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的钟声奔袭在奕山城南部的每一寸土地上。
地上影子开始倾斜。
“北边有动静。”
和张序他们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明斤所在埋伏方向受到钟声影响最小。济桢站稳,手中依靠木术化出一条长弓,随之有一把通体木色的羽箭,暗色光泽的箭头对准那饱含体积的大钟飞驰而去。
仅为空气中微微一点动静,千里便察觉万物变化。刚刚闹得一通已经足够用,于是立即抽身退缩,留那被打成碎片的大钟收尾。
“大哥,”千里把位置往宫殿方向回收,正好遇上公沙和奉悟一前一后赶过来,三个聚在宫殿前方的一处观台上,“你没事吧。”
千里摇头:“前头那些新来的估计没剩下多少了。次云呢?”
“没来,”奉悟头也没回,“她不可能听不到动静,大约被高大人叫走。”
“眼下该怎么办?”公沙着急问。
“刚才的钟声也只能吓唬,”千里打了个信号,“结界不破,咱们只能守在这里。去把你手下那帮人叫过来。”
“怎么会这样,”本来就为了结界崩塌而愁苦许久,如今遇上这事,公沙更是苦不堪言,但还是按照千里的指令给刚刚出来的祟鬼一个信号,“外面来的是哪帮人?”
“可猜测的范围很多,”千里四处打量,“但看这么大阵仗,肯定是来寻仇的了,说不定都盯着咱们许久了。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各自保重。散开!”
说话间,与他们正对方向的半空中忽然展开一张法阵,流动的阵法图线并不稳固,渐起波澜,而在展开那一刻,阵法线条的任意一点都冒出尖端,毫不犹疑对着屋顶上的三个人影袭来。为减少不必要的正面冲击,三者都避开水箭可能的路径,却发现这些麻烦的东西居然会追着他们跑。
水箭的少部分被千里和公沙分走,大部分都跟着奉悟。正当奉悟疑虑后决定反击时,忽然一卷风将所有水箭卷在一处,瞬间溶成一把缨带飘扬的长枪,将奉悟想要反击的盘算打破。烈焰被长枪砍成两半,而奉悟漂浮半空,果断朝后拉开距离,随后双手合出一条火柱,与那直追而来、气势不减的水枪达成一气。
二者消散,只留下来一阵猛烈水汽搁在两股力量面前。
常常会惊讶于千里惊人的预测,就像现在,看着济桢和穆凝,奉悟有些意料之中,但多少又感到无趣。
“该换旁人来的,”奉悟开口,“没见过的招式还能拖我一段时间。”
抽出手,千里放了一个风口在那阵水汽中,于是一阵热气从奉悟那一排往南方吹去。
冬日里不该存在的。
然而能让千里抽出空的时机也不多。被刚刚那一阵轰鸣声赶走后,张序已经赶回来,而在他身前几步的是甩着雷光的剑阵,一连几串长剑短剑对着千里身前背后飞过去。
“早知道该和次云过几招的,”千里不免感慨,“不如换奉悟过来。”
剑阵被直接吹散在风中,但千里还是松快不得。
“这样不好吧,”看着忽然出现的卓雍和郭颢,千里带些苦笑说,“没想到我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值得这么大的阵仗。”
“高大人手下第二高手,”郭颢笑着说,“如果可以,其实该把认识的修士全都叫来。”
“哦,那在下还真是受宠若惊了。”
手从衣袖中抬起来,握着两颗红中带黑的核桃。千里若无其事继续盘了两下,打量一下自己与周边的距离,随后将核桃扔到半空。飘起来后,两个核桃在风旋中很快形成一个圆环,而在下一刻,黑红色的圆形物影子忽然停下,又变成三个,一眨眼就飞到张序等三人身前,随后便是核桃打在剑刃上飞速摩擦的大力和刺耳尖叫。
整个奕山南侧,半空漂浮着奉悟火术的轰热和千里的风卷嘶吼,还有不断撞击的倾轧。
地面上,潜伏在北边的祟鬼都浮现出来,在隔断宫殿和南门处的高台处观望。两边已经完全交起手来,逗留的各位还在等公沙的命令。
往下看去,躲过那一拨雷击的祟鬼还有不少,但正在逐渐变少,并在余下修士的步步紧逼下逐渐靠近高台。
“只剩下这些人手了吗?”站在最高处的一个祟鬼问。
“我看到有些趁乱跑到城外去了,”一个回答到,“要抓回来吗?”
