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小猫惊奇 第193章 清诺

那对妖鬼也看见了她，一愣，丢下奄奄一息已然活不成的男人，拔腿便跑。

千秋尔这次是亲眼目睹两个家伙活生生吃人了，更不可能放过她们，她骑上金鱼灯追去，掏出灵符大喊：“阿段，快来啊！”

桃花洞本就在附近，她这一叫喊，横跨两端山崖的土桥对面，从岩洞中走出一群人，打头的便是段凌霄与陆歧真两人。

“桃伯桃，你看好这群姑娘！”段凌霄急匆匆丢下一句，御剑飞去。

桃伯桃正在山洞里，与百美扔骰子玩叶子牌，听他叫喊，也就耸肩“嗯”了声，摆摆手：“叫小冤家快点回来，她比我笨，玩这个我能赢她。”

“啊呀，这只臭猫！”橘诺侧头瞧着追来的千秋尔，两人这次没服用易容丹，她也认不出她们正是回春楼老板，“小清儿，你快来我背上！”

橘诺一个翻身化作豹子本体，华清知她速度快，跃上她脊背，趴身紧挨她顺滑的皮毛。

橘诺四足踏风，身形如电，转眼蹿出百米之远。

千秋尔看她们又要消失了，瞳仁颤了颤，还是咬牙跟上，将体内灵力急速调用，催动金鱼灯勉强看着她们尾巴跟随，而身后的段凌霄与陆歧真，更是追着她的背影急赶。

橘诺两人见她紧追不舍，心底焦急，拐进一处狭窄逼仄的甬道，心想，这处不便操纵飞行法宝，定能甩开她。

千秋尔却眼前一亮，朝后喊道：“阿段，你们不要进来！”

回音残留风中，黄衣飘扬，人已跳下金鱼灯，滚瓜似钻进漆黑甬道。

她身影才消失，段、陆二人已嗖嗖来到洞口前，陆歧真抬脚就要进去，被段凌霄伸手拦住：“她说了，不可进去。”

陆歧真脸色低沉，因千秋尔方才那句喊话只叫了段凌霄，心底苦涩烦躁，此刻看他如此听从千秋尔，更是气恼。

千秋尔每到与敌人对抗，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同伴段凌霄，而非他这个道侣。

陆歧真苦闷，可还是知晓千秋尔的叮嘱必有理由，只能强压心绪，仰望四周：“那我们从哪儿去找她呢。”

千秋尔钻进洞穴的第一刻，抖出腰包里两袋细粉，朝空气并不流通的甬道狂洒，霎时间，洞内毒粉飘荡。

黑暗中，两具身体闷声倒地，而早就服下解药的千秋尔，嘿嘿一笑，搓手朝前走，“跑呀，你们再跑呀，哈哈，这下被我抓到了吧？”

橘诺与华清双双倒地，看着阴笑走近的她，脸色同时僵住。

——这幸亏知晓她是个姑娘，不然此情此景，真是顶级猥琐了。

“……走。”华清勉强坐起身，脸色发紫，去拖橘诺手臂。

橘诺叹息：“不然就告诉她真相好了。”

“不……”华清想起自己方才吃人的模样，心底慌乱，“我、我无颜面对恩人，她到底是救过我的恩人。”

