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歌舞声不绝于耳。
白满川提不起兴趣,连精美的饭菜也没动几口,一门心思想着赶紧结束了去见容洵。
白满川捻起那小巧的金杯,金杯美酒,他盯着看了会,百无聊赖的看那澄澈的液体在灯光闪烁下发着细碎的光,有些晃眼。
他抬头,对面是一个两鬓微微花白的老头,上次中秋宫宴,他面前的位置是临安候容洵。
老头注意到白满川的目光,遥遥举起酒杯敬他,“将军。”
“连尚书。”白满川回敬,将金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明月美景,昭宁帝心旷神怡,忍不住陪着容皇后多喝了两杯。
宴会过半,昭宁帝喝的醉醺醺,他踉跄起身,身为帝王总免不了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
众人纷纷举杯,静音听帝王之言。
“众爱卿,今夕中秋,玉轮当空,恰有美酒在杯,良才俱在,我泱泱大周,天赐神机化险为夷,大退蛮夷,外有大将谢君白君镇守四境,内有爱卿们辅国安,实为朕股肱之臣,邦欣欣向荣,朕心甚慰。”
“边患渐平,此非朕一人之功,实乃诸卿各司其职、殚精竭虑之效,今日佳节,愿诸卿暂忘案牍之劳,值此良夜共饮此杯,来日只愿君臣同心,随朕共护社稷安稳,四海升平,不负祖宗大业——”
话没说完,一声利箭破空声响起,殿外一声不知何人大呵,“有刺客,护驾!”
宫宴之上,数白满川官职最高,他的位置离昭宁帝极近,还没等声音落下,他起身掷出手中酒杯打落利箭,夺过一个侍卫拔到一半的刀守到龙椅前。
白满川横刀而立,死死护着昭宁帝,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他回头对昭宁帝道,“皇上放心,有臣在,定不然贼人伤您一丝一毫。”
说话间,他眼中闪过戾气。
孙公公反应慢了一拍,战战兢兢的扑上去,挡在昭宁帝身前随时充当人肉护盾,白满川这一眼看得他一顿,心中警铃大作。
昭宁帝神情严肃,他一言不发,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
宴席中多是文臣,此刻大殿慌成一团,几个黑衣刺客不知从何处现身,锁定了目标蜂拥而至拔刀冲向昭宁帝。
白满川双拳难敌四手,一把大刀挥得快到残影,堪堪挡住刺客攻击。
好在御林卫便守在周围,闻讯赶上。
裴笙大喊一声,“将军,我来助你。”
他提刀冲上,带人围住刺客。
史清远从另一边带队护住昭宁帝,形成一个保护圈,隔绝外面一种刺客,他大胆扶着昭宁帝,“皇上勿忧,我带您离开。”
昭宁帝没动,他抽出自己的尚方宝剑,满脸怒容,“爱卿在前,朕岂能退?”
“皇上不可啊!”史清远跪下劝道,“区区贼人不足挂齿,有定北将军和御林卫在,一定会化险为夷,万万不能伤到圣体啊!”
昭宁帝不退,但幸好也没有冒然行动,史清远心底默默松了口气。
白满川放眼望去,九阶之下,他垂眼一眼看见下首的容洵。
容洵,江纾鸣和许文三人尽心极力疏通,领着贵族大臣暂且离开大殿。
容洵忙碌之余还有空暇抬头看他,勾唇促狭一笑,白满川从那眼神中读出什么意思,眯了眯眼。
两人对视须臾,谁都没有开口,白满川更是面无表情,但容洵就是从中看出他很不高兴。
“咯噔”一声,容洵暗道不好,他做这些事没和白满川说,白满川最讨厌他有隐瞒,这要怎么哄。
白满川恶狠狠的一刀劈死一个刺客,一行热血溅到他脸上,宛如地狱里的罗刹,凉凉的一眼扫下来,他抬手抹去鲜血,糊了半张脸,容洵心虚的别过头。
情况很快稳定,地上横竖躺着七八个刺客的尸体,朝臣被安排到偏殿安置好了。
又听“咣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昭宁帝尚方宝剑落地,容皇后身边的宫女哭喊道,“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众人望去。
“啊——”
忽的,宫女哭喊声一滞,目瞪口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落……落红了。”
“姑母,您千万不能有事啊!”容洵飞身冲上来,踩过尸体,挤过群人,跪爬到皇后身边,哭的亲真意切,在场不少人为之动容。
看得白满川都想跟着大哭一场了。
“快传太医啊!”昭宁帝慌了神,“太医呢!”
