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小子还没收拾好呢?”
画舫之上,侍卫宫女安静侍立,舞姬乐师在中间吹箫起舞,杨柳依依,湖水摇荡,远处红花绿叶重叠,鹦鹉喊着刚学的“西湖西湖”,一派祥和。
昭宁帝早早换了常服,他放下筷子,第几次朝外看,那道一向准时的结实身影还没出现。
见帝王并不是不耐的意思,太监笑着打趣,“定北将军还年少呢,许是路上被新奇玩意绊住了脚。”
一边身穿红杏色裙装的柔美女人亦是笑道,“是啊,白二郎算下来也才及冠,正是贪玩的年纪。”
“皇后,”昭宁帝佯装气恼,“你们别在给他求情,朕定要知他罪不可,胆子肥了。”
话这么说,昭宁帝是真心看中这个少年,白家是他母后娘家,本就亲厚,这一代的孩子人才辈出,忠心耿耿,更是文人堆里出了个天才武将,十五岁统军,二十岁挂帅,至今没打过一场败仗。
重要的是,白满川是个心思直的,极易把控。
昭宁帝想过了,若皇后这一胎是个皇子,未来入主东宫,白满川是他留给储君的得力助手。
昭宁帝想到什么,忽的回头问皇后,“朕记得,皇后本家有一个侄儿,今年刚及冠,也在钱塘?”
“是,”皇后应道,“洵儿这孩子天可怜见的,自幼母亲就去了,妾的弟弟政事繁忙,顾不上他,又无意续弦,还是妾出阁前看大的,妾入宫后,就来钱塘寻了一江湖师傅学武。”
昭宁帝就是想起来随口一提,如今听皇后道来,赞许的点了点头。
容家的大房为人古板,他一向没什么印象,这会回想起来,这人极重规矩,做事稳妥,当值期间无甚出错,的确是个可用之才,顺带着对皇后这个格外疼爱的小侄儿多了几分好感。
昭宁帝道,“有机会叫来给朕看看。”
皇后掩唇笑了笑,“能得陛下青眼,是妾那侄儿天大的福气!”
正说着,太监来通传,“陛下,定北将军到了。”
昭宁帝哼了一声,“让他进来领罚!”
“陛下当真这么说?”
太监笑嘻嘻打量了一遍白满川的穿着,眼前一亮,定北将军这一身真是衬得人意气风发,想来陛下看到了定然欣慰。
他回话,“陛下虽这么说,也不是真要治您的罪,与您说着做趣罢了,将军就顺着皇上的意思说就是。”
白满川心底升起感慨,他乃庶出,不得父亲喜欢,陛下待他宽和,倒比他亲爹还亲。
方一进来,白满川便听见陛下的声音,“白景行,你可知罪?”
景行,是他的字,在他及冠挂帅那一天,陛下亲自取的,源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白满川没读过几本书,要读也是兵书,听不出是什么意思,觉得顺口就应下来了。
白满川拱手行礼,“回陛下,臣错了。”
昭宁帝好整以暇的看向他,这一看不得了,少年没穿连新年也没换过的劲装,一身月白色长袍,玉带香囊,头戴银冠,持一柄折扇,中和了凶巴巴的面相,好一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昭宁帝干巴巴的继续说,“错哪了。”
白满川在容洵的调教下练就了花言巧语的巧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嘴一张道,“错在不该怕打扮的不好看扰了陛下的眼,去挑衣服耽搁了时间。”
丫鬟选了不少衣裳来,但白满川左看右看,一个也没看上,容洵的品味才没有这么差,于是冒着迟到的风险去了一趟。
一打岔,昭宁帝也忘了信誓旦旦要罚的话。
“不错不错。”昭宁帝笑道,“可算是打扮的像个年轻人了。”
皇后也是道,“白二郎天生好样貌,怎么打扮都俊俏呢。”
白满川眉眼扬了扬,“谢陛下,娘娘夸奖。
西湖
荷花开得正盛,紧凑的挨在一起,看不出来下面藏着条轻舟,但白满川知道,说不准他现在跳下去拨开一片荷叶,容洵就在哪睡的香甜呢。
果不其然,他仔细搜查,终于看见轻舟一角,露出容洵的靴子。
白满川轻笑,抬眼看皇上携皇后指远方,短时间没看这边,趁没人注意,他坏心思一动,捡起一颗小石子瞄准了丢过去。
小石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落在轻舟上弹了一下。
靴子动了,缩了回去,看来容洵是醒了。
没一会儿那块缺角探出一颗脑袋,容洵眯着眼,脸上还挂着刚睡醒的迷糊,他唇角一弯,无声对白满川对口型,“谢谢你。”
说完这话,容洵藏起来,连带着那一角轻舟都消失不见。
不得了……
好不得了!
白满川摁住自己要跳出来似的心脏,那一瞬间的心悸熟悉极了,震得他浑身发麻,久久返不回来劲,一股热流弥漫全身,大脑嗡嗡作响。
一见钟情。
容洵,你可真厉害……
该死的,他今生前世算起来快四十年,怎么就忍不住。
二十一岁的白满川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尚且可以辩解是心智单纯,不通世事。
三十六的白满川还是逃不过,那该如何说?
