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防备的刘恒,被突如其来的大网整个儿罩住,然后被猛然一拽,就从马车上跌了下来。
所幸,这一拽实在是过于用力,直接把刘恒拽出去了好几步,落在了宣软的草泥地上;
否则,若是摔在生硬的石板路上,怕是要被那高大的车轮直接碾压过去。
“也许不是巧合,”刘恒一面在网中挣扎,一面还有闲心思索,“袭击者怕是就想抓活的!”
果然,刘恒又感到身体被猛然从地上拽起来,被带上了一匹疾驰中的马背。
透过稀疏的网眼,刘恒见到骑马的是一名半裸的男人,下身穿着毛皮制成的长裤,头发完全披散开来。
而其他的骑士也从林子里嚎叫着冲出来,他们的骏马跟泰伯众送给刘恒的二马一样:都是来自西南大山的滇马!
成群的骑士弯弓搭箭,射向为首的头鹿,但显然并不打算射杀它——
麋鹿群原本想钻进路南侧的树林,但猎人们的利箭落在了领头鹿的左蹄边上,逼迫它带着整支鹿群继续沿着石板路奔跑。
而假如麋鹿有退回北侧树林的动向,猎人的羽箭则会射向领头鹿的右边,迫使它带着整支鹿群保持原来的方向——
也就是在石板路的前方,刘恒本来就想去的地方!
逼迫驱赶麋鹿的同时,猎人们还带上了被网住的刘恒,甚至还牵拉着那辆空荡的二驾马车!
刘恒横向趴在奔马的脊上,耷拉下来的脑袋胀得要命;
他的后脊梁也感到生疼,因为被马上的骑士用胳膊肘牢牢摁住了。
还好,刘恒并没有奋力挣扎,加重已有的痛苦。
“挣扎是徒劳的,”刘恒头昏脑胀中想道,“我身上这张网,显然是我在渔村时亲手用过的‘抛网’:网尾的长绳连着网面上密布的提线,施网之人掣动长绳,牵拉提线,网口就会束紧。这时候越是奋力挣扎,网口束缚得越紧!”
于是,刘恒将脑袋偏向前进的方向,注视着这场奇特的狩猎行动——
颇有一种无法左右命运就坦然面对的意味。
峰回路转,又一座古城的残骸出现刘恒上下起伏的视野里。
从虞城出发半个月以来,刘恒途径了十二座废墟,每一座都有着它自己独特的残废之美。
就见两扇城门紧紧闭合,显然并未被攻破;
而砖砌的城墙,却被硬生生砸开了一口大洞。
而猎人们不断放着箭,正是将鹿群逼入这这触目惊心的缺口,逼入城中精心准备的陷阱。
被束缚颠簸的马背上,刘恒奋力抬头,想看清那紧锁城门上面的刻字——
可这多情的小伙,却被一样更神奇的存在钩住了眼神。
只见三名同族的猎人,竟然将各自俊逸的滇马立在那那缺砖少瓦的城门楼子上!
就这样,她和他俩以逸待劳地等候着麋鹿被同胞赶入废城的缺口。
是的,三人中有一名八字胡的瘦高青年居中,还有一名健硕的壮汉居左,
两张刚过立春的面孔,写满了这个年龄和性别特有的自信;
就是那种可以不顾自身的一切普通,天然而然的那种得意与傲然;
除此之外,还经常能在蹦蹦跳跳的哈巴狗脸上看到这种神态。
而在最右侧立马城门之上的,则是一名翘着高马尾的女孩。
就是她,让十分滑稽地趴在马背上的俘虏心潮澎湃,把脖子扭得生疼也要对其仰望观瞻。
“哎,”没出息的小伙子心想,“我上次见到年轻姑娘,仿佛就是在上辈子吧!”
的确,大公国守卫战中,刘恒目送着临淄学宫最后一批女生撤离,是在那不可追忆的上个月!