场景再度乱成一片。
一直在外等候的太医上前,容洵按理不能跟上去,眼睁睁看着容皇后被抬走。
昭宁帝急匆匆的跟着离开,临走吩咐后续一切由容侍中,白满川处理。
白满川站在容洵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将人扶起,趁没人注意,附在容洵耳边轻声道,“洵儿,别哭了,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容洵陡然一怔,他张张嘴,还没说话,白满川捏了捏他的小臂,收拾烂摊子去了。
昭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帝王遇刺,定北将军舍命相护,另外,中郎将史清远,郎将江纾鸣许文容洵三人护驾有功,帝王大手一挥通通封赏。
定北将军赏黄金百两、甲等宅邸一处,赐免死铁券,特许朝会可剑履上殿:中郎将史清远赏黄金五十两、乙等宅邸一处,赐紫袍金带,朝会可单独奏事。升为正四品上的御林卫右郎将。
郎将江纾鸣许文容洵三人,每人赏黄金二十两、彩缎二百匹、京城平康坊丙等宅邸一处,升为从四品下的御林卫中郎将,分配至 “宸卫营”。
其中,因裴笙发现及时,另外赏黄金三十两,其救驾事迹记载入录。
“裴中郎将。”江纾鸣拱手作揖,“恭喜恭喜啊。”
许文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还有多谢裴中郎将的提携。”
裴笙笑的春风得意,毫不虚心的应下提携之名,“同喜同喜。”
还是闻香榭,同一间厢房,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几人还是隐隐剑拔弩张,个个警惕耍心眼,如今一同设局,成了一条绳上的,关系亲近的许多。
已是右郎将的史清远亲自到场。
从正四品下到正四品上,虽只有半品之差,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掌御林卫核心宿卫营,直接负责皇帝寝宫外围安保,离皇权更近。
所有人数史清远得的好处最多,偏他一步青云,还没人敢有意见。
稍作寒暄后。
史清远手持一把折扇,展开扇了扇,装出几分清流模样,他状似无意问道,“怎么不见容中郎将?”
“是啊。”江纾鸣模糊能猜到这是容洵的主意,史清远和裴笙,不过是这人混淆视听藏拙的障眼法罢了,上次没能和容洵好好见面,往后还要同朝论事,总归要搞好关系,他可不想和聪明人对立。
江纾鸣看向唯一和容洵有联系的裴笙问,“你可约了容公子,他怎么答复的?”
裴笙略一迟疑,叹气摇头道,“他这几天正伤怀,我便没递帖子过去。”
几人反应过来,当日皇后娘娘晕倒的事他们都清楚,皇后乃容洵亲姑母,心里定不好受。
许文问,“你们有消息吗?皇后娘娘身子——”
“嘘——”江纾鸣恐隔墙有耳,况且妄议皇室是要砍头的大罪,他压低声音唏嘘道,“恐怕是保不住了。”
裴笙目光停留在一盘糕点上,那是上次容洵应邀时动过的吃食,他明知人不来,还是阴差阳错点了这道。
他想起容洵的脸,心中生出些怜惜,但愿容公子能想明白吧。
封赏过后没过几天,宫中又传来皇后受到惊吓小产噩耗,皇上痛失一子,竟在朝会上发病晕倒,太医说是经久劳累又遭遇打击所致,如今朝野上下知情人人心惶惶,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时,西洋使者传信要来拜访,给这锅粥加了一把火。
一时间上下大乱,连为期不远的乡试也暂时延后。
因着此事发生,昭宁帝也顾不上虎符收权了,白满川没等来昭宁帝收虎符的阴谋诡计,同样也没等到积攒军功的封赏,甚至连个职务也没给他。
白满川每天无所事事,倒乐得清闲,逗逗鸟喝喝茶,偶尔和亲爹拌嘴,享受风雨欲来前的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他养的鸟,还是在钱塘朝昭宁帝讨要的那只鹦鹉,从钱塘到京都一直在赶路,几经波折,他又丝毫不会养这种小玩意,平日里想起来了就喂点吃的喝的,本以为这鸟会死在路上,没想到是个命硬的小畜生,神奇的跟着他活着到了京都。