橘诺点点头，朝千秋尔所在扔了十余枚飞镖，趁她分神躲避之际，与华清互相搀扶站起，朝甬道外逃去。

千秋尔这毒药并不伤害身体，只让两人头脑发晕，四肢无力，明显是想要擒住她们。

“还想跑！”千秋尔大喝，抓住扔来的飞镖，涂上自己的毒药，又朝两人投掷过去。

两人本就中毒身形缓慢，这一下又不及躲开，眼看飞镖要刺向橘诺后背，华清大惊，覆身而上要替她挡住，可橘诺也担忧她受伤，反手抵肩将她推开。

因为两人这番推拉，本是定身的飞镖，却刺中身形不稳的橘诺，把她一阵劲力裹挟，推出洞外，踉跄倒退，掉下山崖。

“小阿诺！”华清大喊，想都没想就去抓她的手，却忘记这人已坠落，她去捉，那就是跟着翻身坠下。

“啊！”千秋尔惊呼追去，毕竟两人中了毒无法调用修为，这一下摔去就跟凡人一样，只能摔成肉泥啦。

“造孽造孽！”千秋尔甩手扔出三枚铃铛，铃铛空中化鼎，先她们一步落地，溅起烟尘四飞，咣当回音涤荡。

华清与橘诺双双坠落在金鼎支起的金光上，缓慢落地，两人抬眼一看，千秋尔已骑着金鱼灯飞来。

“快走。”华清握住橘诺的手，看了看杂草蔓生的狭窄崖底，拉开壁面垂落的绿蔓，钻进山洞。

千秋尔眉头紧锁，叫喊：“你们别做挣扎啦，我给你们解药，过来啊！”可无人理会她。

千秋尔收起三座金鼎，叹息一声，也掀开绿蔓追去，与段凌霄传达了下自己如今所在。

山洞里小路纵横，弯弯绕绕不知通向何处。

好在这两人身上沾有毒粉，千秋尔嗅着自己配制的毒粉气味，锁定两人方位，追将过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千秋尔便看到前方互相搀扶的两人，狂奔而去。橘诺忍不了大喊：“你别追啦，别追啦！”她说不出理由，只一个劲这样傻乎乎喊。

华清眼看千秋尔就要来到，心急欲焚，却忽地瞧见石壁上有盏绿火骷髅灯，这可是檀公的标志，她心思一动，抬手按上去。

她并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最后一搏的尝试，用了之前窥见侍从使用的手法，左七右五地扭转骷髅灯。

谁知，轰隆隆响声后，面前竟真的开了条甬道。

“快进去！”两人倏忽钻进，华清又去按内里对应位置的壁灯，想要关上甬道，把千秋尔锁在外面。

可千秋尔也早记得这手法，眼看洞门闭合，便把手一按，又打开来。约莫六丈长的甬道已没人影，千秋尔手持金鱼灯照明，沿着小道前进，走到半途，听得前方传来水声滴答，有什么爬行的窸窸窣窣声。

她脚步略停，警惕地缓慢靠近。

走到甬道出口，只见下方绿藤如蛇游走，中间流过一条狭长的蔚蓝小溪，千秋尔凝眸看了片刻，才发现橘诺与华清两人所在。

她二人已被绿藤包裹全身，淹没在满地绿意中。

千秋尔正要出手相救，却见小溪咕嘟咕嘟冒出水泡，两只气泡来到清、诺两人面前，从她们面庞润过，随后气泡“啵”一声碎裂，面前现出一副图景。

千秋尔好奇地微歪头，也不踏出甬道，就这么抱膝坐下来，静静看着半空的场景。

坐落于九州盟山脚的一座城镇里，广场上乌泱泱站了一群人，一拨人族，一拨妖族，规矩地分开两块势力，并肩面朝前方。

正前方站着个高大的白衣身影，身姿挺拔，背影清润。

“回禀盟主，我等定会谨遵盟规，携手互助，推进和平。”人、妖两族的首领齐齐躬身。

千秋尔坐直身子，斜着脖颈试图看这道白影的正面，心想这人便是开山盟主段琦玉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人正面。

只听盟主声音如高山流水，带了轻淡笑意：“如此甚好。”他脚尖轻转，似乎就要转过身——

半空场景忽然虚化，如一只无形巨手横抹而过，擦去所有场景。千秋尔伸出手：“别走啊！”

那身影顿了下，似乎听到她的喊声，他转过头，朝画外看来，只是那张脸已被纷飞的场景碎片切割，变得朦胧不清。

画面彻底四散，再一转，出现两个可爱的女娃娃。

千秋尔再次坐下来，看向被绿藤包裹的两个女子，意识到她们竟是出生在初代盟主的时代，是两个活了快三千年的家伙。

“哈哈，小清儿你看，我就这样左勾拳，再右飞踢，就能撂倒一人啦。”面容不过十岁的小橘诺，站在夜色朦胧的广场上，出拳踢腿。

小华清微笑凝望，背上是把小木剑，“那我们以后一起除魔卫道，打倒坏人！”

“好啊好啊！”小橘诺灿笑，搓手跺脚，发白的冷气从唇边飘散，“我得回家啦，我跟阿娘说，出来摘野荠菜的！”