女孩的皮肤是健康的褐色,但她的脸色则是沉郁的深蓝;
双手抓紧缰绳,一对长筒皮靴夹紧马腹,皮制的连衣裙裹住了上身和大腿、却袒露着吹弹可破的胳膊和小腿;
背箭壶、挎长弓、腰带前侧还系了一柄匕首,骁武凭陵,英姿飒爽——
可偏偏却又明显弯着那纤细的腰背,做出一副那种旧时家长经常批评少女坐无坐相的 “含胸”姿态;
仿佛,她胸腔里那颗勇敢的心中,仍然间杂着一丝忧虑、几分迟疑——
倒是跟她那双写满伤感的大眼睛十分相配。
“强悍不是你的本色,”被俘的刘恒对着高高在上的女孩心想,“无非是你的保护色。”
“你其实,”多情的他继续胡思乱想,“你其实是那种柔媚的小女人。再铁心的直男见了,也立即变得贴心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让你永远快乐!”
还没等这家伙看够想通,猎人们便裹挟着刘恒,跟随着被追赶的鹿群,冲进了城墙上的缺口。
而等候在城门楼上的三名猎人,便策动各自的坐骑,从城门楼跳到临近的屋舍顶上,然后又跃到另一间屋顶;
就这样在城中的残垣断壁上跳跃前行,始终从高屋建瓴的角度跟随着逃亡的麋鹿。
而那个被网住的俘虏,便也能继续视角跟随着他心中的女神。
“废城残破不堪,”刘恒心想,“从屋顶跳到屋顶,就不怕年久失修的顶棚坍塌下来?”
对于那高马尾女孩的安危,小刘是很放在心上的。
“尤里卡!”聪明的刘恒又想通了,“三人骑马跳跃的屋顶,并不是随机选取的,肯定事先早就踩过点,证明安全可靠,甚至做过加固!”
“换言之,”小刘心里总结,“猎人们驱赶着受惊的鹿群,走了一条预先设定的路线,终点想必就是屠宰场!”
果然,走投无路的兽群最终冲入古城的中心,冲入了一座府邸那四面合围而成的中庭。
它们身后,是放下弓箭、端平长矛的狩猎者;
头顶上,则是飞跃房檐的三人组。
猎物已经被完全困住,而血腥的收割拉开帷幕……
杀戮场上,麋鹿接连被箭雨撂倒,竭力挣扎者愈来愈少。
忽然,一只浑身是血的孕鹿用最后一口气,从两腿间挤出一头黏糊糊的小鹿。
然后,母鹿气绝而亡,而那刚出生的幼鹿却哇哇啼哭起来!
网中的刘恒旁观了这一幕,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发表感慨。
“死亡与新生,”刘大诗人想道,“就这样兀然地杂糅在了一起!”
“可惜啊,”小伙子继续发骚道,“再惊艳的新生,也必将归于沉寂,尤其是在这个残酷的人世间!”
这多苦多难的人间,忽然间闪出了一份亮色。
只见马尾辫的女猎人收起弓箭,策马从高高的屋檐一跃而下!
她完全不顾其他猎人还在放箭,探身将嗷嗷直叫的幼鹿揽入怀中,保护了起来。
“停止放箭!”见状,屋檐上的两个男猎人立即大声呼喊起来,“勿伤灵均!”
地面上的骑士们见到突发情形,便也相互传话,让后面的人不要再放箭——
宁可让猎物们得到喘息,撞破中庭正房或者厢房的木门,逃之夭夭……
“灵均!”被束缚的刘恒,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惊为天人的名字,“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这两个字了!”
然后,他才慢慢品出来,这群猎人们说的是华夏语言,并且十分接近南楚方音,但又带上了些许古朴粗犷的地方特色。
……
当太阳西下的时候,狩猎队伍驮着几十条鲜血淋淋的鹿尸、一只活着的幼鹿、一名可疑人员,回到了密林深处的部落。
泰伯众赠送的二驾马车,成为了部落的战利品。
而车厢里那只百宝箱,则被一群留守的妇孺们翻检起来。
刘恒本人被从大网中释放出来,立即被两名壮汉押着被关进了一件竹笼。
还好,他这身高科技的绛红短褐并没有被扒下来,保留了最后一丝的尊严——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更像母虞号上穿着这套红衣和铁黑色配饰的囚徒们了!
