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77章 二十九：不知生死·其三

“哈哈哈，”黑球裂开的纹路先变成一张嘴，一致哈哈大笑起来，“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你也是运气好。我找了一圈，谁都没注意到你。”

长枪收回，站在高台近边缘处，明斤身边开始有风飘起。她惊讶的察觉自己说话时竟然带一些令人不可思议的笑意。

黑球鼓鼓囊囊，像开锅溢出来的泡汁水挤在一处。紧接着，一个个从最前面开始逐渐长出上半身，甩着一双眼珠和过长的上臂直冲明斤而来。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挤在一处的黑球不断撕裂自己，竭尽全力往外面散开，但有看不见的东西把它们全往一处挤。这股力量让这些不完全体不可抗击，长出来的手臂、手掌和五指也只能在那不可名状的拍打后扣抓着，咿呀口中喷出水声。

正前方好像还有一丝出路，再加上挤压力，所有黑球都在不得自由时被挤着向前，双双眼睛都在混沌的躯体中看向前方后方。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

一条条风刃，密不可分占据空间的每一寸，从黑球的正面一直往里面砍去。一分为二后被砍的越来越细，直到无以为继。祟鬼消散时典型的黑气出现又消散，被砍断的速度慢于消散，黑气盘踞几乎永无止境。

毫无抵抗能力但又具有发声本能，一张张嘴在看到前方同侪的命运后，都开始惊讶尖叫。声音透过风，有额外加了些凄厉，呜咽之声最先传到高台下方交战的四位耳中。

江潮和周危还没意识到什么，但是老三和四儿对这死动静更为熟悉。心里打颤，又不知道发生什么，而那家伙又向来大惊小怪。多种心思交织盘旋，一下给周危漏了一个破绽。

原本还算平衡的你来我往在缝隙间被打破。只是一下失了稳定，长枪直接穿过老三的喉咙，往上一挑，把他的整个头颅也开成两半。

死去的祟鬼不可触摸，余下的一位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随后，悲愤化成怒气，一声低吼后，祟鬼调整两只胳膊的长度，对着他们两个冲过来。

心绪未定，脚步又乱。

江潮布出剑阵。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一连数十道闪着电光的长短剑直冲祟鬼而去。两把长剑和祟鬼两条过度的长臂打得不可开交，而一长一短的手臂显然不利于保持平衡，这正好是短剑的出场时机。短剑几乎可以毫无顾虑的劈、砍和削祟鬼身长的每一处，带来祟鬼为难不定时一致的疼痛声。

一边倒的情形自然不会坚持太久。最终，在隐忍不住时，伴随一声哀鸣，被砍断的双臂再不能生长出来，硕大身躯也在倒地前就已经消散。

两个人稍微喘息一口气。

“有声音。”

周危忽然拦住江潮身上的动作，江潮也立刻停下，在这四周打探。

“‘救，我’……”江潮带些疑惑说出这两个字。

“不会是天光出事了吧？”周危赶快拿起武器就准备朝上去。

“冷静点，这声音不大对。”

但二人完全没有就此放松，赶快踩着风术往上赶，到半途时忽然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把两个战斗之后还没完全缓过来的人吓得一激灵，差点双双失了法术摔下去。

“救我！！！”

一声尖叫无比嘶哑又尖锐，撕心裂肺，带着超出迫切的求生意图，无论人鬼听了之后都肝胆俱裂，又被提振一次精神。

风起云涌，这一声在这南边悠远传播。

“救我！！”

第二声，力度已经弱下来。

宫殿正殿，靠在墙边的扶霞只能透过窗纸看外面，十分模糊。而这两声穿过这百年历史的墙纸，打通殿内的三双耳朵，先把扶霞吓得心惊胆跳。

她对这声音有些熟悉，是跟公沙一块玩的一个祟鬼，它的法术能造出来傀儡祟鬼，因此也得高朗看重。

“不要开窗。”

“这什么动静？”

还在一旁细细观战的公沙听了这动静，立刻知道是谁出问题。一旦这里失手，拖住修士步伐就难上加难，于是他也不能再游乐，赶了回去。

奉悟对这声音白了一眼，但手头上还是不能放松，注意力也没有停留多久。

倒是千里，能暂时松手一小会，判断声音的位置和发声对象，心里对现状忽然又明了几分。

“是咱们的人？”

刚刚被碎核桃打中胸口，郭颢正靠在城墙上一处庇荫处快速休息。伤有些重，导致他听觉判断不明。

“怎么可能。”卓雍利于阴影和光亮的边界，手上还未停止给郭颢疗伤。

“这一声倒还真是凄厉，”张序平拿着剑，踮着脚跟蹲在地上，说完这句话就把视线转向千里，“会是预知呢？”