小华清闻言叹了口气，牵过她的手伸进自己怀中焐热，低声道：“婶婶还没原谅我娘亲吗？”

她二人的娘亲，皆是不喜异族。昨日，两人在人妖共建的大市集上遇见了，为抢同块布料吵起来，回家后立刻告诫孩子不许找对方玩耍。

“好在爹爹并不认同娘亲，”橘诺握紧她的手走出广场，沿着山道去林中，“小清儿，咱们一起挖荠菜。”

“嗯。”小华清颔首，看着她背影欲言又止。

她比橘诺心思敏感，知晓两人的爹爹虽然并不阻拦，但那是因为顾忌盟主，毕竟两人是双方势力的首领之一，无论如何，明面上是不可排斥对方的。

谁也不曾想到，这般表面和谐的日子，竟已是最好的状态。

顺天历32年，段琦玉盟主与爱妻同日仙逝，也有传言说二人是飞升了，总之，人间再无盟主。

盟主生前指定的接任者是叶颂今，但她既为妖族，又为女子，双重的弱势身份让她纵有盟主旨意，仍是上位艰难。

本就岌岌可危的混居部落，也从段盟主离去那天陷入诡异的焦灼气氛。

白日里，人妖两族路过，皆会警惕对方，渐渐地，从前热闹的市集也分作两派，以市集划出的一条分界线，东归人族，西属妖族。

紧绷气氛中，任何摩擦都是燎原的星火。

这一天，东市有个醉汉踩在分界线侃侃而谈，有意羞辱妖族，“啊哈哈，竟找个灵猫来当盟主，你们妖族是没有人了？还是说，那女妖用什么特殊法子攀上的段盟主……”

他话没说完，身后茶摊上，己方的一个人族女子站起，清澈的嗓音斥骂：“不许污蔑段盟主！”

这人身着银白天师服，扎着碧青腰带，面容清冷端正，背负长剑，正是少女时期的华清。

自从人妖两族陷入僵局，家中不仅娘亲，父亲也喝止她去往妖族部落，她与橘诺，只能来这市集的边界线短暂会面。

此刻，这条线对面的烧烤摊上，橘诺窝在一堆妖怪里啃着香喷喷的烤肉，听闻华清正义愤慨的话，欢呼拍手：“说得好！”

按理说这欢呼本不会令人误会，但此时的人族满心与妖族敌对，就硬是可以听出嘲讽意味，茶摊上一个八尺壮汉站起，指着橘诺骂道：“小屁孩，你再给我叫一个？！”

“你想怎的？”橘诺旁边的一个黑熊妖站起，往边界线一立，比那壮汉更要雄壮一倍，嗓音雄浑，“她在咱妖族的地盘，想咋叫咋叫，你若是听不惯，就把耳朵给爷爷伸过来，爷爷给你嚼巴嚼巴吃掉，岂不快哉！”

“你敢威胁我？”

“哈哈哈，这就算威胁啦？人族也忒胆小如鼠，干脆改叫鼠族好啦！”

妖族齐齐大笑。

橘诺听这哄笑，直觉不妙，睁圆湛蓝的眼眸朝华清看去，见她一身白衣立在众人间，神情亦是凝重。

“诸位，我们且回吧。”华清伸手，拦住几个冲动想要上前的人族，“如今不可多生事端，还请冷静。”

“滚！”一个男人猛地推开华清，“最讨厌你这种妇人之仁的娘们，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做什么天师！”

千年后的世界，女子去天师学府都会受到严厉的世人目光，遑论这千年前的九州大陆。

华清是因出生在天师世家，有珍惜她才华的父母，这才得以在家中学堂修行，成为天师。

看到有人推搡华清，橘诺第一个忍不了，抄起桌上的羊排肉，猛地一个投掷，正正砸在那男人脸上。

她扮鬼脸，伸舌道：“略略，那你胯间长着绣花针，为何不好好在家绣花？”

