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天弃 > 第15章 赠我以冰寰

天弃 第15章 赠我以冰寰

作者:雪落人迟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3 01:08:04 来源:文学城

转眼又是一年芳诞,栖凤宫外早堆满贺礼。虽不比初醒时的盛典隆重,但风月上下谁不知——太子生辰,便是举国同欢的日子。

尉迟卿这次学乖了。

任内务府捧着九重纱衣在殿外苦等,死活不肯再穿那些层叠繁复的礼服。只随意束了银发,戴一顶素金冠,披了件白金纹凤的长袍了事。连腰封都懒得系,任衣袂流云般垂落,反倒衬得身形愈发清逸如谪仙。

“殿下!”顾泽捧着剑匣追出来,“至少佩个玉……”

话未说完,太子已拂袖踏风而起,君卿剑在空中划出璀璨的弧:“麻烦。”

然而——封绝盯着自家凤凰儿这身打扮,龙眸微眯。

太素了。

素得那截雪白脖颈一览无余,素得腰身线条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素得……

帝王突然解下自己的玄色龙纹氅,兜头罩住少年:“穿好。”

尉迟卿从氅衣里钻出个脑袋,紫眸满是不解:“热。”

“忍着。”

太子殿下终究没能逃过“盛装”的命运。

白金华服虽减了层数,却用金线绣了整幅《山河栖凤图》,行止间流光浮动,仿佛有凤凰虚影在衣袂间振翅。金冠也换了更精巧的款式,虽不及九凤冠隆重,但两侧斜插的赤金凤簪垂下朱砂色绸带,随银发一同流泻肩头——

生生将九天雪,染成了人间烟火。

“父皇……”尉迟卿蹙眉扯了扯腰封,“紧。”

封绝正亲手为他系上玉佩,闻言指尖一顿。龙纹袖拂过少年腰际,暗劲震松了玉扣:“现在呢?”

太子刚要点头,忽然察觉帝王掌心温度隔着衣料传来,耳尖瞬间绯红:“……更热了。”

尉迟渊的折扇“啪”地展开,朱砂痣在灯下艳得滴血:“我们小夜樱今日……”

“怕是能惹得全王城的姑娘绝食三日。”

话音刚落,君卿剑鞘已横抽向他膝弯——

被说中的小凤凰炸毛了。

尉迟渊红衣倏然绽开,如红莲浴火,轻旋半步便避过剑鞘。折扇一挑,朱砂痣在光影间妖冶生辉,扇骨已勾住太子垂落的红绸带——

“哗啦——”

绸带被扯出个优雅的弧度,恰似凤凰尾羽掠过流霞。

“四弟这身……”他指尖缠绕红绸,凤眸含笑,“倒比御花园的绯樱还灼眼。”

太子殿下紫眸一凛,君卿剑“铮”地出鞘半寸,涅槃火顺着红绸燃向二皇子指尖:“松手。”

尉迟渊却笑吟吟任火苗攀上手腕,朱红袖口被灼出焦痕也不在意:“若我说不呢?”

封绝的龙纹剑鞘已破空而来——

“砰!”

二皇子原先站着的金砖炸开蛛网裂痕,人却早闪到太子身后,红绸灵蛇般缠上少年腕骨:“父皇偏心,年年都只准四弟穿红……”

话音未落,那截红绸突然冻成冰棱。玉衡不知何时现身,冰蓝眸子淡淡扫来:“二殿下,星仪阁的茶凉了。”

尉迟卿微微蹙眉,紫眸里浮起一丝困惑——

二哥难道不是一直穿红?

小太子自幼长在帝王掌心,哪懂什么“储君朱绸象征山河血脉,百官不可僭越”的礼制。他只觉得那红绸衬剑好看,就像觉得尉迟渊穿红衣是天生就该如此。

“父皇,”少年忽然拽了拽帝王袖角,“儿臣的绸带……”

声音清冷,却因那不解风情的直白而格外可爱:“和二哥的衣裳,有何不同?”

封绝金眸微眯,忽然觉得解释这种礼制纯属多余。干脆一把抽回红绸,亲手系回太子腰间:“没什么不同。”

“只是朕的凤凰儿,配得上世间所有颜色。”

尉迟渊的朱砂痣瞬间艳得滴血。

太子这一身白金长袍,腰间却缠着朱红绸带,金线绣的凤凰纹路在日光下流转生辉。红与白交织,冷清中透出灼艳,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偏又带着不可亵渎的尊贵。

他站在殿前石阶上,银发被风拂起几缕,垂落的红绸随着动作轻晃,衬得那向来清冷的身影竟有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明艳。

“四哥今日……”尉迟毅仰头看得呆住,机关雀从袖中掉出来都未察觉,“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

尉迟衡清浅一笑,养了许久也仍苍白的指尖将暖炉往太子方向推了推:“红绸……很衬四哥。”

连素来冷淡的玉衡都多看了两眼,冰蓝色眸子里星砂微漾。

封绝负手站在高阶之上,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的凤凰儿——

白金是山河骨,朱红是帝王血。

这一身,才是真正的储君风姿。

就连平生最嗜红的尉迟渊也不得不承认——

只这一点朱砂色,便已足够惊鸿。

那截红绸缠在太子腰间,随步伐轻晃时,仿佛雪地里跳动的火焰。既不过分浓烈,又恰到好处地破了那身清冷,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二皇子摩挲着折扇骨,朱砂痣在阳光下愈发妖冶。他忽然轻笑:“若是四弟肯穿一袭红衣……”

凤眸微眯,眼前似已浮现那般景象——

银发映红袍,如雪覆烈焰。紫眸流转间,怕是连九天星辰都要黯然失色。

那才真是……

清极反艳,绝色无双。

封绝的剑鞘突然“铿”地砸在二皇子脚边。

帝王面沉如水:“做梦。”

当太子殿下终于踏入大殿的刹那——

“哐当!”

左相的玉笏砸中了前排将军的头盔。

“哗啦!”

