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明斤和江潮都围过来。
尤其是江潮,他不敢相信刚刚还和自己闲说话的人忽然间就离开人世。在沉重、舒缓和悲痛的感情间快速回转,他疲薄的肉身一时也无法抵挡,膝盖一软,直接向下倒。
遇过一次,明斤赶快抓住他。然而不知为何,在她抓住江潮的那一刻,自己也忽感不适,头晕恶心。孟生还在查看李谔的情况,明斤把江潮放下。本想施法,但发现自己如今也法力不足,焦灼之中,然后把刚刚收起的两把手串拿出来,以此为基础施展山术。
“鸿渐于磐。”
语毕,一道黄土色的在四个人周围展开。
明斤忽然觉得胸口不在挤压难受。躺在地上的江潮伸手去抓李谔的袖子,后者在孟生的法术下全无反应,但在山术的屏障盖过他的时候,肉眼可见,他的胸膛鼓起来,随后便是一连串的闷咳嗽。
“他还活着?”
然而江潮的高兴还没持续几秒,眼见李谔忽然开始口吐白沫。爬起来侧身一眼,发现他双眼翻开而视野位置怪异,被江潮喊了好几声依旧毫无反应。
担心江潮也步李谔后尘,明斤赶快把他拉过来躺在地上,并又怀疑又奇怪问道:“元熙和长颀就让你俩在这,他们自己走了?”
“那位黄道长说自己有急事,所以把两个葫芦给我们,走之间跟我们说,让我们两个赶快出结界,”江潮也微微喘息,“但是,我俩觉得状态还好,又见祟鬼窜逃,所以就在原地歇一会。”
“大约是此地鬼气淤积,他们几个刚刚和祟鬼对战,失了太多修为,一时难以抗住,眼下要紧的是带他们出去。”
可话虽然这么说,但孟生一个人没办法带三个人回去。南侧的争斗尚未结束,但潜入北边的一行人到现在,除了听到明斤求救赶过来的杜格文,其他人也是连影子都没出现,有谁人如今还是清闲的呢?
灵光一闪,虽然不是个十足的好办法,但孟生还是拜托明斤用法术,赶快叫个人过来。
虽然觉得对方一定会生气,但事情紧急,牙仔也赶快自身投了一条光线出去。很快,稳稳悬在空中的牙仔就传来外面的声音。
“师姐,你听我说……”
“我不会回去的!”
“你快回来!”孟生对着牙仔就是一声吼,“要出人命了!”
“怎么回事?”
到此时,孟皙才发现围在她和苏奂身边扑棱着翅膀的牙仔光影。本着先逃离苏奂的碎嘴子纠缠,况且她本人也不至于无情,于是翻身再次回到结界里,很快赶到了高台上。
因为修为不足,而孟生又忙着施法给李谔续命,明斤的山术范围也开始缩减,几个人只能缩着身子,给昏迷的李谔腾些地方。等到孟皙赶来时,几个人像是已经成年的燕子,挤在一个本来是为了孵蛋的燕子窝里。
“什么世道,”孟皙快步走来,给山术注入法力,这样自己也才能直着身子,好好看看情况,但嘴里还在嘟囔,“居然让年过六十的老人家出来干活。”
“他怎么样?”
孟生也不在乎孟皙和苏奂之间吵闹。
“身子太弱,情绪不稳,被附近的鬼气打入体内,一时昏厥,现在还能喘气就庆幸吧,”但李谔口鼻附近还有白沫痕迹,孟皙无处下手,拉着李谔的手,让他自己给自己擦干净,“得赶快出去。你们几个也是一样,再耽误一会,也得昏过去。”
“但长颀还在外面。”
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时,江潮担忧地说。
“你就先别管了,人家还能走呢。”
孟皙单手把李谔拉起来,孟生和明斤一人扶着江潮一边,一行人赶快沿着最近路线从结界出去。
外面还有苏奂等人照顾,但孟皙还是没能回去。
城里还有一个抓住的祟鬼,等着问她事情,但是现在又没办法把它带出来。而且,说不定还有人遇到相同问题,作为大夫,孟皙怎么能看着惨剧发生。
六十岁老人,刚刚联手祓除最有威胁的祟鬼,再救回来一连四个后生之后,又被赶回去出力。
虽然被挂念,但周危的情况比江潮和李谔都要好上不少,只因他为了保命,从进奕山到现在,嘴里基本没停过,到现在也是。
“果然还是济师父有深谋远虑,”周危送下手,“要是给的是丸药,我早就半路噎着了。”
此时,他和黄靖躲在残存的一根柱子旁边,看着穆凝和济桢收拾残局。
随着折桂和高朗的气息在奕山城彻底消失,再加上结界破碎,奉悟的状态直转急下,身上从肩部到下腹部倾斜扎着五把冰术化成的长枪。
它飘在半空,毫无战意。
看情况有利己方,他们两个决定先在暗处观察。
新敌人的到来并没有激发奉悟一丝一缕。济桢还是保守态度,想着对方可能是作假,手中还搭着弓,看着穆凝逐渐靠近奉悟飘飞的身影。
“就这样?”穆凝问。
“这不是正合你们心意吗?”
