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一红衣少年蹲在山间小道上,远远看见容洵提灯的身影,蹭的一下站起来跑到他面前,头上用黑色发带高高扎住的马尾一跳一跳的。
来人是天下钱庄的幼子,名叫常梦楠,他们师傅一共收了三个徒弟,容洵排第二,常梦楠入门最晚排第三,他们上面还有一个师兄。
师傅性格温和,不爱管他们师兄弟的事,一直以来是大师兄担起责任照顾他们。
大师兄无父无母,被师傅捡走养大,虽无身世背景,但浑身气度不少,待人严格冷酷,有时大师兄说的话比师傅还有分量。
不止常梦楠,容洵也十分怵这个师兄。
容洵扶了一把常梦楠,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这么晚了不回去在这干什么。”
常梦楠没好气的抱怨道,“二师兄你还有脸说,不是说今天师傅检查课业前我们分开逃,到西湖聚合吗,我到西湖左右找不到你,还被大师兄发现了,我只好躲到这来了……你看蚊子给我叮的,痒死了。”
大师兄经天纬地,于学识上登峰造极,师傅特意不许他参加一月一次的课业检查,给容洵和常梦楠一些面子。
其实这面子是给常梦楠的,容洵好刨根问底,每次大师兄在时,两人免不了一番争论,太过吵闹,刚开始,师傅还会捏着胡子赞赏,久而久之,就成了捂着耳朵逃跑。
总而言之,或许是大师兄今日无事下山来,正巧和常梦楠碰个正着。
容洵调笑道,“怎么了,师兄训斥你了?”
“那倒没有……”
容洵:“这不就得了。”
“但也差不多,”常梦楠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早上逃跑时一不小心,衣服被茶洒了一身,院中正好是你的衣服,就套上穿了,大师兄发现时,我还没来得及换新的。”
“所以……”
“……”容洵皮笑肉不笑,“所以?”
常梦楠脚步一挪打算跑路,“所以,大师兄以为是你,追着我抓的时候,骂的是‘容洵你再跑一个试试’。”
容洵后背一凉,不过不是被常梦楠的话吓的,而是……
“容师弟,胆子见长。”
是大师兄付云意!
付云意嗓音冰凉冷硬,毫无温度,和他平日大差不差,在寒夜里格外可怖,“哦,还有常梦楠,你当我真的认不出来那是你?”
容洵与常梦楠皆是心里咯噔一声。
“大人,属下失职。”
闻竹单膝跪着汇报,“属下按照那群贼人逃跑路线追去,白白兜了一大圈子,赶到时还是晚了,贼人已经吞毒自尽。”
他递上述职报告,恭敬的等待白满川下一步指示。
白满川忘不了闻竹,他一众死士的统卫,最忠心耿耿,前世为护他甚至敢赴死。
白满川第一次领军时,就看中了这个孩子。
千军万马,刚开始他冲在最前面,紧接着,一个傻小子高喊着超过他,那股不怕死的拼劲吸引了白满川,当时白满川就认定,闻竹这孩子定是可塑之才,事实也果真如此。
闻竹家中有一年迈老母,孤儿寡母住在边境,靠卖给来往商人几口热茶过活,日子平静也算过得去。
好景不长,战事爆发,有一日闻竹出门采买,胡兵来了一行人讨茶喝,不知老母亲说了什么,胡兵一气之下对老人动了手,闻竹回来时,老母亲已然断气。
自此,闻竹恨透了胡兵,毅然从军。
白满川结果报告翻了几页,想起了是怎么回事了。
年初,白满川奉旨运送粮草,途经一处驿站修整,深夜里闪出来几个练家子,不杀人,不劫财,一把火丢向粮草。
好在被夜巡的士兵发现,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事发突然,实在蹊跷,白满川便下令闻竹去查。
上一世,这件事也是不了了之,白满川上报陛下,大理寺查了一段时间,无果,索性往后没在出现类似的事,只道是个意外,渐渐地,就没人提了。
白满川收起报告,不知怎地想起陛下晚膳问的话,似有所想。
或许是和容洵待久了,他脑子聪明不少,隐约觉得,陛下的口气神态,不仅仅是问他对容洵的印象这么简单。
白满川摇摇脑袋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陛下待他不薄,不该多想的,他拍了拍闻竹的肩让人起来。
“无碍,我明日找机会通禀陛下。”
闻竹问,“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白满川话音一转,咳嗽一声,捂唇别过头,“去找找有没有荸荠,明天给我拿来。”
白满川想道,“被容洵蛊惑,好像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情,既然命中注定,那还躲个屁?”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自己哄好了自己。
闻竹奇怪的摸了摸脑袋,“主子,荸荠是冬天产的,这个季节怕是只有荸荠干了,是您要吃吗?”
他家主子什么时候喜欢吃荸荠了,难道是有其他妙用?
白满川别扭的转过身,躲开闻竹的目光,“送人……”
送人?闻竹恍然,他家主子开窍了,知道给人送礼了,可什么人物会喜欢荸荠做礼,不该送美人黄金之类的吗。
他这样想,就问了出来,“若主子有事求人帮忙,何不送美人钱财?”
美人?
他给自己爱人送美人,疯了吗!
容洵果断道,“就送荸荠,别的你别问。”
闻竹干活利索,连夜寻白满川要的荸荠,第二日一早,白满川一醒,一筐荸荠干就摆到面前了。
白满川仔细看了看,依据他上一世挑荸荠的经验,闻竹寻的这一筐,品质上佳,炖汤极鲜。
他记得,容洵这时还在山上习武,山上环境不好,吃食不讲究。
这怎么行,白满川当机立断,给旅店老板打了声招呼,借用厨房炖汤去了。
闻竹在一边打下手,见白满川熟稔处理排骨的动作,不由叹道,“主子好生厉害,自古君子不忍杀生远庖厨,主子下厨却丝毫不忌讳!”