御史大夫撞翻了礼部尚书的茶盏。

满朝文武集体失态,活像被凤凰火燎了尾巴的凡鸟。

只见那白金袍角流云般拂过朱漆门槛,红绸在晨光里划出惊鸿弧度。银发束在金冠下,却偏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衬着颈侧一抹雪色肌肤。

最要命的是君卿剑鞘上不知何时也缠了段红绸,随着太子步履轻晃,晃得满朝心跳如擂鼓。

“臣等……”兵部尚书突然高声。

“恭贺殿下芳诞——”

这一嗓子嚎得破了音,活像战场上冲锋。

封绝眯了眯金色的眸子。

元和殿忽起穿堂风,太子发冠凤簪垂落的红绸倏然扬起——

如凤凰振翅时掠过的流火,在夜风中舒卷翻飞。那抹朱红掠过白金袍角,拂过银发梢头,最后缠绵地勾上君卿剑柄,在满殿灯火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光。

这才是真正的昳丽杀人。

三位至尊高坐白玉台,亦为这一瞬失神。

封绝的龙纹扳指碾碎了酒盏边缘,琥珀酒液浸染指尖;摄政王狐裘下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勒得怀中暖炉“咔”地裂了道纹;玉衡冰蓝色的眸子泛起涟漪,星砂自袖中簌簌坠落。

满殿臣子更是不堪——

兵部尚书“咚”地单膝跪地——假装系靴带,年轻将领们齐刷刷按住了佩刀试图掩饰手抖,连最稳重的顾泽都差点打翻烛台。

最年轻的翰林学士直接红了眼眶,喃喃道:“臣终于明白,何为‘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尉迟渊的折扇“咔嚓”裂成两半,朱砂痣艳得滴血:“四弟啊……”

“你这可是要命。”

“臣提议!”礼部尚书突然扑出来跪地,“储君仪制当增红绸……”

“闭嘴!”帝王龙袖震碎半案金器,“退下!”

尉迟卿茫然抚平被风吹乱的绸带,完全不懂这群人又在发什么疯。

繁礼过后,栖凤宫听雨居内,尉迟卿倚窗望着漫天升起的明灯。星河倒悬般的暖光映在他紫眸里,流转成一片温柔的雾色。

“父皇,这些明灯……”

话未说完,封绝已将他微凉的手拢入掌心。帝王怎会不懂——

十三年前那个雨夜,神凤太子在自己寿宴上陨落。年轻的帝王抱着逐渐冰冷的小身躯,亲手在摘星楼点了第一盏长命灯。

后来……

风月的百姓自发点燃千万盏灯。卖糖人的老翁挂起竹骨灯,边关将士用箭矢将灯射向高空,连深闺少女都折了纸灯放入河流——

以前是盼他醒。

如今是愿他安。

尉迟卿忽然觉得腕间一热。低头见君卿剑不知何时出鞘半寸,正映出灯海里最特别的一盏——玄铁为骨,龙纹为罩,内里跳动的竟是涅槃火。

“朕的灯,”封绝捏着他后颈迫他抬头,“只许一个愿。”

窗外忽有风过,万千明灯齐齐摇曳。恍惚间似见十三年前的帝王立在灯下,眉目如刀刻:

“回来。”

就这两个字。

求了十二年。

尉迟卿忽然轻浅一笑,银发被灯海染上暖色,嗓音软得似凤凰尾羽拂过心尖:

“父皇……”

“我回来了呀。”

封绝龙纹氅下的手骤然收紧。

帝王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雨夜,怀中小团子最后消散的温度;想起年年生辰独对万盏孤灯时,喉间哽住的腥甜;更想起初见苏醒的少年那日,指尖几欲刺破掌心的钝痛——

全都融化在这一句“回来了”里。

“嗯。”

封绝低头,龙涎香混着夜风将少年裹紧。帝王的声音震在尉迟卿耳畔,比星河更沉,比灯海更烫:

“不准再走。”

窗外万灯齐明,恰映着听雨居内相拥的剪影。君卿剑在案头轻鸣,而栖凤宫的梧桐树上——

新栖的凤凰,正低头梳理着被龙气缠绕的翎羽。

十六岁的太子忽然想起一桩秘闻——

也是关于父皇的。

自神凤陨落后,那位曾惊艳九州的最年轻帝王,再不过寿。

十三年前,二十一岁的封绝剑挑兰雪国,玄甲未卸便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太子冲进摘星楼。那日摘星楼坠落的不是星辰,是帝王冠冕上摔碎的明珠。

从此风月有了最骁勇的君主,也有了最沉默的万寿节。

他会为皇子们办最盛大的生辰宴,会在尉迟衡病愈时大赦天下,甚至记得给玉衡国师的星盘镶上明珠……

明明生得俊美如铸,剑眉下金眸如渊,一袭玄袍立在朝堂时,连最苛刻的史官都忍不住写下“风华正盛”的评语。偏在每年万寿节独自登上摘星楼,对着那盏琉璃凤凰灯坐到天明。

尉迟卿突然伸手拽住封绝的衣襟。少年指尖擦过帝王下颌,触到那些年为寻涅槃之法奔波留下的淡淡箭痕:“父皇才三十四岁……”

紫眸里跳动着不服气的火光:“合该受万民贺岁。”

封绝低笑,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上膝头。玄色龙纹氅裹住两副身躯,分不清谁的心跳更重:“朕的寿辰——”

“从你回来那日,就开始了。”

窗外忽有烟花炸响。尉迟锐的金发在廊下晃成小太阳,正指挥着尉迟衡捧灯、尉迟毅点火。三人合力放飞的明灯上,墨迹淋漓写着:

“祝父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凤凰!”

那时的封绝才二十一岁。

墨发高束,玄甲未卸,一柄众生剑挑得起九州风云。明明是人间最耀眼的人皇,却在最意气风发的寿宴上,抱着渐渐冰冷的小团子,跪碎了凌霄殿的玉砖。

——求遍满天神佛,换一句“魂归何处”。

尉迟卿突然攥紧帝王衣袖。紫眸里映着封绝如今的模样——依旧眉目如刃,轮廓似削,连岁月都不敢留痕,唯有那双眼学会了用威严藏起所有痛色。

“父皇二十一岁时……”少年指尖抚过帝王眉弓,那里曾沾着搜寻涅槃秘境时染的血,“是不是比现在更……”

“更凶。”封绝截住话头,捏着他后颈低笑,“不然怎么镇得住那群老狐狸?”

