅上帝王玄袖,在龙纹上灼出细小的焦痕。

“比如……”少年仰头,紫眸突然泛起鎏金纹路,“这个?”

青鸾骤然长鸣,尾羽扫过之处,满地残花纷纷浮空重组,竟在月下拼出完整的西盛国地图。每朵蔷薇都化作城池,而最艳的那朵正悬在国都位置上熊熊燃烧。

封绝低笑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朕的暗卫首领上月奏报,说西盛王私炼的五百坛火油……”

护甲突然扣住少年下巴,逼他看向燃烧的花图:

“原来是被卿儿的凤凰火点了?”

檐角青鸾忽然炸开羽冠,因为主人颈后正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凤羽纹——那是被帝王体温逼出的真身印记。

尉迟卿拍开封绝的手,腕间金铃串炸响三声。那朵燃烧的西盛国都蔷薇应声而落,尚未触地便碎成星火,倒真像他说的——

“不过是个火花。”

少年抬脚碾过灰烬,白金袍角却纤尘不染。檐上青鸾见状,立刻俯冲下来叼走残瓣,生怕主人再被抓住把柄似的。

封绝看着袖口龙纹的焦痕,忽然想起去年秋猎,这小祖宗也是这般理直气壮地说“不过射偏了箭”,结果那支“偏箭”正中归梧国主的旌旗金穗。

“朕记得……”帝王慢条斯理卷起灼伤的袖口,“卿儿三岁那年,也说只是舔了口蜂蜜。”

结果整个蜂群追着御辇跑了三里地。

蔷薇架突然无风自动,青鸾警觉地竖起颈羽。尉迟卿紫眸中的鎏金纹尚未褪尽,在月色下流转如融化的金箔:

“父皇若再翻旧账……”

少年指尖突然迸出十点火星,排成小小的“聒噪”二字悬在半空。

封绝瞧着半空中那排火星小字,忽然低笑出声。

“好。”

玄袖一展,帝王竟真退后半步。只是那鎏金护甲掠过蔷薇架时,“不经意”勾断了开得最盛的一枝——恰是尉迟卿方才蹂躏过的同株。

“西盛使臣明日觐见……”封绝将残花别在少年玉冠旁,“卿儿若嫌吵,便让青鸾去殿梁上站着。”

这话说得,活像那能辨忠奸的神禽是只普通猎鹰似的。

尉迟卿眯起眼,看着帝王负手离去的背影。月光将那玄色龙纹照得清晰,分明是方才被他火星灼过的位置,此刻却绣着簇新的金线——

原来早用灵力修补好了。

紫眸中的鎏金纹渐渐隐去。少年突然抬手,将冠旁蔷薇摘下来簪到青鸾羽冠上。

“啾!”

神禽炸着毛飞向空中,尾羽拖出的流光惊落满架花瓣。

尉迟卿指尖轻点,玉白指节下漾开一圈金纹。

被帝王掐断的花枝颤了颤,断面处突然抽出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蜿蜒攀上朱漆廊柱。方才碾落尘泥的花瓣纷纷浮起,重新缀满枝头,甚至比先前开得更艳几分——花瓣边缘还滚着淡淡金边,在月下流转着神性的辉光。

青鸾歪头瞧着那株新生蔷薇,突然啄下一朵簪自己翅尖,得意地朝主人轻鸣。

封绝在长廊尽头回首,恰见这一幕。

他的小凤凰立在满架金蕊蔷薇下,银发映月华,紫眸纳星子,连被夜风扬起的袍角都沾着灵力的碎光。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被蜜蜂追得直往他怀里钻的奶团子。

帝王摩挲着袖口修复如新的龙纹,忽然很想折回去——

再掐断一枝看看。

尉迟卿忽地转头,紫眸横睨,眼尾还残留着未散尽的金纹,这一瞪倒漾出几分流光溢彩来。

青鸾立刻扑棱着翅膀挡在主人身前,翅尖那朵金蕊蔷薇跟着一颤一颤,活像面耀武扬威的小旗帜。

封绝非但不恼,反而负手朗笑。笑声惊得满架蔷薇乱颤,几片花瓣飘落在少年肩头,又被银发间流转的灵力托起,悬在半空滴溜溜打转——

像极了当年被蜜蜂追时,这小祖宗边跑边用灵力弹开蜂群的滑稽模样。

“再折一枝……”尉迟卿突然开口,指尖金芒吞吐,“儿臣就把雷霆殿的梁柱都种成花架。”

青鸾闻言,立刻叼着蔷薇飞向帝王寝宫方向,尾羽在夜空划出耀眼的青金色轨迹。

帝王今日已不知展颜了多少次,少年太子看着,紫眸微动,终是垂下眼帘,轻声道:“父皇……晚安。”

封绝的笑声戛然而止。

夜风忽静,悬空的蔷薇花瓣齐齐定格。尉迟卿这句“晚安”说得极轻,尾音却像片羽毛,不偏不倚落在帝王心尖最软处。

少年银发间的玉冠不知何时松了,几缕发丝垂在颈侧,沾着未消的金芒。青鸾见状,急忙飞回来替他衔住将落的发带,鸟喙小心避开主人肌肤,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温软时刻。

“……”

不知何时已近身的封绝忽然伸手,却在即将触到少年额前时转了方向,只将青鸾翅尖那朵歪斜的蔷薇扶正。

“雷霆殿新进了批南海鲛珠。”帝王收手入袖,玄色龙纹擦过月光,“明日……拿来给卿儿串帘子玩。”