“啊哈哈哈！”她身后的妖族无论男女老少，皆是捧腹大笑。

那男人大怒，撸起袖子冲过来：“臭崽子，你给我等……”一脚踏出，发觉过了边界线，怔住。

心中再愤懑，果真踏过这条线时，还是有些敬畏的。

两边的人妖族群，皆是盯着他过界的那只脚，哄笑瞬止，四周寂静异常，焦灼得令人窒息。

最后，不知谁先动了手。

或许是那站在边界线前的熊妖先伸爪去捉他的脚，抑或他先踢腿踹向了熊妖，总归是如电的瞬间里，两人同时出招，嚯嚯对打。

其他族人见状，纷纷上前相助自家人，不一会儿，打斗愈发激烈。

市集陷入暴乱。

等到各自族群的首领前来时，市集早已血泊满地，尸体横陈，那条用白粉划出的边界线，于血水里逐渐消融。

“华清，过来。”

“橘诺，过来。”

双方首领赶来，沉唤自家女儿。

华清与橘诺在方才混战中，皆是竭力阻止自家人，可她们不过是少女，如何拦得住这么凶狠的搏斗呢。

从前人妖大战的旧恨积聚在双方心底，从未完全消散，他们不过是借着这争执，将矛盾与恨意放大，攻击彼此。

华清与橘诺含泪对看一眼，走向各自父亲身边。

她们才走去，便被闻风赶来的娘亲一把捞入怀中，紧张地仔细查看孩子可有受伤，华清手臂被人误捅了两刀，白袖血红，她娘亲眉头紧蹙，但仍顾及场面，沉默拉她迈入身后的轿子，“处理伤口。”

“啊，啊娘！疼啊！”却听一声惨呼。

华清驻足，紧张看去，见橘诺腰上被人擦过一剑，血水汩汩而出，她娘亲心疼又气恼，竟是一指狠摁上去，骂道：“不疼你就不长教训！让你别找她，别理她，你就是不听！”

她虽没说是谁，可华清的娘比谁都清楚，冷哼一声：“没开化的就是没开化，化作人形也是如此。”

华清弯腰入轿时，晶亮的泪水晃过颊侧。

当晚，华清虽然受伤，仍与家学师父练剑半个时辰，洗漱后，靠窗阅读结界古籍。

夜风吹拂她披散的青丝，白雪面颊，神情专注。

虽然父母都不理解她为何喜欢结界术，毕竟在符、阵、音、丹、兽、植的六艺中，结界是不入流的。可她与橘诺从小就喜欢结界，这原因说起来很令华清心底雀跃。

——她们曾在娘亲眼皮底下布设结界，两个不被允许相见的小孩，大咧咧并肩谈天。

“咕——咕咕——”窗外传来啼叫。

华清立马回头，见窗外槐树上的白鸽，心中一惊，伸出手去，白鸽扑啦展翅，飞了过来。

华清赶紧将它抱入怀中，生怕娘亲看见，低头解开它腿上绑着的纸条，原是橘诺约她老地方见，华清心中思忖，从乾坤袋拿出一把鸟食喂给白鸽。

一盏茶后，华清换了身黑衣，悄然推窗，从后院溜出。

来到夜幕下的市集，周围阴森寂静，白日发生过暴乱的地方已被守卫把守，她绕到曲折小巷，走到尽头一面堆满竹棍板车的杂物的墙前，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抬手，掌心灵光流动，少顷，面前空气如水漾开。

“小清儿！”怀中扑进一个柔软的身体，“我好想你！”

华清单手搂她，另只手朝空中一挥，结界复又闭合，在外人眼中看来此处仍旧是不起眼的角落。

她们如今已熟稔掌握布界。

华清担心：“小阿诺，你的腰伤如何啦？”

“还是好痛哦。”橘诺吸吸鼻子，泪水涌出，“娘亲上药不似你温柔，还总是故意弄疼我。”

“来，我看看。”华清从怀中掏出药粉纱布，让橘诺躺在自己膝头，低眉为她重新包扎起来。

橘诺抱着她腰肢，看她左臂缠裹的纱布，问：“你疼不疼？”

华清微笑摇头：“小伤。”

橘诺看着她的笑脸，泪水一滚，哀哭：“小清儿，我不要跟你再也不见！”

华清涂药的手一顿，掌心压了压她湿漉漉的眼角，温柔叹息：“不哭，好好养伤才是要紧。”

