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空间内,外面传来僵尸怒吼,可只要它们靠近主棺,便会被金光网腐蚀肌肤,烫得浑身青烟直冒,只能连连退后。
千秋尔掏出金鱼灯,黄澄暖光照耀,她看清了伤痕累累的鹤商寒,鼻尖一酸,立马抬手解开发带,摸了摸他染血的凌乱长发,掉着眼泪替他重又系上。
鹤商寒捂着胸膛上狰狞的抓痕,本是垂眼低喘,被她这么一碰,愣了愣,掀眼盯她。
千秋尔虎气地抹了一把泪,鼻音浓重开口:“这个锁仙阵我也是初次遇到,我尝试解开,但可惜只有十二铃铛在身边,因此可能要多花些时间了,不过我们暂时可以安全呆在这。”
她转过身,手摸上棺盖,“我先看看外面情况啊。”
主棺空间虽是稍宽,但塞了两人还是逼仄的,她这么一转身,臀部几乎挨着他大腿蹭过去,惹得鹤商寒身体一颤,她却还浑然无觉地鬼祟探头,从棺材缝隙朝外看。
“啊呀娘!”才看一眼,千秋尔惊得一屁股朝后栽去,正好坐倒他腿上。
原来那假尸王正气恨地盯着这处缝隙,见有双猫眼贼兮兮看来,立时瞪了过去,怒目欲裂,吓死千秋尔了。
千秋尔缓过劲,意识到假尸王如今也闯不过十二金铃的法阵阻拦,拍拍胸口,意欲起身再看,可肩膀才抬起,腰肢却一沉,被人按着又坐了回去。
“你给我包扎伤口。”鹤商寒道。
“哦,对的对的。”千秋尔注意力被他这话带跑,急忙掏出药膏与纱布,毕竟鹤商寒伤势确实惨烈,而她这一忙活,自然也没注意到此刻与他肢体如何暧昧。
鹤商寒右手搂她腰,白骨左手垂落,搭在她脚踝,他疲惫地背靠棺材,稍微一低头,就能枕在她肩窝,而她看他阖眼轻喘的模样,以为他乏累至极,还贴心地保持肩膀平稳,让他靠得舒服些。
“他们说……”忽然,鹤商寒又开口,嗓音轻柔微哑,听得出才经历大战,“这叫做生死不负。”
千秋尔擦擦额头汗水,调动精细灵力汇入鹤商寒左手,谨慎地为他缝补断筋,看着这残挂血肉的白骨手臂,千秋尔眉头紧锁,痛得直咬牙。
——只是看一眼,身体就自发共情地痛了。
可鹤商寒却没喊出一声疼,懒洋洋靠在她肩头,还有闲心摸她的发辫,道:“你好热,你好香,我好想咬你。”
千秋尔现在一点都不怕他说这话了,经过方才一战,她已确定了鹤商寒这家伙虽然口出怪言,为人却很正派,还仗义!
看千秋尔不回答自己,鹤商寒眉头蹙起,面露不悦:“你又让我烦了。”
“唉,那你暂且忍忍吧,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呆着,可眼下我的法力只能护住这棺材,再无别的安全之处可以呆了。等危险过去,我就离开你。”千秋尔以为这家伙是习惯独处,而两人如今却不得不贴近相处,这才惹得他率性出口。
鹤商寒听到这回答,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
——对了,看看书上怎么说。
好学的鹤商寒又掏出话本,用包扎好的右手翻起书册。那书坊的老板说:只要他看完这些艳.书,了解女儿身,保准能做个真男人。
那老板的女儿却直摇头,在他出店前又偷塞他两本,说只有看完这两本,懂得女儿心,那才是真男人。
鹤商寒从善如流,全部收下。
千秋尔好不容易缝好他可怕的左手,缠好纱布,这才抬头,却见鹤商寒捧着书卷,低眉翻阅。
千秋尔叹服:“啥时候啦,哥!你还在看这个?!”
谁知,鹤商寒眉眼温柔从书页上抬眸,道:“小猫妹妹。”
“……啊?”千秋尔拍开他的手,抢过他手上话本看去。
柳娘子咯咯一笑,抱住男人头颈,娇声道:“我的好哥哥。”
那赵郎一抬手,握住她的雪腕吻去,将她往怀里一带,搂住这香气美人,神色痴醉:“小柳妹妹,时辰还早,你我再来一场。”
二人复又滚作一团,床板吱嘎,翻云覆雨,皮肉胶黏,好不快意。
“!”千秋尔一惊甩开书册,再看鹤商寒那波澜不惊的脸,气得手指颤抖,指着他,“你你你……你懂他俩在做什么吗?”