“你是希望我投降吗？”千里脸上笑意不散，那笑并不是假，只是一种自在，“我是守城一方，不会再退一步。而且，心里想着，或许敌人能自己放弃，看来你也遇到难处了。”

低头呼一口气，张序撑着剑再站起来，神色平色看向千里：“你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真是意外，结界之外未曾听到你的名号。”

“祟鬼也各有职责，”喜爱的核桃已在刚刚的争斗中化为齑粉，千里一阵伤心，只能从袖子中抽出那把重于长于一般利剑的长剑，“若是今日我不在此，这一座城池岂不是要被阁下冲散。”

“闲话还是到此为止吧，”张序在此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坚定看着千里，“今日你我必有一个长眠于此。”

“那听起来也不错。”

加快速度赶到高台上，周危和江潮眼睛所见只有遍地纷飞的黑烟，鬼气十分淤积，不敢相信刚才短短时间究竟有多少祟鬼丧身，但是数量不该如此巨大。

将双眼从四周这些已经无所谓的场景收起，看向正前方，只见到明斤拿着长枪侧身对着他们，而在她对面，有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祟鬼。

寻常祟鬼到这种程度几乎是要死了，但这个看起来还有几口气，因为他的伤口中还在不断复原。更明晰的是，在他周身偶尔会亮出一些光泽，而且随着距离缩短，那些密密的声音格外清晰。

有无数把风术在蚕食这个祟鬼的身躯。

“天光，小心。”

祟鬼的哀嚎声被风旋改变了音色，以至于在较远处听到动静时，孟生和李谔难以辨别对方身份，于是赶快结束身边的几个祟鬼，朝声源赶来。踩着风术立在半空，就看到有几个黑白交错的圆球从远处飞来，直冲明斤。

“鸿渐于磐。”

明斤并未退步，用山术很轻松接下这两招。

可她毕竟被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只有半身的祟鬼认得这法术，知道有转机，于是卡着这一道宽松口赶快出逃。在地上滚两圈后腿长出来，于是摸索两下之后就开始跑。

“二哥，救我，”看到那降落于此的身影，残缺祟鬼终于等来了可靠的倚仗，赶快往公沙身后躲，想要借机会赶快把自己的身躯恢复过来，“三哥和四哥都被他们害死了。”

山术结束，风刃回复之间的力度再次劈砍出去。

“这位姐姐，”公沙在法术的掩盖下，瞬间移动到明斤近身处，这也让两侧的四人十分担忧，于是握紧自己的武器逐渐靠近，“何必这么动怒，留一条生路给这位可怜人可否？”

“油滑。”

原本就心情不悦的明斤见着公沙这副样子更是来不爽，也懒得和他口舌争执，正好手里有一把枪，干脆捅出去。这枪法出手时机和动作有些熟悉，让中过招的公沙心中打怵，果断后退躲过这几下。

赶来的一行人也认出了公沙的身份，速速把他围住。

“可恶。”

本来想避免和这些随时正面对抗，如今见各式各样兵器在自己面前展开，公沙不由骂出来。

“别走。”

祟鬼身子已经快要恢复完全，见现在状况不利于自己，祟鬼打算往里面去寻求庇护。于是，它毫不犹豫转身，脱离公沙后背往更北部跑过去。

“你要去哪！”

下定决心赶来支援，结果对方居然先跑，公沙气急喊一句。

明斤收起长枪，踩着风术就追了过去。

“我过去看看。”

孟生和李谔刚刚对付的敌人都这张正长出来的脸有相似之处。刚刚他们就觉得对手狡猾，如今见状更不免担心，于是她和李谔打了眼神，赶快追过去看看。

肉身已经完全恢复，为了快速逃离，祟鬼使用所剩无几法术飞起来。

在空中，追逐就为艰难，但有风舞动的场所比起地面更是明斤的场所。而且怒火上头，反倒没有影响她的修为水平，而是更轻松使用风术对祟鬼进行围追堵截，预备将祟鬼从空中打下。

祟鬼自然感觉到这股压迫感，慌不择路，未能注意到提前改方向，预备堵住自己的孟生。慌张之下，冷汗全身喷发，再加上不知从哪飞来一根藤条，把他上半身绑住。失去双臂保持平衡，身后那个白衣服快要追上，生命最后时刻，祟鬼也不然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藤条的另一端，孟生还无法放手，被另外一段巨大拉力拖拽在半空。