白满川凉凉瞥他一眼,总觉得这话不对劲。
闻竹这小子,是不是在暗含他非君子?
闻竹佩服一番后问,“不过,主子怎么忽然下厨,究竟是何人脸面如此之大?”
白满川一噎,总不好给闻竹说他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四处打听知道男人喜欢荸荠,苦练厨艺吧。
闻竹肯定会被吓傻,毕竟上一次就吓傻过一回。
排骨荸荠汤是容洵最喜欢的一道汤,白满川专门跟着御厨学过。
排骨经过焯水慢炖,油脂被刮去,呈现出清澈透亮的琥珀色汤底,排骨酥软不烂,稳稳的沉在碗底,几片玉白的荸荠散落在汤中,枸杞做配,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更别提闻上一口。
闻竹目瞪口呆,“主子,你从来学来的这一手,太牛了!”
“别嘴贫,”白满川一扬下巴,吩咐道,“看着汤,还得再炖一会,我去向陛下告假。”
昭宁帝昨日玩了一天,政事堆积不少,歇了玩乐的心思,在行宫处理事务,皇后侍立一旁红袖添香,帝后和睦,实乃佳话。
白满川进去时皇后正和昭宁帝聊闲天,“妾听闻南屏山风光秀丽,妾那侄儿好巧在哪拜了师傅,陛下想去玩,大可叫洵儿陪侍。”
昭宁帝苦恼道,“皇后,你这一番话叫朕无限向往,可惜公事繁忙,无法抽身……”
皇后噗嗤一笑,“南屏山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去都是一样的。”
有了,白满川灵机一动,进门道,“这有什么,陛下,待臣去替您采采风,倘若当真美景,您再去也不迟。”
昭宁帝打趣道,“朕看你来就是为了自个逍遥吧!”
“哪有,臣有正事上报。”白满川将粮草险些被烧一事告知陛下,昭宁帝的反应与上一次一般无二,大怒,安抚,下旨彻查。
到头来终究是白忙活一场,何必费力气,白满川叹一口气,没说出口,只告了一天假。
白满川是以侍卫的名头跟着来的,要离开一天,自然要和陛下言明。
昭宁帝身边不缺侍卫,不多想,挥挥手让他走了。
“想走就走,当这是什么地方了?”
大师兄付云意手持戒尺,站在师傅身边,表情严厉。
“要不是我觉得不对下山去看,还不知道你们胆子大到,连一月一次的检查课业都敢逃。”
天微微亮,昨晚天黑了,师傅早歇下了,因而惩罚留到了第二天。
容洵和常梦楠肩并肩跪着,彼此对视,纷纷被对方的鹌鹑样逗笑了。
“还敢笑?”付云意气得握着戒尺的手都在发抖,“来,给我说说,你们逃跑的理由是什么,常梦楠,你先来。”
常梦楠讨好的笑笑,“这不是,知道大师兄你喜欢山下芙蓉巷的荷花饼嘛,我特意一大早给你去买。”
付云意道,“顺便买了烤鸭花糕东坡肉,响铃鱼羹叫花鸡?”
常梦楠张大眼,惊恐道,“大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想起了!”常梦楠一只手臂捂住眼,一只手指着付云意,发出假掉渣的呜呜假哭声,“我说我的存货怎么一觉起来全没了,原来是你!大师兄,你赔我烤鸭花糕东坡肉,响铃鱼羹叫花鸡!”
容洵翻了个白眼,“每次都藏在一个地方,活该你被抓。”
常梦楠不堪侮辱,和容洵理论,“越危险越安全你懂不懂!”
“好了。”付云意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打断道,“别吵了,容洵你一向稳重,为什么逃?”
容洵先止住笑,看似的老实答道,“我怕常梦楠买的我不爱吃,于是跟着去了。”
付云意脸更黑了,“哦?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容洵一本正经的细细数来,“排骨荸荠,龙井虾仁,焦炸丸子……”
下一秒,戒尺打到他头上,付云意气道,“你和常梦楠待久了也傻了不成?”
常梦楠叫嚷着,“什么叫和我待久了,哎呦!”
大师兄的戒尺从来公平,常梦楠话没说完,也挨了一打。
付云意一人打了一下,转身请示师傅的意思,“师傅,您看要怎么罚?”
久久听不见师傅说话,付云意抬眼,这才见师傅合着眼,显然是睡着了。
师傅姓赵,名字没人知道,听闻是个江湖大侠,单看外貌是看不出大侠风范的。
一头白发,两缕长寿眉垂着,倒像画里的仙人。
本人十分随和,不大管事,人生唯二可以吸引他的就是美酒和睡觉了,凡是遇事不急先睡上一觉再说。
他是喝了酒来的,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被付云意又摇又喊的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嗯?骂完了?”
付云意点点头,问,“师傅,怎么罚?”
师傅一挥手,“还和以前一样,门口扎马步去。”说完,拢了拢衣袍,起身离开。
付云意追了上去,意图劝劝总是敷衍了事的师傅,“师傅,您都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就妄下结论……”
看着人走远,常梦楠戳了戳容洵,出主意道,“咱们再下去一趟呗?”
被容洵一记眼刀劝退,讪讪道“好吧,扎马步也不错,强身健体……”
于是,云门门口,多了两个伤心的扎马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