就这样,囚徒刘恒眼睁睁看着部落里的一百多号男女老幼,七手八脚地开始加工一头头浑身是宝的麋鹿:
肉充食物,血当补品,角做药材,毛皮穿戴,骨头磨成箭镞和工具。
当然,无论看向哪里,刘恒都会腾出一只眼睛,留意着那位令他心动的女猎手——
是心悦于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所显露的美感,而非贪图着某些第二性征给异性所带来的快感。
“当然,”刘恒那小心思盘算着,“我决不能让这位‘灵均’姑娘,或者族里的任何人发现我在偷瞄人家——我现在已经失去自由了,若是被扣上‘男凝’、‘偷窥狂’的帽子,怕不是要被斩立决了!”
在某一时刻,灵均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抱起了那只被她所救的幼鹿,用一碗在火堆上温好的马奶,喂给这刚刚来到残酷世界的小生灵。
见此情形,那名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大概是狩猎小队的队长,忽然就发起火来!
只见他把手中正在给鹿尸剥皮的剔刀,狠狠插在地上,然后质问灵均说:
“你为了一只宠物,而可置全队于险境,这对吗?”
灵均抱着幼鹿,皱着眉继续给它喂着温马奶,原本不打算里质问她的队长。
“你说啊!”队长又大声怼道,“哑巴了?”
全族人继续埋头处理猎物,并没有打算去管这场冲突。
再看灵均,一双秀目泛起了白眼,满脸都是“你吼那么大声干嘛?”的表情。
“我发过誓的!”女孩用带着特色的南楚方音会怼,“你还是见证人呢!”
“什么誓言?”刘恒在笼子里瞎想道,“要不顾一切保护刚出生的小动物吗?”
“还有,”刘恒继续想,“看那八字胡对人家姑娘凶巴巴的,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应该不是男友或者老公吧——或者,一定是男友或是老公!”
附近山坡上,一座奇异至极的建筑静静地观赏着这处人间喜剧。
建筑的结构,大约是一座跟城墙一般高的塔台,台顶上托着一间中式庙宇.
那高台表面光溜溜的,并没有任何台阶;
而那庙宇也不见门窗,并且跟高台一样周身被涂成了黑色。
按照中原的旧规,高规格的建筑应该使用重檐庑殿顶。
可观察高台之上庙宇的屋顶,却是那么的缠绕盘桓,那么的千头万绪,简直复杂到了迷乱心智的地步!
借着组后的落日余晖,刘恒仔细观察着那盘根错节的庙顶:
八只闭目合眼的怪兽头颅,挺着各自的躯干,杂乱地形成了传统重檐庑殿顶的八道垂脊;
可是,每只怪兽躯干背部,却各自伸展着六片巨大的羽翼,彼此之间杂乱相叠,形成了数不清的“重檐”!
庑殿顶最上方的“正脊”倒是清晰可辨:构成它的是一条粗壮的巨蟒,缠绕了一只乌黑的大鸟;
然后,蟒头和鸟头在正脊两端扭转过来,闭目合眼,却相互对望——有板有眼地构成了高规格屋顶的一对“鸱吻”。
从笼子里仰望着这场奇观,刘恒惊讶得张大嘴巴。
“如果,”他用饿到极点反而异常清醒的头脑想到,“关押我的这群野人,搜到并仔细阅读了我带来的画卷,那么他们就会认出形成庙顶一共十头神兽的来由!”
“就是远古之时,”刘恒继续想着他在学宫读到的《喀巴拉》内容,“当‘共工’率领着众多‘厉龙’反叛黄帝族的时候,有七头与众不同的‘义龙’在地球各地收集生物信息、以便在‘大洪水’过后让地球恢复生机,然后与构成正脊的腾蛇‘女娲’和金乌‘伏羲’合作,乘‘方舟’进入太阳中心的‘日岛’躲避大洪水。”
“但这只有九头神兽,”小伙子在心里总结,“八条垂脊中还有一条特别的厉龙:就是挑起大叛乱的魁首‘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