“那有闲工夫管他们,”公沙看了看四周情况,“总感觉他们是有备而来,但是为什么对奕山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呢?更奇怪的是,高大人扣住折桂,但是对方似乎也没见还有对付折桂的余力。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怎么办?”
“这么多人来城里作乱,高大人还能不被气着。”
“有道理,”公沙仔细想想,“如果折桂不出来,他们难落颓势。而且还有办法撤出去,咱们却不成。”
“二哥,那些白衣服追过来了。”
“咱们走,”看着从一到多的修士,公沙身边浮现几个黑球,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伸手挡住准备往前走的另一祟鬼,“别太用力,先混一会再说。”
高处,半空中和城墙上,不断传来火焰爆炸和雷声轰鸣,在地上和屋檐上奔走的修士和祟鬼各自抱着脑袋。祟鬼似乎不能逾墙而走,只能走南门,而大门会在钟声结束后打开一段时间。因此,除了两个人被安排在门口附近,专抓逃窜的,其余诸位弟子的任务就是扫荡城内的小鬼。
大鬼难对付,小鬼难抓。
因灵活而逃过起初雷暴轰炸的祟鬼,大多是撤下来的侍卫,少数是一般祟鬼,都正跟着千里手下侍卫长的安排,对闯到城里来的修士进行反击。然而平日里除了集会,完全没有在对战敌人方面合作的意识,再加上修为不算高超,又见周围一片混乱,前面有好多已经被杀,于是留下来的祟鬼基本没打两下就准备往门外跑。
然后正好落入修士的包围圈,轻松拿下。
但城中的祟鬼数量似乎并未减少。
“这怎么回事。”
周危和明斤藏身在屋檐下喘口气。他们两个都还是只用木术、风术和水术,所以现在身上的伪装还有有破掉,一般的祟鬼还发现不了他们。二人自从跟济桢分头行动之后,一路上遇到许多祟鬼,全无遗漏全部祓除,但是现在看黑乎乎的一片影子,但觉有一丝诡异。
“这城里藏了这么多祟鬼?”明斤也觉得不可思议。
刚说两句话,一个祟鬼从他们二人身边路上逃蹿出去,被周危随手扔出的一条藤蔓打飞脑袋。随后身子直接跪下来,脑袋往反方向飞出。
身子先消失,脑袋在半空平飞后,颓丧的双眼忽然转动眼珠,看向周危的方向。
“糟了。”
明斤还在召唤牙仔在半空看情况,忽然听见周危这一声。
“咱们可能中计了,”周危赶快拿出花草弹,用力将其抛到半空,随后一阵青黄色的微刺激烟雾,从烟雾中飞出一群黄鹂鸟,余下的话通过黄鹂鸟传到附近的修士耳边,“有一大部分祟鬼可能是祟鬼法术化成的,打死它们也没什么意义,反而会被它们发现,暴露位置。”
“打算把我们累死在这?这想法真是朴素,”明斤把牙仔收回来,“咱们得往上走。高台附近有几个祟鬼在活动,看打扮很不一般。”
“打扮不一般?”
二人反身跳上屋顶。
“祟鬼大都穿黑,但款式不完全相同。那边有几个祟鬼打扮介于长袖和短衣之间,看起来是武夫打扮,大约和景信遇到的那两个祟鬼一伙,可能有点实力。”
二人在屋顶上快速奔走,踩着残缺瓦砾赶来看到在高台一侧碎砖碎石纵横的一片荒凉。然而奕山城的房屋丝毫不在乎外面情况如何,就在明斤和周危刚刚站定,想看看情况时,忽然一阵微颤,紧接着一根立柱便从明斤脚下涌出来,随后两侧也长出立柱,并开始生产横梁。
可惜无用,因为在瓦砾堆上打的你来我往的两队人马,落得颓势的一方晃神之间就被飞了出去,把立柱打断,横梁也随之坍塌。
“是景信。”
留了一声,周危带着明斤赶快从屋顶下去,将江潮从地上扶起来。
“老三,他们来人了,我对付不了。”
话虽然这么说,对面祟鬼站直看着他们三个,脸上带着笑意,全无担忧畏惧之情。
“四儿,怎么临阵自降威风呢。”
老三就坐在高台上,翘着腿,面带笑意看向下面。
“就算他们比我们多一个,打架还能看人数吗?”