“交.合。”鹤商寒淡淡开口。
“啊!”千秋尔一掌拍到他嘴上,这下力道不轻,响脆一声,倒真像扇了他巴掌。她满脸通红,在昏暗的棺材里羞恼瞪他,“你、你不许乱看这些书,你要学坏了。”
鹤商寒喉结明显地滑动了下。
千秋尔气愤:“你听到没?!”
鹤商寒点头。
千秋尔揉了揉发烫的脸,又探头外望:“你须知,我们被困此处,当下最紧要的是破阵,让你修为恢复,再杀了这群坏家伙……啊,你又在干嘛!”
千秋尔回头一看,这家伙竟又拿起书了,“你怎么又在看啊?”
“因为这是目前最紧要的。”鹤商寒道。
“这有什么紧要的?”
“我要弄清我的心。”
“你哪来的心?”千秋尔实在忍不了,点上他胸口,指腹下的那处冰冷沉寂,毫无心跳,“你是僵尸,冥界灵幻之物,万物眼中死物。对,你是比外面那些同族怪物强,但心,心是感情,那是你生来就没有的!你有命,你现在得先保命,知道吧?!”
她说的是再实在不过的话,他静静看她,须臾,侧身背对她,又垂眼继续看书。
千秋尔拿他没办法,觉得他现在就是个叛逆学子,不服夫子管教。
千秋尔摆摆手,探头又朝缝隙望去,她摊开左手棋盘格局,盯着悬空的十二铃铛,操纵铃铛缓移,试图破解阵脚。
“我想我是真的讨厌你。”忽然,身后的鹤商寒闷声开口。
千秋尔回眸瞧他一眼,“哦。”
鹤商寒背对她,翻了页书,书中赵郎与柳娘也才争执过一番,两人和美的感情出现破碎征兆,赵郎夜半去酒楼买醉哀哭。
哭?
鹤商寒摸了摸自己干燥的眼眶,他三千年不曾掉一滴泪。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哦呵呵!”这时,贼头贼脑的千秋尔忽然捧腹大笑。
原来她移动铃铛破开西南阵脚,被金光照耀的僵尸们登时吱哇乱叫,溃散而去,而那假尸王气得对着主棺出掌,奈何十二铃铛的结界强悍,任他如何跳脚也攻击不进。
这便是阵法的厉害之处了,往往能越级对付比自己强大的存在。
千秋尔虽是笑哈哈,额头却滚冷汗,毕竟同时催动十二铃铛还是太过消耗,遑论解阵还需额外的灵力。
千秋尔转过头,见鹤商寒还在专注阅读,嘴角抽搐,探身过去:“抬手。”
他身上被僵尸啃咬的伤口实在太严重,纵然他是僵尸,也少不了一番皮肉腐烂,因此千秋尔得为他勤换药才行。
鹤商寒听到她的吩咐,眼睛仍没从书页移开,却依言抬起了手。
千秋尔捧起他的手,仔细拆开纱布,清理伤口重新换药,包扎纱布时,千秋尔斜眼朝他书册看去,散漫念出:“赵郎与柳娘解开误会,两人于竹林雨夜破镜重圆,相拥那刻,浑身情热难抑,迫不及待啃上对方……”
“啃?”千秋尔耸肩笑道,“呐,方才外面这群怪物才是真的迫不及待啃上你……”
“不要打扰我。”鹤商寒不满,一动肩膀,挡住她偷窥自己话本的视线。
千秋尔一手遮书,让他也不能看,哼道:“你看这种艳情话本,以后指不定成了个采花贼,不行,我不能对你堕落的思想见死不救!”
千秋尔与他对望,猛地抽走他手中书册,“拿来吧你!”