白满川心里“呸”了自个一声,不长记性就罢了,怎么重生一趟脑子也不见了。
他还在唾弃这总挡不住容洵引诱的毛病,忽听皇上身边的太监叫他,“大人,大人?发什么呆呢,贵人叫您。”
“!”
白满川忙点了点头,大步赶上去,却见岸边停着轻舟,少年郎局促的站在上面,给贵人见礼,“小人容洵,给贵人请安。”
“……”
又来了。
白满川恨不得把心脏扽出来打一顿,让它别通通通响个不断。
白满川强忍下绯红的神色,道,“贵人,什么吩咐。”
全程不敢抬头,生怕他看到容洵想起什么,这副血气方刚,蠢蠢欲动的身体有反应了,那岂不更丢人了。
一炷香前,昭宁帝指着细微颤动一行的荷叶,和皇后打赌是个什么。
昭宁帝猜是一只水鸟,皇后则猜是一只青蛙。
两人约了赌注,叫侍卫下水看,不曾想一行侍卫下了水,抓到的不是水鸟,不是青蛙。
而是个活生生的少年郎。
这动静倒是把真水鸟青蛙吓跑了。
少年郎乘着船移倒岸边,欲说还休,羞的不敢动,看起来是认出了昭宁帝身份。
小郎君衣着不凡,貌比潘安,许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贪玩误入荷花丛,昭宁帝从来对年轻一辈宽容,正想装模作样训斥几句,问问是谁家小子就放人离开。
身边皇后先开了口,“洵儿?!”
声音几分惊喜,几分不敢置信,“你怎么到这来了。”
容洵又尴尬又小心的握紧船桨,不好意思的应道,“姑母,侄儿不是故意的……”
昭宁帝觉得好笑,这会儿也想起来画舫上和皇后无意谈及的对话,认出这人是皇后可怜的侄儿容洵。
既然是自家人,昭宁帝便敛了面上严肃的表情,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你就是容家大房的独子容洵?”
“是。”容洵臊的脸颊通红,他又不傻,早就认出了,能让皇后姑母温柔以待的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先不说他第一次面圣,再说一会若问起来,容洵该怎么解释他为什么藏在荷花池里,总不能说实话,是为了躲师傅的课业吧!
斟酌再三,容洵先规矩的行了一礼,“小人容洵,给贵人请安。”
还好有个好心的公子叫醒他,不然容洵会睡着被发现,更不妙。
理应好好答谢一番……
一抬头就看见要好好报答的本人。
昭宁帝身边的小太监识相的给两人互相介绍,“大人,这位是容家的大公子容洵,容公子,这是当朝定北将军,白家二郎。”
容洵恍然,拱手作揖行礼道,“久仰将军大名,小子容洵。”
糟了糟了,他好像无法做到远离容洵。
白满川不自然的“嗯”了一声,放到旁人耳里显得冷淡。
昭宁帝仿若未觉,乐呵呵道,“容洵,听你姑母说,你在习武?”
容洵:“是。”
昭宁帝又道,“你习武,白二郎从小从军,你们定有话说。”
忽然被提及的白满川撇开眼,紧张的听容洵的下文,只听容洵语气难掩喜悦,“将军英勇非凡,小人的师傅不过一介江湖人士,有辛学了皮毛,勉强自保罢了,怎敢叨扰将军。”
白满川不自觉的勾起笑意,原来容洵一开始是这么崇拜他。
都怪他当时只顾着傻站看美人了,全然没听进去容洵说了什么。
不然,他多耗上些日子,也不至于强取豪夺。
昭宁帝问话,“白二郎,容洵这般仰慕你,你怎么看啊?”
还能怎么看,放在脑子里循环回拨看啊。
面上白满川滴水不漏,端的是道貌盎然,“容公子缪赞,得了老天赏的气运和贵人的赏识而已。”
心底却得意非常,一来一回挑不出毛病,他刚刚的表现,那是一个完美,容洵怕不会被他迷倒了。
殊不知容洵眉毛一挑,奇怪的看他一眼,这人……
真装。
昭宁帝大喜,人到中年,最爱看君臣和睦,臣子有爱的画面,大手一挥,“两位臣子相谈甚欢,朕心甚慰,容洵,准你随圣驾同游,你与白二郎年龄相仿,多说说话。”
容洵和白满川齐声应,“是!”
容洵跟着一行人,与白满川并肩而行。
白满川顾念着形象,憋得再痒痒也发乎情止乎礼,未曾逾矩半分,对比上一世一见面就调戏登徒子,简直好了太多。
容洵主动找了几次话题,察觉到白满川兴致缺缺便不自讨没趣了,老老实实的陪同陛下,时不时附和几声,发表意见,他长得讨喜,说话也漂亮,赚足了陛下好感。
临近黄昏,陛下玩够了,圣驾打道回府。
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今天露足了脸,容洵再跟着回去就成伸杆子往上爬了,平白增生反感,于是借口晚归师傅会气恼告退。
人走后,一直到晚膳,白满川都很郁闷,他戳着碗中食物,将一块肉戳的稀烂。
好一个容洵,不是仰慕他吗,走的真干脆,以为他不知道,下午时的话题是故意敷衍他的吗!
好不真诚。
和上辈子无情的临安候一模一样。
昭宁帝看见白满川心不在焉的神色,眼中精光一闪,他问,“白二郎,这会容家小子不在,你和朕说,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容洵:(只是道谢)
白满川:……好手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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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