说着龙纹袖一展,露出腕间狰狞的旧伤——正是当年强开阴阳路时,被黄泉煞气反噬的痕迹。

尉迟卿突然凑近,在那道伤疤上落下凤凰火般的轻吻:“现在不用凶了。”

君卿剑“铿”地出鞘半寸,紫芒照亮少年坚定的眉眼:

“儿臣帮您镇着。”

窗外万灯齐燃,有一盏特别大的琉璃灯忽然炸开,化作漫天流火。隐约可见当年玄甲帝王抱着奶团子策马狂奔的剪影,而今日的银发太子正执剑守在那道身影旁。

封绝忽然笑了。

这一笑如破云见月,那张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容愈发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龙纹广袖一展,将少年太子整个儿拢进怀里,下颌抵着他发顶轻蹭:

“凤凰儿还是由朕来护着。”

帝王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乖乖的……”

“做你的九天明月。”

“当你的锦绣山河。”

“享你的万千宠爱。”

君卿剑突然“嗡”地长鸣,似在抗议。尉迟卿刚要抬头,却被封绝屈指弹了下眉心:“至于那些脏手的事……”

龙纹袖中滑出半卷染血的奏折——正是今晨边关急报。帝王指尖一搓,奏折化作齑粉:

“朕二十一岁时能斩的魑魅魍魉……”

“如今三十四岁,照样碾得碎。”

窗外万灯忽然齐齐转向,照得栖凤宫亮如白昼。灯影里隐约浮现当年玄甲帝王单枪匹马闯敌营的身影,而今日的封绝只需一个眼神,自有百万铁甲为他碾平前路。

“而且……”

封绝指尖掠过君卿剑鞘,龙纹广袖垂落间自带一股睥睨之势:“这风月盛世,还轮不到太子殿下亲临。”

毕竟——

雷帝封绝,执天罚之雷,掌众生之剑。

十三年前那场血洗兰雪的雷霆之怒,至今仍是诸国史书中最浓墨重彩的噩梦。边关将领只需在城头悬一道龙纹旗,敌寇便闻风退百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但凡见帝王指尖泛起雷光,连呼吸都要放轻三分。

尉迟卿忽然想起上月随父皇巡边时,那群嚣张的异族使臣刚踏进金銮殿就腿软跪地的模样——

仅仅因为封绝漫不经心摩挲了下剑柄。

“所以……”帝王忽然捏住太子后颈,像拎只不听话的猫崽,“凤凰儿若实在想帮忙——”

案头朱笔凌空飞来,稳稳落在少年掌心:

“不如帮朕批这些。”

翻开奏折,满纸都是大臣们哭求“太子殿下保重贵体”,“储君切勿劳神”的絮叨,甚至有人提议给栖凤宫铺三层软毯防摔。

尉迟卿:“……”

发冠凤簪垂落的红绸忽被夜风掀起,如一抹飞溅的朱砂,在皎皎月华下肆意舒卷。那抹艳色掠过帝王玄袍金绣,恰巧掩住了太子殿下微微抽搐的嘴角——

尉迟卿忽然把脸一埋,银发簌簌蹭进封绝颈窝。凤簪垂落的红绸尾梢扫过帝王下颌,带着夜露的微凉。活像只被惹恼的小凤凰,不管不顾地把脑袋往最熟悉的庇护处一扎,任谁哄也不肯抬头。

“……”

封绝龙躯微僵。

这招太狠。

比边关十万铁骑压境还难应付。

帝王的手悬在半空,落下去怕碰碎这难得主动的亲昵,抬起来又舍不得。最终只得虚虚环住少年单薄的背脊,连训斥都染上无奈:“……成何体统。”

语气凶得很,动作却轻得像在拢一捧雪。

窗外偷看的尉迟渊“咔嚓”折断第……不知第几把折扇,尉迟锐的金发炸成蒲公英,连玉衡的星盘都惊得转错了两格星轨——

谁能想到,清冷如霜的太子殿下……

撒起娇来竟这般要命。

风月皇城又开始落雪了。

碎玉般的雪粒子先是轻叩琉璃瓦,继而绵密如絮,终成倾天之幕。不过半日,九重宫阙尽披素氅,栖凤宫的梧桐枝托起厚厚雪冠,连紫微宫的雷霆殿檐角的盘龙金铃都凝成冰雕。

尉迟卿赤足踏过听雨居的廊阶,白金袍裾扫出蜿蜒的痕。身后忽然笼来玄色大氅,封绝捏着他脚踝按进自己怀里:“胡闹。”

帝王龙纹袖拂过处,积雪自行让出条暖径,直通璇玑殿——那里正传来尉迟毅的欢呼,机关雀群叼着雪块垒出巨型兔子,兔眼嵌着尉迟锐进贡的东海明珠。

“父皇!四哥!”小猫皇子从兔耳钻出,举着会喷热红茶的木壶,“喝不喝?”

琅玕阁的竹枝被雪压出脆响,尉迟衍笑着摇头,笔尖朱砂融开窗棂冰花,绘就新岁第一幅《雪竹图》。

樱花似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溪面上,将清澈的流水点缀成一条流动的花带。每一片花瓣触水时都漾开细小的涟漪,仿佛天地间最轻柔的私语。

尉迟卿自水中缓缓抬头,银白长发如同月华织就的绸缎,湿漉漉地贴在他精致的脸颊和纤细的颈侧。他闭着眼,纤长的银色睫毛如蝶翼般轻颤,溪水温柔地抚平了他眉宇间惯有的清冷。水中的倒影完美复刻着他绝世的容颜,宛若一幅被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微风拂过,携着粉白的花瓣掠过水面。尉迟卿微微仰首,任由落花点缀他的发间与肩头。单薄的丝质白衣被水浸透,几乎透明地贴合着少年青涩却修长的身躯,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蓦然驻足。

冬神冷寒清本是途经此地,却被溪中少年摄去了心神。他雪色的眉微微蹙起,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罕见的讶异。作为执掌凛冬的神明,他已经数千年未曾为任何景象停留过脚步。

少年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与银发、白衣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和眉间三片白色桃花印记点缀着色彩。他静默地浸在溪水中,恍若一尊被赋予生命的冰雕。

冷寒清蓦然惊觉自己竟失神许久,眸色一暗。他无声地取出一枚玄晶,轻置于溪边的青石上,转身欲离。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时,身后传来泠泠水声。

冷寒清回首,只见少年单手撑在溪边的石头上,借力从水中坐起。湿透的衣料紧紧包裹着他纤细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他将湿发撩至脑后,露出光洁的前额,紫眸中还带着初醒般的朦胧。

“……”

冬神薄唇微抿,默然走近。当他滚金白靴踏上水面时,一朵朵晶莹的冰花在他足下绽放,迅速蔓延,却在触及少年身前时悄然消融。

尉迟卿眼睫轻颤,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对方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心朝上,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少年迟疑片刻,将手轻轻放入对方掌心。冷寒清的手比他想象中温暖,虽带着冰雪的气息,却不至冰冷刺骨。他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水珠从发梢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一张神祇般俊美的面容冷冷地映入尉迟卿眼帘。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高逾九尺,肩上月白狐裘大氅几乎垂落水面,华美绝伦。雪白长发被晶莹冠冕束起,眉间与眼眸皆烙印着霜雪的印记,周身散发着成熟而清冷的气息。

尉迟卿微微一怔:“……你是?”