这边周危正向问候他们几句,从治疗术中完全恢复的江潮双手分别拽着明斤和周危,看着对面两个祟鬼逐渐接近,他赶快压低声音说道:“高台上有一个祟鬼,我刚看见了,它们两个一直护着它,基本不离开,肯定有问题。”
“我们两个对付它们,天光,你去看看情况。”
“咱们都当心。”
说完,对面两个祟鬼接手后,摆好架势,直冲他们三人而来。江潮也没因刚才的挫败失落,而新来的祟鬼伸出拳来,一股势在必行的架势。然而下一秒,它的两只小臂都被都被打飞出去。
“你怎用武器!”对方缺损的双臂瞬间补全,质问拿着长枪的周危。
“想什么呢,当我找你玩呢,还耍拳。受死吧。”
“对了,我也有武器。”被对方架势一时唬住的江潮回过神来,赶快拿出自己的剑。
“不公平可怎么能行呢。”
这一句话放下,对面二者甩了甩自己手臂,随后手臂快速向前伸长,似乎是又多长出来几节关节。虽然还保留拳头,但长度很明显是对照枪和剑。
“好丑。”看着这副怪样子,明斤不由自主说出口。
“你说什么!吃我一招!”
因为有两只胳膊,在耍武器上貌似赚了上风,于是一只手先朝明斤打过来。目标明确,明斤无意和它们纠缠,踩着风术瞬间跳出地面,顺带从上空砍了一道风刃下来,见对方的长臂拦腰砍断。
看向高台,却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黑影子。
“有白衣服过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那些黑影子忽然上下左右抖动起来,随后又向外侧延伸,逐渐变大。一开始外侧边界柔和但曲折,随后逐渐清晰,变成一个接着一个圆的连结。下一步,一个个黑球从中脱离出来,然后朝着明斤直冲而来。
枪握在手里,对任何一个朝明斤扑袭而来的黑球它都是一个枪风扫过,后者则在瞬间化为乌有。但这个祟鬼的攻击很明显是有设计的。第一击后,对方得知明斤一出手会砍断黑球的厚度和幅度,并加以调整,并让黑球排起队来,每一批的最后几个躲在后面,得以幸存。
终于在几次交手后,有几个黑球快速变化,脱离最原始的模样,在前身不知何处随意裂开一道,随后便有什么从中涌出。这些黑球的攻击力十分有限,但速度极高、数量极大的攻击可以在短时间内非常影响明斤的专注力。明斤只觉得眼前逐渐变成一片黑暗,而黑暗是由一个个黑球拼接而成。
有一个精心准备的黑球,在前后左右的保护下,终于得到完美诞生的机会。于是借着其完全体的更快速度,从明斤正面开出一道口子。
似乎是个人形,仅有上半身,下半身就是那个圆球。一张人脸,张着一张口水横飞的大嘴,冲着明斤直飞而来,明斤的脸都苦起来。
“什么恶心东西。”
明斤更是握紧手中抢兵,用风术扫除旁边的那些碍事的黑球。单臂挥枪,手不离枪,最终抓着枪尾,将整个枪头刺入上半身的心口位置。
黑球消失一些,但明斤这一下攻击并没有完全打碎那个怪物。在枪抽回来后,那个怪物顶着胸口的一个空洞,忽然在原地站住。怪物的下半身并没有变化,但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随后抬起头来。
对着明斤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随后,那双黑白浑浊的眼珠忽然开始颤动,在几下不规则动作后,眼球忽然在水平方向平稳转动起来。
一阵巨大不适在明斤全身蔓延开。
“嘿,嘿嘿,嘿嘿,”怪物并没有挡住刚才那一下,到现在开始从边缘消散,但它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咧着的嘴忽然开始发出声音,“我记得你。”
一连遇见两次滑稽场景,明斤身上带了一些戏谑,然而再次看到这双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自己骨头里爬出来,让她全身上下无处不痛。
“我可也记得你,”不知不觉,明斤说话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我还见过你长大之后的样子呢。”
怪物消失。在它原本那副怪异身躯后面,隐藏着厚厚一排又一排的黑球。
裂开,不知什么东西正潜伏着,想要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