鹤商寒微微惊异:“哦,原来小猫也喜欢此类。”竟是直接从他手中夺书,埋头狂看。
千秋尔没空搭理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确定内容少儿不宜,但每次的激烈欢爱,却也是角色当下那刻情感暴烈的表达。
“确实不错呀。”千秋尔咧嘴笑起来,又从头细品,读到脸红处,忍不住咽口水,满脑子都是陆歧真。
这一幻想,脸蛋就更红了。
鹤商寒盯着她红润的侧脸,不知为何有些烦躁,抢回书册:“你还我。”
“哦。”千秋尔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满不在意又提起纱布,“那你先看,回头借我,好么。”
“嗯。”
“多谢多谢。”千秋尔满意颔首,继续给他处理胸口的伤口,扯开他衣领,看着他袒露的**胸口毫无异色,甚至有些犯困地打哈欠,毕竟已困在这有一天了。
伤口包扎完,千秋尔眼皮也睁不开了,哈欠连连,眼尾流出困倦的泪,她双手抱胸,往棺材里平躺,便如此睡去。可没有枕头,这般着实不舒服,她总是睡了一会儿就醒来。
千秋尔最烦无法踏实睡觉,当下有些气恼地左右张望,见鹤商寒安静在旁看书,她一噘嘴,把头靠上他肩膀:“借我睡一下啦,就当……啊,诊、金……”尾音越发飘忽,抬手打个哈欠,阖眼睡去。
这次,睡了半晌都没醒来,很是踏实。
鹤商寒从书页上抬眼,瞅见她嘴角微翘的清甜睡颜,心口忽然发软,他怪异地望了望自己胸口,紧接着,就发现手臂自己情不自禁抬起,轻轻将千秋尔揽入怀中。
他搂着她脊背,让她靠得更结实,睡得更安稳。
鹤商寒看了看自己的举动,没多思考,另只手仍翻书阅读。
赵郎与柳娘原是仇人的后代,两人得知身世再次决裂,可某次意外相见,赵郎为救柳娘身负重伤,柳娘为他包扎,赵郎看着烛火下柳娘的脸,没忍住吻了上去,两人皆痛苦掉泪,却无法推开对方,只这般越吻越凶,滚到床上。
事后,柳娘如从前在他怀中睡去,赵郎低头看她睡容,心中温情无限,吻了吻她额头。
原来……
这感觉叫做温情。
鹤商寒眼眸一亮,捏着书册的手指收紧,低头看向千秋尔,真想立刻把这发现告诉她,可她呼吸均匀,不时吭吭几声,正是睡得深沉香甜。
鹤商寒摸摸她柔滑的脸,低下头,几缕银发从耳后垂落,滑过她侧脸。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只觉漆黑的心口在那刻仿佛被什么点亮了,随后,胸腔下有何物闷声跳动,鹤商寒摸上心口,砰,这次有了再次回应。
鹤商寒愣了愣,又垂颈吻了吻她额头。
砰。
那东西再跳动。
寂静昏暗的棺材里,鹤商寒缓缓睁大眼睛,眸中亮光越发璀然。
不知过去多久,千秋尔终于迷迷糊糊醒来,才一睁眼,面前是男人宽阔**的胸膛,她呆了呆,抬头看去,见鹤商寒靠坐棺材,微垂头闭眼入睡,丝滑的银发披过肩头,衣襟大敞,双手搂她。
还好是个僵尸,不然这姿势可不好。
千秋尔还没睡够,一边揉眼,一边强打精神摸了摸他左臂,灵力点点渗入,确认他体内气息平稳。
其实这般灵力查体,对象是高修为者,对医师更是危险。毕竟越高阶,一般越警惕,会排斥外来灵力,是以千秋尔起初只探出些微灵力,确认鹤商寒并不攻击自己,这才放心查体。
她又看了看鹤商寒胸口的抓痕,把药再换一次,替他拉好衣襟,这才放心地又枕上他无伤的肩头,轻呼口气,再次睡去。
——毕竟棺材里还是靠着他睡才舒服,这等危险境遇下,千秋尔可不亏着自己,得先保证睡好。
她入睡后,鹤商寒睁开眼,见她忙活一遭又主动回到自己怀中,嘴角翘起,摸上胸膛发现没了心跳,嘴角失落垂下,又去吻了吻她额头。
砰。
诶,又回来啦。
鹤商寒抬手轻按心口,感受那沉闷有节奏的跳动,唇角上扬,打开新一册话本。
视线才垂下,顿时瞳仁一缩,眼光大亮。
这本书,名叫《我的僵尸相公》。
看前半篇时,鹤商寒有些失望,用细长的指尖沾血,在书页上勾勾圈圈,低喃:“不对,这个也不对……”
原来这作者描写的僵尸,有许多习性是不对的,鹤商寒一直是从书中了解凡尘,如今看了本与自己相关的,这才恍然明白何谓编撰。
直看到中篇,书中的僵尸从低阶进到中阶,有了简单的情感。这天,凡女给他买来许多书册,包括九州大陆的人文历史,写满市井世情的话本,还带他去戏楼听戏,带他逛街游玩,亲眼感受周围的欢声笑语,申斥怒骂,让他沾染这些氛围,从中了解鲜活人世。
“这女子竟如此用心……”鹤商寒认同颔首,忽听身侧一声“呼——”,垂眸一看睡得猪样的千秋尔,不由恼怒,低问,“你为何不带我上街游玩,听戏唱曲?”