对方飞行曲线莫名其妙，速度忽然加快一倍以上，孟生只能一边稳住木术，另一端调□□术。可现在祟鬼的速度已经完全超过孟生日常风术水平，她无法成为控制的一方，只能竭力稳定情况。

略微停在半空，看到孟生挥出的藤蔓后，明斤估量那个祟鬼也自在不了多长时间，于是暂且放过那个祟鬼，接力追上孟生的位置，抓住她，用自己的风术把她稳住。

祟鬼跟疯了一样。

“抓住我。”

孟生一只手抓着明斤，而明斤的速度跟得上祟鬼，但是现在宫殿挡在附近，即便有一根藤蔓，也看不到祟鬼在哪。

孟生便缩短藤条长度，拉近二者之间距离，力求赶快给这祟鬼一个终结。

结果，生命最后时刻，祟鬼忽然直接朝上飞。

但它在最后阶段爆发出来的力量已经使用殆尽，无法再进一步，于是只能下坠。在意识消失之前，脑海中忽然飘来一个想法。

这股念头又给了它多余的力量，它立刻调整方向，朝侧下方用力赶去。

跟着它的明斤和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位置，只是忽然听见一阵破碎声，似有房柱破裂。

藤条另一端忽然松动，孟生忽感不妙，叫明斤赶快慢下来。

“糟了。”

还是无法抑制祟鬼给指引的方向，二人沿着它撞出的大洞，滑入宫殿高处的一间屋舍。

摔在地上，但二人很快反应过来，准备起身。

藤条另一端，祟鬼已经丧命，原本捆绑藤条的上半身如今已然消失，只剩下一颗头颅，全无反转之力。

但是他的眼睛还看着房间的中央。

看到半空中忽然而过的几个身影，以为是修士要闯进来，原本扶霞只的探听动静赶快回到高朗身边站着。

先是一个祟鬼进来。

扶霞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它在地上撞碎一块地面后，眼神开始迷离，身子也开始消失。到最后，全身还能动的部位就是一个脑袋。临死前，它从地上向上抬眼，只见一张惨白面相，一个胸口插着一把如水的刀的身形坐在奕山城正殿整座上。在听得闯入声后，那双原本闭合的眼睛慢慢张开，冷冷盯着在地上的一个头颅。

头颅已经不能再思考。

之后一切皆空。

原本束缚它的藤条也被收回。

意外闯入的两位修士，如今已无暇庆祝上一个敌人的丧亡。

“是她。”

虽然被祟鬼拖累，现在全身都有些酸痛，但孟生还是在第一刻，凭借外在条件认出面前祟鬼的身份。

坐在高朗正位下方台阶上，折桂面容舒朗，衣裳宽和，眼神幽幽，看着这后来的二位客人。

明斤心里则大感不妙。

援兵现在还未跟上来，面前却有修为不知深厚的两个敌人。

她立刻打了个信号。

看她们二人从地上站起，却一言未发。折桂也不能埋没待客之道，慢悠悠由坐转站，脚步轻盈，走到正殿中央，视线并未从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离开。

“奕山城修建至今，来此大殿客人不多，更何况是修士，”折桂应和道，“二位远道而来，实在让鄙处蓬荜生辉。”

明斤觉得折桂很奇怪。

奕山上的祟鬼各有各的怪处，毕竟是鬼，也不可指摘。但是折桂，即便与她同处一室，明斤也未感到有何压迫感。它完美鬼气收敛，人形更是妙绝。若是在大街上偶遇，明斤会觉得此女子外貌乃珍品中的珍品，巧夺天工，人力不能及。

奇怪的感觉在哪？

那就是，折桂比任何一个祟鬼都像祟鬼。

它是一个最像人的鬼。

哪怕她拥有最完美的外形。你一见到她，就知道，这具身体里用来决断的那一部分，很可能是有问题的。

比如它对闯入正殿的两个修士十分客气，而正常来说，应该像后面的两位祟鬼那样，一个拿出武器蓄势待发，另一个眼含怒火，很不满意自己的地盘闯入外人。

这里是高空，墙上的洞不断呼呼吹进风声。

高朗挤出来一声咳嗽。

地上的断木灰尘忽然开始震动，随后在空中飞舞，飞回自己原本在墙上的位置，让一切回到原位。

“可惜，宫殿之主今日不欲见客，”折桂在高朗的咳嗽声中听到不满，“那在下只能听令，让二位消失了。”

语毕，一把闪着白光的长剑显现在折桂手中。

折桂抬起手，拿剑对准肩并肩站在一块的明斤和孟生，对方也拿出长枪和短刀握在手中。

“烦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