橘诺蓝眸满是泪水，哭道：“我爹爹说啦，我再来见你，他就打断我的腿！”

华清摸摸她的脸，柔声问：“那你不怕么？”

“怕！”橘诺哭音浓重，“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华清瞳仁一颤，泪水打转，但她终究不是橘诺这样肆意哭泣的性子，忍耐地吸了两口气，替她包扎伤口，低头与她拥抱。

良久，良久，她轻喃：“你，是我的美好世界。”

“……什么？”橘诺眨动湿漉的眼。

华清握住她的手，泪水仍旧不落，在眼中闪动钻石般的清澈：

“不敌对，不忌恨，只有真情在，在小阿诺身上，我能看见这样的世界。”

“我当年立志发誓，做天师要去守卫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我也无法，不见小阿诺。”

橘诺呜呜大哭。

“还记得我教你的那句话么？”华清抚摸她哭湿的碎发。

橘诺抽泣着，想起还是幼崽时，华清读书念给她，说是两人一生之交的约定，“我、我记得。”

月色下，两个少女含泪对望，微笑念出那句诗文：“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从相遇那天起，我们的生命就在时光里开成同一朵花，漫长，永恒，同枯同荣。

可大世界并没放过她们。

五日后，全城暴乱。

华清提剑站在血泊中，看着街道屋檐，天上地下，无处不在厮杀的人们，忽觉恍惚。

橘诺生性贪玩，幼时常拉着她在镇中奔跑，如今，她们童年牵手跑过的每条街，已被族人鲜血浸透缝隙。

“爹爹——！”忽然，一道哭音浓重的惊呼响起。

华清抬头，见高空悬立两人，三品天师左手捏符，右手持剑；七阶豹妖双目怒瞪，身形魁梧。

正是华清与橘诺的爹爹。

而橘诺正被一名四品天师抓在手中，威胁着对面的七阶豹妖：“停手，不然你唯一的小女儿可就性命不保了！”

“卑鄙人畜！放了我闺女！”橘诺娘亲从人群中冲出，双手持握铁锤，两只斑点耳朵竖立，满脸怒气一跃而起。

眼见妻子去救女儿，七阶豹妖不再分神，专心对付起面前棘手的三品天师。

人族中立时有两名天师跳起，持剑阻拦橘诺娘亲。

“快放了橘诺！”华清跃上屋檐，冷喝。

这人一看是首领之女来了，有些犹豫，目光怯怯看向首领，只见那高品天师略微扫来一眼，嗓音威严：“清儿，退下。”

有了首领的态度，摁着橘诺的四品天师顿时有了底气，笑道：“对不住了，大小姐，还请您以大局为重。”

“啊——！”一声凄厉叫喊。

橘诺循声看去，清澈的蓝眼呆滞，嘴唇颤抖：“娘、阿娘……”她瞳仁瞪大，泪水汹涌而出，怒喊，“阿娘！”

那手持铁锤的悍妇，被人拦腰切断，鲜血洒满半空，上半身砸落屋檐，还在朝橘诺伸手，气喘喊道：“放、放了我女儿……”

“娘！”橘诺双目赤红，不知从何暴发的一股力气，猛地挣脱四品天师的束缚，跳过三个飞檐，来到妇人身前，抱住她上半身，哭噎，“娘，娘你不要死！”

橘诺娘亲脸色煞白，早是进气没有出气多，颤巍巍伸手摸她的脸：“早、早就跟你说…不要…乱跑嘛…”

“我不乱跑，不乱跑啦！”橘诺抓住她的手抚摸自己脸颊，泪如雨下，“阿娘不要走，阿诺还没长大，阿娘不许走。”

妇人微笑起来：“你…要好好…长、大…”双眼一闭，再无呼吸。

“娘！”橘诺哭喊，“不要！不要！”

便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十余座青砖房屋接连倒塌，烟尘飘飞，遮云蔽日，待烟尘稍微散尽，可见地面有个约莫七尺宽的大坑，中心处正躺着一具黝黑的身体。

“唰唰唰！”六柄长剑破空而来，刺中此人四肢、心脏、额间。

那方才还动了动指尖的身体，这一下，彻底没了动静。

“爹…？”橘诺怔愣看去，确定那具被雷电劈焦的身体正是自己威武的父亲后，放声大叫，“爹爹！”

