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语调明斤倒是熟悉,代表折桂又回到她们今日初见的状态。平静,甚至说冷静下来的折桂转过身来,看着明斤从台阶上走下来,面色十分沉静,看起来不带有一点杀气,只有还有那副鬼味。
“外面的局势看来也十分有利于你等,高朗之命也系于你那同伴一念之间,你又为何非跟着我。”
看着明斤走近,折桂有些困惑,但也只是困惑。
“我不会管你怎么想,”明斤双手握住,保持自己的专注,不至于在折桂面前弱了气势,“我有自己行动的理由。”
“在此之前,我未曾见过你,”她们两个之间的距离最终只有几步,见如此情况,这鬼忽然来了些兴趣,“但你似乎很了解我的事。”
“从别人那里得知。即使我没见过你,难道没人见过你?”明斤道,“而且,我也没有很了解你,我只是知道你是如何出手战斗而已。”
折桂没有立刻说话,换得明斤心头一紧。
“也是,”折桂还是没有什么波澜,“我从前也不算太平,就算现在开始几十年、百年藏匿于某地也不会如何。你只是个寻常人,**凡胎,哪里用得着提起了解二字。”
“对我等说你残害**凡胎寻常人的事迹,可不算明智。”
远处一直没有间断的战斗声忽然传来一阵轰鸣。
“我不需要明智,”一边说,折桂忽然再次拿出自己的剑,闪着剑光对准明斤,“你们之中,祟鬼之中,也没有几个须得我明智对待。”
看折桂拔剑,明斤心里更是紧张,赶快在心中默念山术咒语,但求折桂不会太快变卦。但没想到,折桂说完话,自己端详了一眼剑身,又把剑收回去了。
“我还在外面活跃时,常常有一连许多修士追着我,就跟你现在一样。但他们的修为,无论何人,也同那你一样,最多只能让我肉痛,而没有性命之危。我最终嫌烦,才带着高朗来到这里见了这么个地方,然后一直到今天也很少出去,”折桂自然站立,任凭偶尔吹来的风卷起发丝,“你拖住我,是为了不让我去给千里和奉悟帮忙吧?这也要看你的本事,比如,大殿里的那个修士,为什么还没把高朗处理掉?”
“既入虎穴,又怎能不了解虎穴。”明斤稳住声音说。
“想说什么?”
“自然是,高朗和这结界的关系。”
“奇妙至极,”折桂眯了眯眼睛,似乎很有兴趣,“此事居然外传。但即便如此,我现在转身回去,让高朗葬身于此,你们也束缚不了我。”
“修士是为了祓除祟鬼,这城里的任何一个祟鬼都不能放过,”明斤正色道,“我们又不是专程为谁而来。”
“那我倒是有点失落了,”折桂道。它的情绪似乎有点起伏,但明斤不敢确认,也不敢说这是坏事,还是更坏的事,“没想到我如今在外面居然无闻无名。多年之前,那些修士人手一张我的画像,粗糙无文,但都到到处追着我。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因为我手上的血最多,杀之最足以给自己荣耀。我也不过就是一枝,待折的花罢了。”
不知道这想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折桂从前是不是在其他地区盘旋而落到这里,但是举霞和会城的各位长老前辈,举霞看到的是明斤的画像,会城更是有诸多人在上次灾厄中见过折桂,没一个对它有更多的印象,相关的什么画像,更是没找出来。
但这不是明斤看不懂的地方,因为折桂对于这段往事的态度不甚明了,甚至面色转圜,她只能小心开口。
“我就提前一步,把他们都折断一枝,来供我赏玩。”
“你弄错了,什么花花草草,谁放在心上,”听到明斤这么说,被打断的折桂觉得不可思议,抬头看着她,“无论和祟鬼的争斗有什么成绩,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亏多和亏少。对于修士来说,你只是祟鬼群中较为强大的一个,追究你的喜怒哀乐,对于修士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折桂的脖子上忽然有筋络突出。她似乎在开始喘气,但还压得很重。
“我的喜怒哀乐毫无意义……”
它忽然开始笑。
它状态变化巨大,四肢和躯干都开始摆动,脸上表情表的更加细微,好似回到刚刚和高朗对峙的状态。
孟生传来消息。
她绑住扶霞,但是高朗坚持不了太久。
“你会对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说完,折桂忽然爆发一声怒吼,然后仅仅挥舞着双手就朝明斤扑来。
“你早就不是人了!”