还能活蹦乱跳的,聪明得很,天天听他和白修竹夹枪带炮的话,也学了几句并发扬光大,叫白满川头疼不已。
从前见人喊“吉祥如意”“恭喜发财”还算讨喜乖巧的小畜生,如今一口一个“滚蛋”“不孝子”“有辱斯文”烦不胜烦。
偏偏这鸟还十分自信,仗着没人好意思对个鸟发作,对谁都敢喊“不孝子”。
白满川一次早起练武,一出门这鸟不知天高地厚的冲他连声叫嚣,“不孝子,不孝子——”
吓得他还以为自家爹老当益壮犯了疯病,大早上跑到他门口骂。
白满川脑子里过了一遍,不觉自己哪里又惹着白修竹,登时怒不可遏,提着刀就要找亲爹干仗,刀都拿到手里了,他才发现是鹦鹉学舌罢了,蓦然哭笑不得。
不过大将军一生戎马,这点琐事还不至于他烦心。
自中秋宫宴容洵做事不和他商量的事后,白满川便刻意晾着容洵,不见面,不写信,忍住心思不去找他。
往前都是他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说什么这次也得等容洵先来认错不可,不料几天过去,容洵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满川沉不住气了。
他都要怀疑皇后娘娘小产之事真就是意外了,但重来一世,他们未卜先知,依照容洵何事都要做到处处缜密的性子,皇后娘娘不可能再出状况,他心猜肯定是容洵做的局,至于为了什么——
白满川到现在还在等容洵上门给他解释。
那日忙完后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买了面子千金订的花船到底没派上用场。
花船哪里敢白收大将军的钱,当夜见人一直没来,第二日马不停蹄的把订花船的钱全数还回来了,虽规矩花船买订,一概不退,但谁让白满川腕大呢,天子宠臣谁敢得罪。
白满川看着退回来的钱狠狠呼出一口气,容洵真是要气死他了。
这几天他等得都急的上火了,偏偏容洵跟没事人似的,照旧上职下职。
容洵晋升太快,这事后好似格外忙,各路有名的没名的接连向容府递帖子,巴结的人数不胜数,白花花的纸片像冬日飞雪般飘进容府,转头又被秘密丢出府。
容洵压根没看一眼,这消息听得白满川心里拔凉拔凉的,看来大将军的这一份帖子怕是递不进去了。
可即使递进去,他也不忍心在容洵忙的晕头转向的节骨眼上雪上加霜,不去照顾反过来叫人哄他。
于是白满川又忍了几天,他想,等人忙完这一阵了,他再去好好把欠的教训讨回来。
这天,白满川满腹火气,大清早的又是枪又是刀的耍了个全,直练的的满头大汗也没停下动作,面色冷峻,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呢。
苏阙打了个哈欠,杵了一下身边一样挂着黑眼圈的闻竹,“主子这是生哪门子气?这都几天了,火气还没消呢,这可不像主子的性格,放平时他不早要打要杀了吗。”
他“啧啧”称奇,“这京都的风水真是极贵,连主子这么暴躁易怒的人,也能学会忍几分脾气。”
闻竹观主子和容公子的相处模式,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好友那么简单,再一联系主子一间到容公子嘴就咧到耳后根的傻样,派他排长队买糕点,妥他四下打点订花船等事迹。
且不说容公子喜不喜欢,就看白满川这一个个糟心的计划,得追到猴年马月去了。
“……”闻竹不由为自己主子担心。
白满川得到手的感情太少,缺什么要什么,他是个极重感情的,除了胜仗兵权,还有敌军将领首级,闻竹就没见过白满川还对什么上心。
一毛不拔的主子肯舍千金哄美人,是真的很喜欢了。
要是容公子不同意……
闻竹闭了闭眼。
不同意也得同意,若打死不从,他就替主子把人绑了,带到北疆去,天高皇帝远,任谁也管不着。
白满川要是知道闻竹心底打得什么注意,不给他打成花都算仁慈。
闻竹摇摇头,对苏阙道,“你不懂,主子这是思春了。”
“嗯?”苏阙奇怪道,“你熬夜出毛病了?咱主子洁身自好的,十成十是有人触了他眉头。”
闻竹苦笑一声。
洁身自好的是你主子,他主子简直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