“冬神,冷寒清。”男人的声音如冰雪相击,清冷而透彻,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威。

尉迟卿眸光微动。神之一字重若千钧,无数修真者穷极一生也未能得见真神,而眼前之人自称冬神时,却平淡得如同诉说日常。

少年紫眸定定地望着他,忽然轻声道:“这场雪,是你带来的吗?”

冷寒清不置可否。冬神临凡,所经之处必伴风雪。而他所降之雪蕴含神力,远比自然界的冬雪更加凛冽。若在一处停留过久,即便是仙人也难以承受那彻骨寒意。

尉迟卿初次得见传说中的凛冬之神,好奇心使他忘了自己仅着一件湿透的薄衣,衣料紧贴身躯,几乎起不到遮蔽之效。

冬神薄唇微抿,忽然抬手解下肩上的狐裘大氅,轻轻一展便披在少年身上。那狐裘竖领镶着银边,衣上缀满华贵云纹,将尉迟卿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尉迟卿微微睁大眼眸,未料这位看似冷漠的神明竟有如此举动。半晌,他抬手紧了紧狐裘,轻声道:“多谢。”

他的脸掩在雪白绒毛中,愈显精致昳丽。狐裘上残留着冬神特有的冷香,似雪后松林的气息,清冽而悠远。

冷寒清未再多言,二人自溪中移至岸边。那狐裘在冬神身上近乎拖地,穿在尉迟卿身上更是长了三尺有余,下摆曳在草地上。冬神默然打量着少年单薄的身形,似意识到这件大氅确实过于宽大。

尉迟垂首,见狐裘下摆方才浸水却滴水未沾。他抿了抿唇,认出这宝衣的材质——鲛绡,遇水不浸,逢火不灼的稀世珍品。

皑皑白雪压弯夜樱枝头,花枝垂首相送,浅浅紫意从雪中泄出,构成一幅雪压芳菲的绝美画卷。

冬神忽然开口:“隆冬时节,此樱竟仍盛开不败,实属不凡。”

尉迟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理所当然地道:“它确实不凡。不过,风月的花基本不败。”

冷寒清眸光微闪:“为何?”

少年转过头来,紫眸中闪过一丝不解:“繁花绽放不败,岂非很正常?”

见尉迟卿浑然不觉花开不败有何异常,冬神默然。

这种现象本不该存于世间——或者说,自春神千漓尘消失后,就不应再出现。

雪越下越大,樱花却在风雪中开得愈发灿烂。冷寒清凝视着这片违反季节律令的花林,眼底深处似有冰晶凝结。

冬神银白色的睫毛在寒风中微颤,冰晶般的眼眸直视尉迟卿:“你可知雷帝此时在哪?”

尉迟卿微怔,紫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还不待他开口,一道低沉如雷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不知冬神找朕为何事。”

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四周飘落的樱花为之一滞。尉迟卿转头看去,只见封绝踏着稳健的步伐走来,玄色锦袍上暗绣的龙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男人每走一步,脚下便有细小的电光闪过,却又在触及地面前悄然消散。

不过瞬息之间,封绝已来到尉迟卿身前。他先是皱眉打量儿子单薄的衣着,随即伸手将少年往狐裘内又裹了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怎么穿这么少。”

尉迟卿感受着父亲掌心的温度,轻声道:“父皇,儿臣不冷的。”

封绝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卿儿说了不算。”他修长的手指将狐裘领口拢紧,指尖不经意擦过尉迟卿颈侧时,一缕细微的电流让少年耳尖微红。

尉迟卿:“……”

一旁冷寒清静立如冰雕,淡漠地看着这对父子亲昵的互动。雪花在他周身无声盘旋,却不曾有一片落在封绝与尉迟卿身上。

“他便是太子君卿。”冬神突然开口,声音如碎冰相击。

封绝这才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转向冷寒清:“嗯。冬神莅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雷帝语气平静,却让四周空气隐隐震动。

冷寒清微微颔首:“无妨。”

冬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现在他明白为何尉迟卿对花开不败的现象视为平常——作为雷帝之子,少年自幼便生活在超脱常理的环境中。

或者说,他就是那个制造异象的存在。

封绝的目光在尉迟卿肩上的狐裘停留片刻,挑眉看向冷寒清。注意到父亲的目光,尉迟卿投以疑惑的眼神。

冷寒清神色不变,直入主题:“雷帝,玄泠之境将于不久后开启,你可选举几人,届时由我带走。”

“玄泠之境?”封绝眼中雷光一闪,“距上次开启已有一千年。”

冬神点头:“此次开启与极北冰渊异动有关。”

尉迟卿敏锐地察觉到,当冷寒清提到“极北冰渊”时,父亲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封绝沉吟片刻:“人选朕会考虑。不过——”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冷寒清,“冬神亲自来告知,倒是让朕意外。”

冷寒清与封绝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雪花与雷光无声交锋,却又在即将碰撞的刹那各自消散。

“顺路。”冬神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封绝似笑非笑:“冬神倒是清闲。”

冷寒清不置可否,目光却扫过尉迟卿眉间的三片白色桃花印记:“太子殿下可有兴趣一观玄泠之境?”

封绝眸色一沉,还不等他开口,尉迟卿已平静回答:“多谢冬神美意,但需听父皇安排。”

这个回答似乎让两位强者都感到满意。封绝眼中雷光稍敛,冷寒清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我会再来。”冬神说完,身形开始化为漫天飞雪。

就在他即将完全消散时,封绝突然问道:“冬神此次下界,可曾去过神殿?”