鹤商寒继续看书。
光阴忽忽流转,转眼这僵尸已进为高阶,与凡女这些年朝夕相处也有不少的亲昵行为,他以为这代表凡女也心悦自己,可两人始终没捅破那窗户纸。这日,僵尸在家中做了一桌菜,只等她回来,与她坦白心意,像书中所说,娶她,照顾她一生一世。
虽然她肯定活不过他。
可等月上中天她还没回来,僵尸便出门寻她。却在附近玉米地里听到怪异响动,他天生可以不呼吸,因此悄然靠近,也无人发现。
却见到无比荒唐的一幕。
那凡女靠在个天师怀里,二人皆是**,凡女抚摸着天师宽阔的肩膀,含笑喟叹:“还是活人的感觉好啊,不像那个死物。”
“跟僵尸是什么感觉?”天师笑问。
凡女挑眉嗔他一眼,却也讲起来。
起初,她觉得教僵尸入世很有趣,天方夜谭的有趣,因此带他看书游历,猎奇又快活,谁知经年下来,这僵尸还是呆板不改。最开始,她还觉得纯真有趣,渐渐就觉无趣乏味。此后每当他牵手提出逛街,她都借口疲惫,他也不起疑心,更让她觉得蠢钝如猪。
久而久之,她看到坐在自家院里看书的僵尸,觉得这家伙是个碍眼的死物,但丢了也挺可惜,毕竟这家伙相貌体格都好,本钱也不错……
“比我还不错?”天师打断笑问,牵着她的手朝下,“娘子,你再仔细掂量掂量?”
“啊呀,你,流氓!”
两人你推我拉,吱吱格格笑起来,又抱在一处翻滚起来。
僵尸怒冲出去,活活撕了这天师,可看着凡女,他还是下不了手,痛心控诉:“感情不是人族才有,妖魔精灵有,我也有!我是个人!而在你面前,我更是个男人!”
看到最后一页的鹤商寒默默放下书,静了片刻,将千秋尔推开怀中,而睡梦里的她还想凑过来倚他,他便侧身背对她。
——这是他初次读到走向这么,猝不及防黑暗的话本。
鹤商寒若是有书友,就会知道他如今的感受,便是所谓的“被创到了”。而有这种感觉,恰恰说明他有活生生的感情。
千秋尔没了宽阔肩膀倚靠,睡得不舒服,很快醒来。她揉揉眼,又捧起他左臂检查,确认伤口无事,便探头到棺盖缝隙外望。
十二金铃的光网纵横交错,越发复杂,一天一夜的等待中假尸王也疲惫了,如今老巢还被敌人睡着,只得原地打坐,闭目清修。
千秋尔左手摊开棋盘纹,盯着东北角的铃铛,小心移动它穿过金光,来到锁仙阵在这方向上的对应阵脚,屏息凝神,耐心攻击这处的防护。
下方僵尸发现异动,哇哇乱叫,假尸王烦躁地一掌拍死两个,随后才与四五个看起来为小首领的僵尸聚在一起讨论,这锁仙阵是他们从陵墓中的古籍里学到的,光是布阵就演练百遍才掌握,还是呆板只学一种的效果,更别说那考验灵活与精妙的解阵术了。
最终,他们讨论的结果就是没结果,假尸王气得低吼不断,又抬手拍死两个小僵尸。
千秋尔看得眼皮抽动,不由觉得鹤商寒还是有一副好脾气的,从容淡漠的模样也更有王的气度。
这次解开阵脚用了三个时辰,千秋尔疲惫至极,累得直泛恶心,但还是强撑着掏出灵符与段凌霄联络,毕竟如今没有一个铃铛在手中,她联系不到陆歧真,又怕陆歧真着急,可原来他们那边也遇到阻碍,陆歧真也一直不得空联系她。
陆歧真那边,要么时有僵尸拦路,要么采花贼看中队伍中的百美,或者盗墓贼杀人眼红,檀公侍从又到处抓人,虽不抵千秋尔这边的僵尸围堵,却也是鸡飞狗跳的连连不断。
千秋尔隐瞒此处困境,与他们说了会儿便借口犯困挂断,陆歧真听她嗓音确实疲倦,便也信了。
千秋尔打个哈欠,向后一捞鹤商寒手臂,靠着他肩膀便要睡去。
鹤商寒倏地抽回手。
“嗯?”千秋尔瞄了眼他冷漠的背影,又去扯他手腕。
他再次收手。
“小僵。”千秋尔奇怪地戳戳他肩膀。
怎么觉得这家伙背影有些凄冷幽怨?
“小僵,你怎么了?”
鹤商寒身体微僵,片刻后,凉凉回头:“我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