一边说,奉悟把自己下腹部的那段冰枪拔出来。
他的状况还没到绝境,但是枪头拔出来后,身上的缺口并没有及时复原。
枪头和枪身断成两截,从半空落下,摔得粉碎。
“虽然你认输对我们全体有利,但你在中途失去战意,对我来说,也实在是不可思议,也挺看不上的。”
穆凝直白的话语并没有激发奉悟多余的反应,他只是一股脑用双手把身上的额外之物全部拔出来,丢在地上,也全都没有复原。祟鬼也会在人形破损之后赶快自我修复,因为这些缺口少说也会导致修为外散,实在不是好事。
但奉悟很严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以至于他散出的鬼气让穆凝都不由得展开山术,让自己和奉悟保持距离。
“不要指望敌人会一直按照你的期待行事,”奉悟静静道,“毕竟连自己人都不会如此。”
“看来你被打击挺大。”
穆凝不大了解情况,但他至少能感受到附近力量的流动。
“我本来就无知无觉,不过是按照旁人的命令继续存活,”奉悟心灰意冷,“如今他们都没了,我自己一个也没什么意思。”
“那边不是还有一个吗?”穆凝指的是旁边的千里。
“他是一个符合你期待的对手,”奉悟侧过脸去看了看,他的人形开始从他外面和里面的缺口开始消散,也因此消散的速度格外快,“他会是这里最后一个离开的。”
“你为什么不为了它,”穆凝问,“这样不就继续下去了吗?”
“谁知道呢,”穆凝的话,倒是点燃奉悟的一丝兴趣,但是他也没精力在思考,“我就是眼光不佳吧。”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很快,另一股巨大的力量也随之消散。
这是奕山城少有的平静时刻。原本纷争不息的一切都开始逐渐褪去,显露当初本色。
“师姐,师姐,”正聚精会神看穆凝和奉悟谈判,虽然听不清楚说什么,但依然十分专注,导致对方传来的信息搁置一会,“元熙师姐,元熙师姐。”
“怎么了,维时?”
“你来了吗?”
“来了,什么事?”
迟惠在另一端焦急地说:“我们在北边,有人倒下了。口吐白沫,手掌都蜷缩起来,硬得掰不动,用法术治疗也无效果。”
“我这就过去。”
看这边情况平稳,黄靖和周危也不用太担心,给济桢留了消息之后赶快往北边赶。
“什么事?”
奉悟消失之后,落地的穆凝看到黄鹂鸟一闪而过的影子,问道。
“到现在,大家的状态都下降太多。虽然从祟鬼手下逃过一劫,但是会被城里的鬼气侵蚀伤身,已经有好几人昏迷。”
济桢将一只瓷瓶递给穆凝,而穆凝也没客气。因为结束紧绷状态之后,他也感觉到附近鬼气的挤压。
因为修士的身体无法让鬼气穿过,而鬼气一定要连接在一起,于是从四面八方对修士倾轧而来。一开始大家都气力满满,自然不把它们放在心上,但如今也不得不提防。
“还是得放在心上,”济桢道,“现在分头行动。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倒下的修士,若是等到最后,为了这些小事殒命,太不值了。”
穆凝又喝了两瓶,感觉状态有些回好:“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济桢收回瓶子,沿着高台向下找。
到处都是一片瓦砾,但是安安静静。
对千里而言,这既是过去,又是未来。
郭颢的状态实在不佳,坚持不住,于是在张序的要求下,卓雍带着对治疗法无效的郭颢赶快出结界去。
她最后好像和张序说了什么,但是耳边闹哄哄的,张序也没记住。
千里看了一眼手里的短剑。
对面,张序的状态也已经快要走向尽头。
“到最后只有我们两个了。”千里笑了笑。
“死的一定是你。”
以剑撑地,张序从之前半退步的状态下站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向未曾经历的状态,但只能赌对方无法比自己撑的更久。
“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可能从此脱身,”千里笑得格外自如,“但我想,有你路上作伴,也不至于孤单。”
“我即便是上路,也不会是和你一条道。”
短剑缩短了千里的进攻范围,于是它必须同对方的剑阵靠得更近,接受更多锐利的冲力。但剑阵虽在,猛烈的剑势却不复存在,而千里也不必动用太多力气,增长速度,以一臂挥舞,将所有飞舞的短剑全部劈开。
在一阵雷光闪作中,张序反手抬剑,挡住千里劈下来的断剑。
“看来是我赢了。”
应声而下,短剑将一股力打在对方,抵抗的剑身瞬间如破碎冰凌,散落一地。
张序的身子,也在失去法器的地方下,一时之间反应急速降低,用自己的肉身挨了千里的最后一击。
最终,他在破损的城墙上翻滚几圈之后,没有再起身。
“居然是我留到最后。”
远方飞来一个身影。
已经不可能是自己这边的,但千里也没什么力气再去抵抗。
剑从它手中掉落,一声重响,但又像一声钟响。来者是谁,千里的双眼已经分不太清,只是身上带些熟人的气息。
它的剑为什么会掉落?
回来。回来。
可是完全不听命令。
对方,又是一道白色身影,朝他快步走来几步。但在还有几步的距离忽然停下,然后快速奔走,越过千里,只是为了身后倒下的张序。
不会真的只剩自己了吧。
千里忽然看到天空。
结界的裂缝已经扩展很大,不仅祟鬼可以随意逃窜,它身在半结界之中,已经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可惜,如今并不是是个好时节,所以天也只是白色。
有一声钟鸣,在千里倒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