风雪中传来冷寒清最后的声音:“未曾。”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冬神的身影彻底消失,只余几片晶莹的雪花在空中缓缓飘落。

封绝目送冬神离去,半晌才转向尉迟卿:“卿儿,这件狐裘……”

尉迟卿拢了拢肩上华贵的狐裘:“冬神说下次见面再还。”

封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平静:“既是冬神所赠,便好生收着。”他顿了顿,“鲛绡所制,水火不侵,倒也适合你。”

尉迟卿紫眸微动:“父皇识得冬神?”

封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手轻抚过儿子眉间的桃花印记:“回凤宫吧,你兄长们该等急了。”

两人并肩走向宫殿方向,身后樱花林中的花朵在雪后开得愈发灿烂。尉迟卿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目光几次落在他肩上的狐裘,眼中闪动着难以解读的情绪。

而在他们离去后,雪地上凭空浮现出一朵冰晶凝结的樱花,随即化作一缕寒气消散于空中。

三日转瞬即逝。

黎明时分,风月国皇宫最高的观星台上,尉迟卿静静伫立。冬神赠予的狐裘大氅在晨风中微微飘动,银发与雪白的绒毛几乎融为一体。他紫眸远眺,等待那个约定的身影。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空气中的水汽突然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尉迟卿眉间的桃花印记微微发亮,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寒意正在逼近。

“久等了。”

冷寒清的声音从漫天飞舞的冰晶中传来。冬神今日换了一身银白劲装,肩上的狐裘比赠予尉迟卿的那件更为厚重,雪发用一根冰蓝色丝带束在脑后,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剑。

尉迟卿转身行礼:“冬神。”

冷寒清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少年肩上的狐裘:“带着它,很好。”

不等尉迟卿回应,冬神已抬手划开一道空间裂隙。裂隙中涌出刺骨寒风,隐约可见一片无边雪原。

“玄泠之境已开,跟紧我。”

尉迟卿迈步上前,与冷寒清一同踏入裂隙。刹那间,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极目远眺,万里冰封。这里的雪比寻常更白,冰比寻常更透,连呼啸的风都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此处便是玄泠之境。”冷寒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极北之北,永冬之地。”

尉迟卿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作为九天神凤,他并不畏惧严寒,反而觉得这纯净的冰雪世界令人心神宁静。

“其他人呢?”尉迟卿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与冷寒清二人。

冬神目视远方:“各有机缘。”

尉迟卿似懂非懂地颔首。

“秘境将持续七日。”冬神继续道,“期间你可自由探索,但勿入东北方的冰渊。”

尉迟卿紫眸微闪:“为何?”

冷寒清冰蓝色的眼眸更加冷冽:“那里有连神都不该惊扰的存在。”

话音未落,冬神的身影已如冰雪消融般散去,只余一枚冰晶悬浮空中,缓缓落在尉迟卿掌心。

“若有危险,捏碎它。”

冬神最后的话语随风雪飘远。尉迟卿端详着手中冰晶,发现其内部似有雪花流转,美不胜收。他将冰晶收入怀中,抬步向雪原深处走去,却如一片白羽掠过一样未发出半点声音。

他穿过一片极其梦幻的冰晶林,继续漫无目的地徐徐走着。

忽然,万籁俱寂中,细微的踏雪声响起。

少年紫眸一凛,瞬间从背后取下长弓,右手三指扣弦,一支寒铁箭已稳稳搭上。弓弦拉满如月,箭尖直指东方雪幕——

皑皑白雪中,赫然立着一只梅花鹿。

那鹿通体雪白,唯有背上几点梅花状斑纹如朱砂点染。它似乎刚刚察觉危险,正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鹿瞳直直望向尉迟卿。

箭矢上的寒光在雪地中凛凛闪烁,弓弦紧绷如栖凤宫中最细的琴丝,只需指尖一松,便能贯穿那美丽的头颅。

雪徐徐地飘着。

一片雪花落在尉迟卿温热的手背上,瞬间化作一滴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滑下。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少年持弓的手稳如磐石,却迟迟未松。

梅花鹿静静站着,既不逃窜,也不惊惶。它眼中的澄澈似能映出人心最深处的念头,那目光让尉迟卿想起国师冰蓝的眼眸。

“……”

少年紫眸微动,缓缓将举起的弓垂下。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发出轻微的嗡鸣。他转身欲走,靴底碾碎一层新雪。

就在这时,梅花鹿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尉迟卿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鹿的蹄印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小花,它走到尉迟卿身后一丈处停下,低头用鼻尖轻触雪地,再抬头时,口中竟衔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

尉迟卿似有所感,微微侧首。

梅花鹿将红梅轻轻放在雪地上,后退几步,转身跃入雪幕。它的身影如一道白光,转瞬即逝,只余那枝红梅在雪中鲜艳如血。

少年沉默良久,终于弯腰拾起那枝梅。花苞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竟然缓缓绽放,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尉迟卿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秘境中的雪已下了不知几个千年,按理说任何花朵都不可能在此等严寒中存活,更遑论绽放。

他将红梅别在狐裘领口,抬头望向梅花鹿消失的方向。雪原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冰晶构筑的宫殿轮廓,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少年太子抿了抿唇,默然继续前行。无数冰晶拂过他的银发,相互碰撞间荡出清泠的声响,宛如碎玉敲冰。这声音让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是他喜欢的声音。

他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冰晶,看着它们在掌心化作细小的水珠。这秘境中的冰雪似乎与外界不同,每一片都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仿佛在诉说着亘古的故事。

越往深处走,风雪越发凛冽。但披在肩上的鲛绡狐裘却将寒意隔绝在外,只留下冰雪特有的清冽气息。尉迟卿不自觉地将脸埋进柔软的绒毛中,冬神留下的冷香似乎还在鼻尖萦绕。

前方出现一片冰原,平坦如镜,映照着天际流转的极光。尉迟卿踏上去时,脚下竟响起清脆的回音,每一步都仿佛敲击在巨大的冰琴之上。这奇特的声响让他忍不住多走了几步,听着冰原回应着不同的音调。

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冰原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呼唤着他。

太子殿下迟疑了一瞬。冬神的告诫犹在耳畔:冰渊深处,有连神都不该惊扰的存在。那清冷如碎冰的声音仿佛还在风雪中回荡。

可是……

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自冰渊深处传来,与他眉心的桃花印记产生细微的共鸣,带着宿命般的呼唤。

他最终还是飞身掠去。身影如一道银白的流光,划过寂静的冰原,狐裘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却未惊起一丝风声。

下一刻,他悬停于一片晶莹剔透的冰壁之前。就在那万古寒冰的核心,一支玉笛静静悬浮,通体流转着月华般的清辉——正是那牵引的源头。它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笛身布满天然又玄妙的冰裂纹路,每一道纹路中都仿佛有 霜色的光芒在缓慢流淌,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孤绝。

“是你……”他紫罗兰色的眸子微微颤动,倒映着那抹幽蓝的光华,“在呼唤我吗?”