与橘诺的悲痛绝望不同，华清的爹爹很是冷静，看了眼胸口骇人的爪印，强忍虚弱的喘息，沉声嘱咐：“妖族首领已死，尔等乘胜追击。”

“是。”最初抓住橘诺的四品天师躬身领命，又问，“那他的遗孽如何处置？”

华清爹爹扫了眼痛哭的小豹子，淡淡道：“直接杀了。”

“是。”

华清跌坐在屋檐，被橘诺双亲接连死去的惨景震慑到无力起身，更不知如何面对她，听到爹爹与手下这番对话，她凛然起身，跳过连绵屋檐来到橘诺面前。

“小阿诺，快走…呃…！”

华清难以置信地低头，只见橘诺竟一爪刺进她左腹，那双可爱明亮的蓝眼，此刻满是凶狠的杀意。

“你爹爹杀了我阿娘，我爹爹！”她怒吼，眼泪愈发止不住，最终那刺进她体内的爪子也颤抖，倏地抽出，“我不会原谅，不会原谅！”

橘诺抱着母亲的上身疾离，却又好像是要仓皇逃出华清身边。

“大小姐，你没事吧？”负责追捕橘诺的四品天师经过停下，叹息，“妖族是冷血畜.生，她们怎懂得信义呢，您快些回后方养伤吧。”言罢离去。

华清垂眼看了看左腹伤口，只不过血水染红衣衫，其实橘诺下手并不重，她面无表情包扎腰腹，从屋檐站起。

此时整座城镇皆是喊打喊杀，如此俯望，可见一张张或狰狞或惊惧或悲痛的面容，红色小河淌满这座城，指引着杀戮与仇恨的方向。

“我也不会原谅。”华清低喃。

“清儿，下来！”

华清看向下方端庄的母亲，妇人在十余护卫的保护下，看似面色沉稳，眼中却有愧疚与痛心。

她是看到橘诺娘亲死去的，心中很理解为人母的刚硬，可她的身份与立场，注定她只能看着那名为救女儿的妇人惨死。

“娘亲。”华清轻唤，跪地俯首，端重地磕了个头。

“你要作甚！”虽不知女儿要做何事，身为其母却直觉不妙，抬手下令，“把她给我捉下来！”

三名侍卫瞬闪而至，华清素手轻抬，指尖几番转动，施术的动作优雅而利落，正是母亲从前赞许的大家风范。

她掌心向前一推，无形结界弥漫，不出兵刃，便阻来人。

华清再不看身后一眼，提剑朝橘诺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鼻尖嗅闻着血雨腥风，耳畔叫嚣着怒吼惨呼，眼前蔓延着尸山血海。

可。

“你是我的美好世界。”华清低喃，脚下愈发迅疾，任由冷酷骇人的场景成为碎片从余光闪过。

华清凭借对橘诺的了解，来到城外一座树林，这是两人童年时期，橘诺每次被娘亲惩罚来挖野菜，华清都会与她在此玩耍的地方。

“贱人，还敢咬我！”忽然，林中传来一声低喝。

紧接着，有少女呜呜的模糊声响，男人邪狞的笑声夹杂喘息。

华清眸光一冷，循声赶去，只见灌木丛中，那瘦小如猴的四品天师褪下裤子，正要意图不轨。

“住手！”华清一剑劈去。

这人不愧四品，反应极为快速，抬手一张火符打来，捏诀之术迅猛，不过一息火焰腾烧，逼得华清退后，她足尖甫落，反手扔出水符。

待火焰消散，眼前重现清晰。

那名四品天师已穿好衣裤，而橘诺额头流血，双眼闭合，显然是被捶晕过去。

橘诺来此林中，本是布设结界，意欲埋葬母亲，可四品天师尾随而至，虽不通结界术，却可用自己的修为强轰结界，逮住了如今不过四阶的橘诺，他心想主子的命令是杀了这小畜.生，他不妨先行享受再杀。

毕竟妙龄的豹女，年纪虽小，却曲线丰满，纤浓有度。

“大小姐？”四品天师一愣，尴尬笑笑，“这小豹子反正是咱们仇人，我想着侮辱她也是涨咱们士气，这才如此的。”