说罢转身便走,生怕多留一刻,就会忍不住把这只终于肯低头的凤凰揉进怀里。

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哒”声——

是尉迟卿用灵力锁宫门的声音。

晨光初透时,十二名宫人已捧着鎏金匣跪在栖凤宫外。

匣中鲛珠颗颗浑圆,在朝阳下流转着虹彩。最奇的是珠芯都凝着抹幽蓝,晃动时如海浪翻涌——正是南海鲛人泣珠中最珍贵的“潮生魄”。

尉迟卿赤足踏过白玉铺就的地面,指尖刚触及珠串,整匣鲛珠突然无风自悬。珠光交错间,竟在殿中央映出幅碧海沧澜图,惊得青鸾炸开尾羽,差点打翻润绥捧着的蜜露盏。

“陛下特意吩咐……”掌事女官低头忍笑,“说若珠子不够亮,就把东海那盏聚月琉璃灯也拆了送来。”

少年太子凝视着空中海景,忽见某颗鲛珠里封着片金鳞——分明是封绝昨日袖口被凤凰火灼伤的龙纹残料。

紫眸微动,悬空的鲛珠突然齐齐坠回匣中。

“告诉父皇……”尉迟卿转身时银发扫过珠匣,“儿臣要串成九重帘。”

九重,正是储君冕旒的制式。

女官从容,“陛下说,穿成十二重都没问题。”

“咔嗒。”

尉迟卿指间一颗鲛珠突然裂开细纹,珠芯那抹幽蓝如烟逸散。宫人们齐刷刷伏低身子,却听少年极轻地笑了一声。

“十二重?”

银发扫过鎏金匣沿,所有鲛珠应声浮空。珠光交织成十二道圆弧,恰似帝王祭天时戴的十二旒冕冠。最外圈那颗嵌着金鳞的鲛珠,正正悬在象征皇权的天门位上。

青鸾突然叼着根金线飞来,殷勤地往主人手边凑——分明是昨日从封绝冕冠上偷拆的旒绳。

“告诉父皇……”少年指尖一勾,金线自动穿梭在珠帘间,“儿臣要在每颗珠子里……”袖中凤凰火骤亮,映得紫眸妖冶:“都炼进一簇火苗。”

跪在最前的女官鬓角渗出冷汗。这哪是珠帘,分明是悬在帝王头顶的十二轮小太阳。

女官勉强镇定,继续道:“陛下早已打过招呼。他说……都依您。”

“啪。”

悬空的鲛珠突然齐齐坠回丝绒衬里,那颗裂了纹的珠子滚到女官膝前,里头幽蓝的“潮生魄”竟凝成了凤凰翎羽的形状。

尉迟卿指尖金线倏地熄灭。

——都依你。

三个字像道咒,霎时抽空了满殿剑拔弩张的空气。青鸾困惑地歪头,看着主人突然转身走向内殿,银发尾梢扫过珠匣,带起一阵叮咚乱响。

“告诉父皇……”少年停在水晶帘前,嗓音浸在晃动的光影里,“午膳我要吃雪莲羹。”

女官长舒一口气,正要应声,却听珠玉相击声里又飘来一句:

“用他私库里那株千年玄参熬。”

正是当年封绝偷偷下在羹里,镇压他神息的药材。

青鸾突然兴奋地清鸣一声,翅尖扫落了案上蜜饯——它可太期待看主人如何算这笔旧账了。

“是。”

女官伏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贴上鲛珠匣沿。余光里瞥见少年太子赤足踏过满地碎光,白金袍角扫过她手背时,惊觉衣料上竟用银线绣着细小的凤凰火纹——分明是帝王私库里的冰蚕丝所制。

殿外忽起骚动。

十二名玄甲侍卫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株灵气缭绕的千年玄参。领头那位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相撞的铿响惊得青鸾炸毛:“启禀殿下,陛下说……”

侍卫突然卡壳,显然对接下来要传达的荒唐旨意难以启齿。

“说。”尉迟卿指尖勾起一缕银发,发梢还缠着半截青鸾偷来的冕旒金线。

“说……”侍卫硬着头皮,“药库钥匙在您一岁抓周时,就被您攥在手里当玩具了。”

满殿珠光突然一滞。

少年紫眸微眯,忽然想起寝殿暗格里,确实有把生锈的小金匙。

尉迟卿指尖的金线突然委顿于地。

——原来他这些年的每一次反抗,早被那人织成了纵宠的网。从抓周时塞进掌心的药库钥匙,到故意纵容青鸾偷拆的冕旒,甚至今晨这十二重鲛珠帘的默许……

紫眸低垂,映着满地狼藉的珠光。青鸾察觉主人情绪,讨好地蹭过来,却将那颗裂纹鲛珠踢得更远了些。珠芯的凤凰翎影在晨曦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幼时生病,封绝彻夜守在榻前时,宫灯映在帐幔上的剪影。

“殿下……”女官小心翼翼捧起玄参,“雪莲羹……”

少年突然拂袖。

所有鲛珠腾空而起,自发串成九重帘——终究没舍得炼进火苗。最顶端那颗嵌着金鳞的珠子轻轻晃动,在梁上投下一小片龙纹光斑,正落在少年雪白的后颈。

如吻。

——九天冰雪终作绕指柔,万里江山难抵掌心凰。

小凤凰也是会抓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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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纵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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