仿佛是对他低语的回应,那支沉寂的寒玉笛骤然苏醒。笛身玄妙的冰裂纹路深处,一股深邃的幽蓝色光芒由内而外缓缓亮起,如同冰封万古的心脏重新开始搏动。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纯净与寒意,将周围剔透的冰壁都映照得如同蓝水晶一般。

光芒流转间,一声极轻微、极空灵的鸣颤自笛中传出,不像声音,倒更像是一缕直接拂过心弦的冰凉意念,带着古老的眷恋与确认。

太子殿下再无疑虑,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那支寒玉笛。入手并非预想中的刺骨冰凉,反而是一种深沉的温润,仿佛握住了一截被体温焐了千年的古玉,光华内敛,气息绵长。

他下意识地将笛身贴近唇边,试着送入一缕气息。

然而,万籁俱寂。

没有预想中的清越笛音,甚至连一丝气流穿梭的微响都未曾发出。那笛子如同沉睡的深渊,将他试探的气息全然吞噬,吝啬地不肯反馈丝毫声息,只余唇间那片奇异的温润触感,无声地昭示着它的不凡与神秘。

太子殿下眨了眨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困惑。他精通音律,指尖拂过上古神琴“凤囚”时,能引得百鸟朝凰,天地和鸣。从未有过乐器在他手中缄默无声。

但这困惑只存在了一瞬,便如雪水消融般敛去。他将那支沉寂却温润的寒玉笛收入怀中,转而望向那座巍峨的冰晶宫殿。方才,他正是要踏入其中。

风雪似乎在他决心既定的一刻变得更为凛冽,却又在触及他周身时被狐裘的微光化去。他迈开脚步,走向那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光辉的宫门,身影在无垠雪原上显得既孤高清绝,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待他踏入宫殿,一股亘古的孤寂感便扑面而来。殿内穹顶高悬,四壁皆由无暇的冰晶凝筑,流转着幽蓝的寒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彻骨空寂。每一根冰柱,每一道回廊,都精致绝伦,却毫无生灵气息,仿佛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完美囚笼。

这极致的冰冷与空旷,让他无端想起那个周身萦绕着风雪的神明——美则美矣,却实在是……孤寂。

尉迟卿这个念头还未及明晰,身体却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竟毫无征兆地迸发出璀璨温暖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初生朝阳,炽热而充满生机,瞬间驱散了凛冽的寒意,将他所在的这片冰蓝殿堂映照得宛如夕阳熔金。

下一秒,神迹骤现。

金光流泻之处,坚硬的冰面上竟凭空萌发出无数柔嫩的绿芽,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顷刻间,绚烂的奇花异草纷纷绽放,藤蔓缠绕上冰柱,娇艳的花朵在廊下摇曳生姿,馥郁的芬芳霸道地取代了冰冷的空气,将这片死寂的冰寒绝地,化作了一片生机勃勃、不合常理的春日花园。

反应过来的凤凰儿,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轻抵在唇间,似是讶异于自己无意间造就的这番奇迹。

然而,那双抬起的紫罗兰色眼眸中,却并未见多少惶惑,反而绽出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流光在他的瞳孔深处旋转、凝聚,倒映着满殿不合时宜的盎然春意,仿佛蕴藏着整片寰宇的奥秘与生机,亮得惊人,也美得令人窒息。

凛冬之神显然感知到了这片冰域中骤然勃发的异常生机。

未等尉迟卿出声,他身前的空间便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极致的寒意瞬间压过了满殿芬芳。冰雪凭空凝结、旋转,冷寒清的身影自纷扬的冰晶中一步踏出,雪色狐裘无风自动。

他冰蓝色的眼眸扫过缠绕冰柱的藤蔓与遍地繁花,最终落在尉迟卿仍流转着细微金芒的指尖上,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周遭骤然降至冰点的空气,昭示着神明的意志已被惊动。

两双迥异的眸子在空中静静交汇——一双是流转着未散金辉、生机盎然的紫罗兰色,另一双是沉淀着万古寒冰、凛冽透彻的冰蓝色。冰殿内暖融的春意与刺骨的寒意无声抗衡,一时竟相顾无言,唯有奇花在微不可察的寒气中轻轻战栗。

最终,竟是那万年冰封般的冬神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如碎冰相击,却罕见地掺入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仿佛不惯于吐出这般带着规劝意味的话语。

“你……”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动,落在少年仍蕴着光华的手指上,“主九州祥瑞,之力,别……轻易滥用。”

话语微顿,他的视线扫过少年精致却难掩青涩的眉眼,终是补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亘古神明看待新生雏凤般的审视与……或许是一丝极淡的关切?

“还小。”

上万载岁月于冬神不过弹指,在他眼中,眼前这只将将年满十六的凤凰儿,确实与尚未破壳的雏凤无异,稚嫩得仿佛晨间初凝的露珠。

然而这只被他视若幼雏的凤凰儿,却旁若无人地俯身,信手采撷起那些因他神力而绽放的奇花。无数足以令整个修真界为之疯狂的仙葩异草,在他纤白指间驯顺地缠绕交错,不过片刻,便化作了一顶精巧绝伦、流光溢彩的花冠。

他抬起头,紫眸望向那高大的神明,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低头。”

纵然垫起脚尖,扬起手臂,他也无法触及冬神那被冰雪冠冕束起的发丝。这尊贵无比的凛冬之神,对他而言,实在过于高大了。

冬神竟真的怔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原上骤然裂开一道细缝,窥见了从未预料过的风景。

那顶凝聚着盎然生机与绚烂色彩的花冠,与祂周身萦绕的极致严寒格格不入,更与祂尊贵无匹的神位毫不相称。

然而,在少年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紫眸注视下,在满殿不合时宜的馥郁芬芳中,这位执掌凛冬、威严莫测的神明,竟真的微微蹙着雪色的眉,俯下了他那从未向凡尘垂落的头颅。