看着一双手直接冲过来,只为了抓住自己的脖子,明斤也不得不躲闪起来。
“在我们修士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道明斤说的什么有刺激了折桂,它的动作又僵持下来,一动一顿,眼神飘忽,似乎刚刚的狂暴状态全然不存在。看它失魂落魄,刚刚退出两步的明斤觉得此时实际正好,踩着风术两步到了折桂面前,近到直接用自己的手抓住折桂那双冰凉的手。
这也是少有的记载。
“我只关心人。”
折桂挣扎着想要逃脱明斤的手掌的舒服,但被对方紧紧攥住,诡异的不得挣扎。要是纯算力道,它自认自己不可能输给面前这个毛丫头。
“你干了什么?”
面对未曾得见的情况,折桂的脸色复杂,语调也变得激烈起来。
“跟我谈感情,看你还有没有机会在托生吧。”
有什么东西捆在折桂的手上。那是两串珠子,一串是木色带绳结,另一串是木色带碧色。原本藏在明斤的袖子下面,如今散着微微光泽,把折桂和明斤的手腕绑在一处。
身后似乎有什么,一直在把折桂往后吸。虽然力度不大,但重点在于,本想用法术把手砍断的折桂,发觉自己无法使用法术。
安身立命的本事没有了,这是这鬼百年来第一次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恐慌。
“你干了什么!”
“我只要你们祟鬼全都消失,”轮到明斤斥责折桂,后者一而再受挫,只能怯怯安静下来,“我们修士也都不必存在。这就是我做的事。”
“达贵伊何。天爵无荣。”
一个不同寻常的法术正在展开,因为折桂虽然背对着法阵,但是能听到尖锐的刺鸣声从哪里传来。是咀嚼声,是啮齿声,折桂的不到什么明确的答案,只是开始害怕。
这感觉很熟悉。
“浑沦大昧。混其浊清。毁方遯象。遗顽履贞。”
“我不要回去……”
身后有风来,卷起折桂的发丝向后飘去。明斤的法术并不能控制它的头部,但它也从脖子开始颤抖,眼神飘忽,似乎已经预感到未来。
“道实藏器。景以昭形。”
意外发生。
绑住明斤和折桂的手串并没有及时松开。在折桂被悬于身后的一团黑色吸走的时候,刚刚松散的手串并没有给明斤足够时间脱身,接过折桂、手串和明斤自己,被一起吸到黑团的方向。
“救我啊。”
一身深绿色的藤蔓从大殿顶部飞来,以最快的速度缠在明斤的腰身上,企图把她从拉回来。
折桂已经完全被吸入其中,不觉生息。虽然有这跟藤蔓拉着,明斤的上半身也已经陷入黑暗之中。
“怎么会这样?”
藤蔓另一端,一人掌控两个法术,孟皙无比困惑,不懂为什么自己只是从试炼的小祟鬼换成折桂之后,这个金术会有这么重大的变化。
有一点黄棕色在明斤身侧闪烁。但是前方的力量太多,若是再丧失一点专注力,孟皙担心自己会在这场角力中败下阵来。
另一端,折桂不只是对谁的叫喊声明斤一句都没听明白,但她和折桂一块被吹起来,没了折桂挡风,她自己直面阴风怒吼,完全无力抵抗,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
“我记住你了,我再也不会放过你!”
这是折桂最后一句话。
随后,昏暗中,天上忽然落下一道雷光,直接劈在飘在明斤前面的折桂身上。在那一霎的明亮之中,明斤觉得自己快要被闪瞎,但也清楚看到折桂消散的一幕。
“看来你是没法托生了。”
这是明斤对折桂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是明斤自己的问题。
面前一片黑蓝色,她现在飘在半空中,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法术也不能施行。远方天边落下一雷,好在光亮比较好,所以给了明斤一些视线。
下面有一条不知从哪里走向哪里的小道。
这里是邵著第一次听说的地方,是祟鬼逃脱的路线。
看来,只要把祟鬼拖到这里来,落泪就会消灭它们。
但坏事在于,自己怎么也被吸过来了。
难道自己也被当成祟鬼了?
