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容洵应裴笙所邀,早早出门赴约。
一下马车,一股甜腻的脂粉气迎面扑来,耳边女娘银铃般的娇笑远远传来,面前“闻香榭”三个让他一怔。
灯火通明,欢饮达旦,闻香榭是京都最繁盛的乐坊舞院,此时欢笑乐曲声不断,红纱彩绸高悬,膀大腰圆的京官富商搂着女妓,酒气熏天,还没进去便顿感一派奢靡乱象。
二楼姑娘倚在窗台,抱着琵琶古琴往下看,其中一个紫裙的女娘和容洵对上视线,女娘支着头,懒懒抛了个媚眼下来。
容伊停好马车,回头看容洵一脸铁青,问道,“主子,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容洵头疼朝容伊伸出手,裴笙给他传信商定地方时他没多看,直接把信给容伊了,依照裴笙的性子,充其量不过是找个馆子。
竟是不敢想,裴笙好有“闲情雅致”,公务闲暇之余,还有时间逛花楼。
容伊忙把裴笙的信交上。
京都高官的后辈们有权有势,背后家族给撑腰,吃穿无忧不提,官路亦是一帆风顺,大多风流成性,鲜少有少年老成,稳重自持的,逛花楼寻勾栏的不在少数,只不过多少不光彩,不闹到明面上罢了。
容洵一向以温润如玉的形象示人,容伊看到信上的闻香榭一瞬间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主子年及弱冠,正是少年心气的年纪,血气方刚,又没婚事在身,突发奇想要去看看说得过去,也就没和容洵确认。
容洵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三个明晃晃的大字“闻香榭”。
顿时,脸黑了个彻底。
他自是不避讳这种地方,但总归是有些不喜欢。
容伊见他脸色,挠了挠头问,“主子,不进去吗?”
来都来了。
容洵摇摇头,考虑到容伊年岁还小,在钱袋子里摸出几两银子给他,让容伊在找个地方吃茶等一会,自己走进闻香榭。
“小郎君,听曲还是找人啊。”
容洵闻声看去,是方才在二楼向他抛媚眼的紫裙姑娘。
他道,“找人。”
说完觉得不对,忙改口道,“约了人,我姓容。”
“容公子。”姑娘柔柔唤了一声,“奴家名唤鸢尾,您是裴公子的客吧,他一早跟奴家打过招呼的,奴家带您过去。”
容洵点头跟上。
鸢尾是个胆大的,边带路边靠不客气的瞧容洵,和他对上视线也不躲,不尴不尬的勾起一个魅惑众生的笑,一张嘴调侃容洵,
“容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容洵眯了眯眼,“你怎么得知我是第一次来?”
鸢尾“嘻嘻”一笑,“公子生的这么俏,哪还用找姑娘,每天看看镜子不就行了,奴家若是能长这么一张脸,早飞黄腾达了。”
说着,鸢尾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容洵看了看她,真诚道,“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以我之见,姑娘也是天姿国色。”
鸢尾怔了一瞬,不再说话。
鸢尾把他带到厢房门口停下步子,“就是这了,奴家先下去了,公子若有需要,一定要找奴家哦。”
容洵无言,目送鸢尾袅袅婷婷的离去,若有所思。
屋中,除了裴笙,还有另外两个官员,看样子也都是郎将一职。
裴笙看见他,站起来迎了两步,给屋里的人介绍,“这是容洵,容大人家的公子,才来咱们这。”
两个官员纷纷起身,和容洵互相行礼。
裴笙又道,“这两位是江大人,许大人,今日碰巧也休沐,我便一道邀约了,还请了咱们副统将史大人,不过史大人向来忙,恐怕不会来。”
江纾鸣体态高瘦,像个文臣,许文则长了张国字脸,满面戾气。
这两个人容洵有些印象,都是小门小户出身,战场上逛一圈回来,得封郎将,这辈子恐怕要在郎将一职上蹉跎。
江纾鸣笑着奉承道,“大人不敢当,咱们都是一块当值的,容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百闻不如一见,我听闻公子才回京都,怎么样,还习惯吗?”
“你这话。”许文道,“容公子就在京都,哪会不习惯。”
容洵始终笑着,不轻易接话。
几人寒叙一通落座,裴笙开门见山,说出正事道,“之所以约到这来,除了聚聚外,还为了和各位商讨一件事。”
“哦?”江纾鸣端着的笑飘忽不定,“是什么事?”
闻香榭多是贵公子,而公子哥们玩归玩,一向是不会想这些风流韵事传播出去的,因而闻香榭中人嘴严的很,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也就是说,此处绝对安全。
许文江纾鸣敏锐的察觉出肯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皆不开口贸然答应。
见三人态度冷淡,裴笙不疾不徐道,“各位都是靠功劳爬上的这个位置吧,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呢?”