冰雪冠冕擦过悄然绽放的花枝,带来一丝极轻微的、冰裂般的声响。

缀上了盎然春意的冬神,那本就俊美至极、宛若冰雕神祇的面容,此刻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动来。绚烂的花冠落于雪发之上,柔嫩的花瓣与晶莹的冰晶交相辉映,冷冽的眉眼被这抹鲜活色彩悄然软化,仿佛严冬初融的第一缕暖阳,破开了万年不变的孤寂寒霜。

太子殿下静静望着,紫罗兰色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这旷世奇景。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极清浅、却足以令周遭繁花失色的笑意,眉眼也随之轻轻弯起,如同新月落入了澄澈的湖心,漾开细碎而明亮的光华。

望着这惊鸿照影、足以令冰雪失色的笑容,冬神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默然片刻,终究未曾移开视线。

然而他开口时,吐露的却是一句与此情此景毫无关联的话语,突兀地切破了满殿微妙的静谧。

“你怀中那支笛,非是无声。”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只是,你听不见。”

“嗯?”太子殿下发出一声轻软的疑惑鼻音,微微偏头,发间似有流光滑动。

冬神耐着性子,冰晶般的眼眸垂落,凝视着少年昳丽惑人的眉眼,解释道:“它的声音,并非响彻于耳际,而是直接……鸣奏于生灵的灵台识海之中。”他话语微顿,似在斟酌如何让这初生的凤凰理解这过于玄奥的法则,“你只需在吹奏时,于心中默念所想,它的旋律自会依你的意志,直接映入对方心神深处。”

少年眸光倏然一亮,竟是毫不犹豫地自怀中取出那支寒玉笛。指尖抚过温润的笛身,那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怯意,反而漾起一抹鲜明的好奇与跃跃欲试。

他将笛孔贴近唇边,长睫微垂,并未思索音律章法,也未默念任何具体的曲调。此刻充盈在他灵台识海之中的,唯有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念头——

愿眼前这尊贵却孤寂的神明,那冰蓝色眼眸深处亘古不化的哀伤,能消散些许。

他轻轻送气。

没有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却有一股无形无质、却温暖如春水的意念,裹挟着最真挚的抚慰与难以言喻的生机,精准地、轻柔地,直接涌向了冷寒清的灵台深处。那并非乐曲,更像是一缕直接照入永夜的第一道晨光,一声落在心底最柔软处的无声叹息。

冬神倏然闭上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浓密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不堪承受某种骤然涌入的重量。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自他唇间逸出,消散在弥漫着花香的冰冷空气里,那叹息中裹挟着万载寒冰初遇暖阳时的细微震颤,与一丝难以解读的……动容。

这雷帝家的小凤凰……

未尽的思绪湮灭在无声处,化作灵台识海中那片仍在荡漾的、陌生而温暖的涟漪。他周身凛冽的寒意,似乎有那么一刹那,被这莽撞又纯粹的“乐声”悄然融化了一角。

许久,那无需声音的吹奏终于停歇。

少年放下唇边的寒玉笛,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抬起,清晰地倒映着神明的身影。他并未言语,只是那样静静地、专注地望着冷寒清,目光里盛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如同献上珍宝后等待认可的小兽,纯粹而直接。

虽未出一声,那无声的询问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鲜明——

这样,你的哀伤可否减轻了几分?

冬神并未直接回应那道无声的询问,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如深潭静水,难以窥测。

然而下一刻,他却并未化作风雪离去,而是默然抬手,一道更为凝练的寒冰阶梯自他脚下延伸,直通向秘境更深邃未知的瑰丽之境。他侧首,目光淡淡扫过身旁的少年,虽无言,却是一个明确的引领姿态。

整整七日,在这片极北的永冬秘境之中,少年太子身侧始终伴随着那道孤高清绝的身影。冬神亲自引领他穿越万丈冰髓凝成的晶林,踏过倒映着极光的镜湖,驻足于万年雪魄莲盛开的幽谷。

他见识了冰灵花在月下坠着寒露绽放奇光,收取了自行认主的千年冰髓心,更在冬神无形的庇护下,安然炼化了一缕试图侵袭他神魂的极寒煞气,将其化为己用。所见所闻,无不是外界难以想象的奇景;所获所得,无一不是足以令修真界震动的机缘。

可谓是收获斐然,满载而归。而比这些珍宝更重的,是这一路无声却坚实的陪伴。

冬神的身影在少年太子面前凝定,漫天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他抬起手,掌心之中悄然跃动起一团幽蓝的火焰,那火焰核心仿佛蕴藏着万古不化的寒冰,却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光晕。

“此乃‘冰髓心焰’,”他将火焰推向尉迟卿,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性极韧,不惧世间万水,亦永不熄灭。其温……可随你心意调节。”

他微微停顿,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少年接过的动作,像是斟酌了片刻,才补上一句堪称“多余”的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冰雪会冷: “用以煮茶,最佳。”

尉迟卿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团幽蓝火焰,它在他掌心温顺地跳跃,并无灼烫之感,反而传来一种熨帖的暖意,驱散了秘境中残留的最后一缕寒气。他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眸,其中清晰地倒映着那抹跳动的蓝光,轻声道:“谢谢。”

冬神没有再回应。他只是默然转身,雪白的狐裘在风中划出一道孤绝的弧线,身影旋即融入漫天风雪,消失不见。

但那离去的身影,较之七日之前,似乎不再那般……遗世独立的孤寂。

仿佛隔了整整七日的沉默,这便是他对少年那日无声笛音与纯粹期盼的、最郑重的回答。

然而,尉迟卿所不知的是,在他转身离去之后,那片亘古唯有冰雪的秘境,骤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幻。

凛冽的风中毫无征兆地漫起清雅缱绻的桃花香气,盖过了冰雪的寒意。无数绯红娇艳的桃花瓣凭空出现,纷扬洒落,如同一场温柔而暴烈的花雨,顷刻间将无垠的冰原雪色映照成一片动人心魄的绯红。

一道身影,准确而言是一位仙姿清绝的神祇,便在这漫天绯红落英中,踏着无形的花阶,翩然而至。

他银白的长发并未束起,如月华流泻般披散在身后,与纷扬的桃花交织出梦幻的光晕。一身白底红纹的长袍,宽大的袖口与衣袂在风雪与花雨中猎猎翻飞,其上绣着的繁复桃枝图案仿佛正在呼吸生长。他手中执一柄玉骨扇,并未展开,只是随意握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执扇的右手,纤细白皙的第三指上,松松地系着一根殷红如血、仿佛由无尽相思凝练而成的红线,那抹鲜艳的赤色在他素白的手与莹润的玉扇骨间格外夺目,无端添了几分缱绻又神秘的意味。