仿佛有一扇关着不可言说秘密的小门打开。
偶尔,她也会再度怀疑,自己得以在死后,依旧以人的模样以续存于世间,是不是因为道心把自己变成祟鬼了?但是自己还是能吃能喝来恢复体魄,这又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又想起,又落下。
如今,她被困在这里,无法动弹。没有像折桂一样被打死,却也无力出去。仿佛天地间的所有孤寂都向她袭来,宣告她作为夹缝中人的诡谲。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里的空气并不适合风术,远处的雷光总是是不是落下,让明斤连消沉一会都不得解脱。
有什么东西飘着,亮起来,来到明斤面前。
是碧色的光。
明斤发现自己只有一只手能用,倍感萧条之下,只能伸出还能用的右手把那东西抓起来。
是向琬的手串。
这是明斤找周危借的,因为预料到今日可能会用到金术,但自己的本领还无法独立用金术作战,想到向琬的手串中有些技巧,昨天找了周危借过来。
幸好没事,不然自己肯定被他来回骂好几次。
另一只手上还有一串,那是卢缨的手串。虽然卢缨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但明斤为求一个心安,也带了出来。
那应该在自己另一只手上,但是现在连另一只手都看不见。
又一阵雷光落下,恍惚间,明斤在下面看到两个行走的人影。
难道是尚未形成的祟鬼?
可惜她现在完全无法动弹,只有一只手,于是手里攥着向琬的手串,朝那两个影子挥舞。
“你瞧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东西?”
刚刚,终于和上仙合作,找到祟鬼逃脱的路线,道心赶快跟同僚一块进来查看。这里的景色和地府也完全不成一统,二者沿着破损处一直走,没走很远,也没看到什么关窍,也不知道路的尽头通向何处。
被同僚这么一提醒,道心抬头看去,果然发现半空中悬着的一点绿光。
怎么有点熟悉……
“我过去看看!”
原本对这里的上方有什么十分感兴趣,话已落下,道心立刻原地起身,朝着绿点的地方飞去。
看其中一个影子飞过来,明斤心中一阵忐忑,只能寄希望于手串自动施展,救自己一命。
然而看清来者……
“道心?”
“你怎么上这来了?”
看到那一点是熟人,道心更是惊讶不已,围着明斤上半身飞来飞去。
“之后再说,你快救我。我用了一个法术除祟鬼,把祟鬼抓紧来,我自己也被弄进来了。”
“这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初来乍到的道心对这里的了解未必有明斤多,但是看明斤是被卡住的,于是从明斤肩膀那里用力,把她往后推。
“我才刚有点进展,找到这里,没想到就看见你了。”
“看来你不是忽悠我的,我还以为上仙是你虚构出来的。”
“你居然怀疑我,我们之间的感情原来这么不值一提,”再一用力,明斤和道心都觉得似乎有所松动,明斤身子也都往后退,“看来卡的不是太死。别再回来了,也别再那用那个法术了,我可不能次次及时救你们。”
“知道了!”
话音刚落,明斤就觉得有一股力作用在自己失去感觉已久的上半身,然而下一秒,她的世界忽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虽然感觉自己在天上飘,但是完全没来得及用风术,就被一根藤蔓在天上甩了好几圈之后,视野变化,终于落在实处上。
“没事吧?”
“好像有点神志不清,但性命无虞。”
孟皙的这句话刚刚落下,明斤的双眼忽然能睁开,看清围在她身边的两个人。
“师父,你怎么在这?”
见明斤恢复状态,企图做起来,杜格文和孟皙一人一边,把明斤从孟皙刚才施法的大殿屋顶上,扶到下面的台阶上坐着。
“还不是一进来就听到你喊救命,就赶快过来看看。”
临走之前,济桢给每个人都散了一堆药水,杜格文赶快拿了一瓶温和补气的出来,让明斤润润嗓子。
明斤其实没什么大事,现在迷迷糊糊,也是因为孟皙和杜格文拉藤蔓时力气太大,明斤被甩晕了罢了,所以刚喝两口药水,状态就转好了。
“情况怎么样了?”
按照计划,杜格文应该是第二批进来的修士。现在折桂已死,大患以除,再加上修士人手充足,应该能趁机会斩更多祟鬼于马下。
杜格文还没来得及回答,三个人忽然听得天上有什么动静。
上空裂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