江纾鸣许文脸色一变,唯容洵还有闲心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吃着。
裴笙余光看到眉毛一挑,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局势未定,与外敌迟早还有一战,受军功封赏的只多不少,到时候还能有咱们一席之地吗?”
江纾鸣笑意不达眼底。
反观许文有些躁动,“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的,不过是给咱们谋条升迁路罢了。”裴笙目光一凌,“如今我们在御林卫,外敌再猖狂,有那白满川在,也闹不出大水花,肯定用不上咱们了。”
“这么下去,你们一无背景助力,二无滔天军功,这一辈子待在御林卫,前路一眼望到头,没法晋升。”
容洵似有所觉,他抬眼看向裴笙,唇角翘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
裴笙一顿,“与其一生碌碌无名,何不拼一把?没有功劳,便自找功劳,没有前路,便自寻前路。”
许文皱着眉,“裴公子背靠礼部侍郎,哪里缺晋升机会,何必耍手段牵扯上我们,我可不信你会好心。”
裴笙解释道,“礼部所属尚书省,那尚书令连潇一家独大,几乎只手遮天,把控六部,我舅舅已是山穷水复,自顾不暇,哪顾得上我。”
他又道,“怎么样,你们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许文神色犹豫,江纾鸣依旧沉默。
两个蠢货,容洵左右看看,嘴角那个弧度扬起一个笑脸,总算说了一句话,“裴公子说的好听,我们怎么好意思占便宜。”
他笑得情真意切,裴笙看的晃了下神。
这话提醒了许文,他猛然想起什么,沉下脸,“容公子说得对,我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你不找别人独找我们,有什么图谋?”
裴笙颔首,“不错,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明说了,你们只管听安排,不管成败如何,祸福与共,我占四成,何况,连史大人都答应了。”
也就是说,这事一成,皇上封赏下来,裴笙作为主谋,自然要占大头。
正说着,门外敲门声响起,一个身着劲装的男人进来,一言不发,将一张薄薄的纸放到桌上,又一言不发离开了。
纸上朱砂红的刺眼,赫然是中郎将私印。
众人都看的清楚,进屋的男人正是中郎将身边的随侍不假。
见此,许文和江纾鸣本蠢蠢欲动的心不在迟疑。
江纾鸣笑意落到实处,“那便,赌一把。”
“裴公子,什么打算?让我们怎么配合?”
裴笙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中秋。”
“中秋?”许文惊道,“那没几天了,能行?”
裴笙笑的云淡风轻,“这事我一早便有打算,各位不必忧心,届时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许文与江纾鸣对视一眼,隐约觉得被拉上贼船。
容洵拍了拍手,把手上点心渣拍掉,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他打了个哈欠,“既然如此,我便不多留了,明日我还要起早去营里,要回去早些歇息了。”
裴笙拱手,对容洵想走就走的行为波澜不惊,笑着送他,“怀瑾慢走。”
许文懵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容洵是什么意思,站在哪边。
容洵径直下楼,途遇那位叫鸢尾的姑娘还好脾气的笑了一下。
鸢尾瞟他一眼,笑眯眯的送他出去。
容伊不知道跑哪去了,马车边立着个熟悉的男人。
姚中明抱着剑,对容洵抱拳,“公子,”
容洵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姚中明给他撩开帘子,“属下听公子说要谈事,问了小伊兄弟找来,属下已决定追随您,理所应当跟在您身边。”
容洵没拒绝。
姚中明问,“公子谈的如何?”
“还行。”容洵心情很好,他登上马车,理了理衣摆,“容伊不知道去哪玩去了,你去找找他,让他记得回府。”
容洵看着姚中明从他出来就欲言又止的模样,问,“有事问我?”
姚中明不隐瞒,“属下想问,公子与先生——”
“他是我师父。”容洵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事,简洁明了的说,“我是八年前拜入师父门下,算算时间,当时你已经在京都了。”
姚中明抿唇,心中的疑虑消散,他道,“先生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不同凡响。”
容洵年仅弱冠,便能是皇上亲封郎将,更是设计能拉拢固执出名的裴小郎君,这等人品性不一般,定能成就事业。
姚中明还发现,容洵生性好疑,容伊常被支走,甚至不能近身,单凭赵先生所托,还不至于让容洵信赖到专门为他找剑。
不过先生是好人,先生教出来的徒弟也差不了。
容洵合上眼闭目养神。
江纾鸣此人敏锐谨慎,是个硬骨头,许文大大咧咧,脑子一根经。
容洵睁开眼,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发觉鸢尾还在门口目送他。
他停留片刻,继而想,不过尚可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