他周身散发出的温润气场却似无形的壁垒,柔和而坚定地压下了周遭所有的严寒与风雪,所立之处,便是红尘暖意最深处。

冬神蓦然转身,凝视着这不速之客。冰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仿佛坚冰之上骤然映照出了不该存在的暖春幻影。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在那根象征着无尽牵绊的红线上停留了微不足道的一瞬,眉间似有霜雪微凝。

天际流光骤敛,一道玄金色的尊贵身影踏破虚空而来,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雷霆之威。帝王身着的龙袍之上,暗绣的龙纹在天光下流转着慑人的金芒,将他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映照得令人不敢逼视。

然而,当那双蕴着无尽威严的金色眼眸落在雪地中的少年身上时,所有的冷厉与疏离都在刹那间冰雪消融,化为深沉的暖意。

“卿儿。”

低沉威严的嗓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少年闻声,几乎是本能地快步近前,方才在冬神面前的从容镇定顷刻消散,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心防,竟直接扑进了那充满安全感与龙涎香气的怀抱里,将脸深深埋入那玄金色的衣袍之中。

“父皇……”

声音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最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流露的依赖与眷恋。七日未见,思念早已满溢,无需多言,这一个动作便已诉尽所有。

封绝低笑一声,手臂稳健地托住扑入怀中的少年,竟是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步履从容地走向不远处十二位金甲神将肃然驻守的玄金车驾。车驾周身流转着雷霆符文,威仪万千。

“朕的卿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在金甲卫士们眼观鼻鼻观心的肃穆中响起,毫无避讳,“在这冰天雪地里,玩得可还尽兴?”

少年在他臂弯间仰起脸,紫眸中光华流转,比得了任何珍宝都要明亮。他献宝似的从怀中取出那支通体温润、隐现冰纹的玉笛。

“父皇看,”他语调轻快,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分享欲,“儿臣得到了这个——”

那支被他和那位神明心照不宣、共同命名为“无声”的笛子,在秘境的天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华,无声地诉说着七日里独有的秘密与际遇。

封绝垂眸,凝视着怀中少年发亮的眼眸和献宝般的姿态,金眸中的了然与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

是了,他的凤凰儿定然是极为欢喜的。

这孩子曾涅槃沉睡了整整十二载,如今苏醒,真正睁眼看这世间,也不过一年有余。广袤的九州、瑰丽的秘境、诸般新奇的人与物……这大千世界的无尽繁华与奥秘,对他而言都还是未曾细细描摹的画卷。

让他离开身侧,去往那极北秘境,虽有冬神看顾,但其中又何尝没有一位父亲深藏的、愿雏凤展翼遍览山河的私心。

“凤凰儿,回宫。”帝王低沉的声音裹着不容错辨的纵容,“已令人备好了你最爱的那家醉月楼的樱花酥。”他略顿了顿,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几分拿他没办法的宠溺,“每一块都裹了最厚实的金箔,半点不曾偷工减料。”

太子殿下闻言,握紧了手中那支温润的“无声”笛,昳丽的眉眼倏然舒展,竟是从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灵的笑音,宛若冰铃轻撞。

“好。”

一个字,答得清脆又温顺,全然信赖地依偎在父皇怀中,任由那玄金色的尊贵身影抱着他,踏着无形的阶梯,步入那雷霆环绕的华贵车驾。风雪在他们身后悄然止息,唯有那抹笑意,久久萦绕在少年唇角。

车窗外,细雪又开始不疾不徐地飘落,宛如天地间一幅静谧流转的纱幕。

玄金车驾碾过积玉堆琼的宫道,平稳地驶向那巍峨矗立、直入云霄的九重宫阙。车辕声与落雪声交织成一片安宁的韵律,将外界凛冽的风雪与车内温暖的父子私语悄然隔开,一路缓缓行去,仿佛正驶向一个静谧而尊贵的梦境深处。

车驾内暖香萦绕,雷帝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少年周身,最终定格在那件华贵非凡的雪白狐裘上。他眉峰倏然一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低沉开口,语气里糅杂了几分玩味与了然:

“朕若没记错……某人似乎说过,‘下次见面再还’?”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尉迟卿身上——那件属于凛冬之神的、用罕见鲛绡织就的月白狐裘,此刻依然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少年单薄的身躯,雪白的绒毛衬得他脸颊愈发精致,哪有一丝一毫要归还的意思。

少年经这一提,仿佛才骤然惊醒,紫罗兰色的眸子微微睁大,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月白鲛绡狐裘依旧妥帖地裹覆着他,雪白的绒毛轻柔地蹭着他的下颌,其上萦绕的清冽冷香早已与他自身的气息交织融合,温暖得……令他几乎忘却了这并非属于自己的衣物。

“冬神他……”他抬眸望向父皇,脸上难得浮现一丝近乎懵然的窘迫,语速都因这后知后觉的发现而变得有些迟缓,“走时……只赠了火……”

声音渐低,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茫然。这件过于宽大的狐裘披在他身上太久,其上的神力早已自发调节,完美地契合着他的体温与身形,以至于他竟浑然未觉有何异样,仿佛它生来就该属于自己一般。

封绝见状,又是一声低沉悦耳的轻笑,金眸中流转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与纵容。

“怕什么?”他语气慵懒,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傲然,“冷寒清既未当场索回,便是默许赠予你了。”

听到父皇如此自然而直接地唤出那位凛冬之神的名讳,少年不由得又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紫眸,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流露出几分介于惊讶与恍然之间的稚气神情。

而封绝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金眸中映着怀中少年鲜活灵动的模样,那份因涅槃沉睡而迟滞了太久的生机,如今正日益蓬勃地在他血脉中苏醒、流淌。

此次放雏凤离巢,允他独入秘境,虽是权衡之举,此刻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

“朕的凤凰儿,”他低沉的声音里含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愉悦,指尖轻轻拂过尉迟卿被狐裘绒毛蹭得微红的脸颊,“真是……越来越灵动了。”

那沉寂了十二载的瑰宝,正被这世间风物悄然擦去尘埃,逐渐绽放出本该属于他的、灼灼其华的光彩。

写的时候感觉好冷,然后发现,是空调开太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赠我以冰寰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