还能如此狡辩？！

华清几欲呕吐，一剑杀去，四品天师后退一躲，这时仍不想与她交手，干笑：“嘿嘿，大小姐，想来您觉得我此举龌龊，那我直接杀了这小祸害成不？”反手掏出长剑，直刺橘诺而去。

“嘭！”长剑却撞上无形结界。

他微愣，随即无奈一笑，摇头道：“大小姐，这种结界又如何能拦我？”灵力调动，覆裹长剑，抬臂再次砍去——

华清知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看着灌木中橘诺犹带泪痕的昏迷脸庞，脑中尽是那盈盈含笑的湛蓝眼眸。

必须、必须救她。

素来不爱掉泪的华清，一颗泪水滚过左眼，眸中尽是诀别的伤痛：“小阿诺，好好活下去。”掌心翻转，祭出玉白葫芦，两指掏入。

这葫芦正是华清的捉鬼葫芦，那些危害人间的厉鬼不会立刻遣送鬼域，而是要经过天师送去佛寺。

华清勤奋，在暴乱开始前四处游走，已为百姓捉住许多厉鬼，平日还与爹爹同行历练，爹爹不在意外界对女子的轻视，仍旧注重培养她的能力，总会打败高阶厉鬼，却将致命的最后一下交给她处理，因此，她葫芦中还关着许多大鬼。

“万物同根，谁与我渡。”华清低喃书上的咒语，抽出葫芦里翻滚挣扎的厉鬼。

她酷爱读书学习，将自己书房的书看完了，便去爹爹的大书房翻阅，爹爹也随她。某日，她便在书房的暗格中发现了这则禁术。

——人鬼渡。

从来是鬼物主动寄身人族，吸食他们的精元，可这一招，乃是强迫鬼物寄身，反食鬼物修为，并且不留存他们的意识。

四品天师一剑劈开结界，看着娇媚年轻的橘诺，心中不舍，奈何大小姐在场，只得残忍下手。

“哈哈，嘿嘿，哈哈……”却听林中传来诡异笑声，冰冷的煞气瞬间弥漫整座林子。

“鬼族！”四品天师很是机敏，立刻反应过来，且这气息并非一般小鬼，他急转过身，“大小姐，快走……”

这时，地上的橘诺迷迷糊糊醒来，与这四品天师一同看见冲来的东西。

那是一团浓郁黑气，黑气里有张分裂的脸，半张是鬼物的青面獠牙，半张……

“华……”橘诺意识尚混沌，半睁双眼，根本无法确认眼前是否为真。

她方才中伤华清，自觉华清定绝望痛心，不想理会她了，又怎会赶来相救。

却见那鬼物十指成爪，包裹周身的黑气里不断有鬼物桀桀的怪笑与颤呼，一爪接连一爪，力道阴狠迅疾，徒手接住四品天师长剑，刺啷一声从中折断，于四品天师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将他生生撕裂成块。

橘诺挣扎坐起，攥紧地上的两只铁锤，正是娘亲为她铸造的武器，瞪着双眼看向面前的鬼物。

此时，鬼物的整张面孔都被黑雾包裹，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朦胧的眼在雾气后看着她。

那鬼物深深望她一眼，似乎被城墙门口的天师惊骇，迅疾离去。

橘诺也不敢耽搁，凌空一跃，化作本体的斑点小豹，最后看了眼火焰燃烧的城镇，忍住眼中泪水，纵身跃入浓密的林木。

“向西逃，逃去西山狼王的领地……”

“西山狼强大，会护佑你的……总归还是，妖族才会救妖族……”

“段盟主在天上，看到他离去后自相残杀的大陆，可会心痛？”

橘诺站于山巅，遥望金陵，满眼泪水。

爹爹曾说，这场人妖暴乱的提前引发，是九州盟的人族高官暗中激化矛盾，为了逼退才上任的灵猫叶颂今。

因此，众望所归的九州盟，如今更是妖族不可涉足之地。她要向西逃，向远处的妖族故乡逃。

橘诺不明白，盟主之位究竟有何美妙。这些争位之人，可有亲眼见过因此丧命的无数凡众，看过被鲜血染红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