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阴沉的可怕,天边一声闷雷。
明明早些时候还是艳阳天,没一会儿便乌云密布,空气骤然潮湿闷热,南风呼啸,卷起不知是何地的砂砾,刮过白满川的脸,眼瞅着要下一场大雨了。
白满川坐在二楼看台,这个角度能将一片西湖尽收眼底。
有言道东风无力百花残。
这南风倒也丝毫不逊色,湖中红绿相间,直被吹的东倒西歪。
白满川心想,“皇上行宫离这有些距离,容洵和皇后说完话怎么来,会打伞的吧,还是干脆不来了?”
“主子?”闻竹探出脑袋,“醉仙居派人将您订下的饭菜送来了。”
白满川暗自翻了个白眼,他不是才吩咐过,又不是容洵来了,这点小事通报个蛋。
他摆手,随口道,“先放到一边。”
闻竹“是”了一声应下,却不肯走。
白满川没好气问,“有事?”
“就是那个……”闻竹憨厚一笑,“主子,你还没给人钱呢,我的俸禄不够替您垫了。”
“哦,还有,容公子来了。”
白满川乍然想起,红着脸起身,摘下钱袋子要丢给闻竹,正想着容洵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拜托可千万别听到闻竹这番话,堂堂大将军,订了饭菜让属下垫付,丢死人了。
忽听一道温润的声线,“我来吧。”
闻竹感激涕零,“多谢容公子!”
他接了钱,感受到不一般的重量,忙道,“公子多了,一会找了零小人再还你。”
“不用了。”容洵勾唇笑了笑,“全拿着吧,就当我替你家主子平账了。”
白满川听到这,默默坐了回去。
闻竹领了钱,将食盒交给容洵,噔噔噔跑下去给钱了。
容洵提着食盒进屋,反手合上房门。
“大将军每年食禄七百石,名下良田百亩,这是将钱都纸醉金迷的花哪去了,连几两都给不起,要赊账?”
白满川不自然的撇开话题,“怎么这么快?”
容洵把食盒放下,歪了歪头问,“怎么,想让我说个没完没了,一宿不归?”
“洵儿,你是在故意打趣我的吧。”
容洵不说话,耸了耸肩,算是承认了。
白满川无奈,转而上前打开食盒,一道道取出摆上桌。
醉仙居号称钱塘第一酒楼,味道实在好,菜贵酒更贵,容洵在钱塘的这八年,每每过年节,常梦楠总叫嚷着吃顿好的,师徒四人凑钱去吃一顿,买不起他们家的酒,于是偷偷带的自家陈酿,有次被发现,闹了好一通笑话,最后常梦楠这个始作俑者脸皮薄受不住,硬着头皮买了一坛天价美酒。
容洵想到这,笑了一声,他自重生,还没回师门看看。
上一世他为官后,常梦楠四处行商,三年五载的还能见一面,大师兄和师傅却是再没机会了……
“洵儿。”白满川递给他筷子,“中午在轿上就见你啃了点饼子,肯定没吃饱,这会多吃点,你刚刚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三菜一汤一点心,有荤有素,都是容洵喜欢的,也不知道挑一个自己爱吃的。
容洵咬着筷子,神色恹恹,一双含着钩子的眼看向白满川,淡淡道,“我在想啊,他们家的荸荠排骨汤,好像没有你做的好吃。”
白满川被看的脸颊一热,他握拳放到嘴边咳了咳,故作镇定道,“本来是想请你的,这下真糟糕,反了个了。”
容洵笑意盈盈,“将军还是留着你那点俸禄去花楼给师傅交学费吧。”
“……?”
白满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哪回事,心里想道,“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当即调整好状态,准备好了奉陪到底的战略,从前哪次与容洵过招,他都是惨败收场。
大将军何许人物,战场上见了血依然谈笑风生的主,斗志不减,反而愈战愈勇。
却听容洵轻巧一句,“好好吃饭,一会有正事给你说。”
两人中午忙着赶路,都没好好吃,这会儿风卷残云的吃完饭,天色还没完全沉下去。
白满川出门让闻竹叫一壶好茶,不要脸的翻出从宋鸿云哪偷来的茶杯,一脸淡然,装的就像是这杯子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容洵奇怪的捏起杯子,看了白满川一眼,最终没说什么。
一口清茶入喉,容洵略带沉重道,“前世你跑去钱塘,我在二皇子身边安插的眼线来报,白家有所行动,你当时兵权被剥,手上只有五千死士能用,又积劳成疾,实在不该再分心,我本想着先瞒下来,至少护你平安,于是提了和离做戏,但……”
但谁能想到,白满川会想不开自尽。
白满川挠挠脸颊,尴尬的嘿嘿一笑。
容洵顿了顿,简单的把前世搭救孙公公成功反击,和从孙公公口里听到的疯话叙述了一遍。
白满川诧异,颠覆了以往的认知,一颗心脏剧烈颤动。
任哪个忠心耿耿的保皇派听了这话都会疯的吧。
他很不敢相信,但凭着容洵从不说空话的性子,忍住下意识反驳的冲动,抖了抖嘴唇没出声。
没等他消化完,容洵接连抛下问题,“你才从战场下来,为什么皇上非要带你来钱塘,不让你陪陪久不相见的父母?”
“为什么封赏还没下来,是没想到该赏什么,还是不想赏,或者不敢赏?”
“为什么一个区区烧粮草的案子会迟迟没有结果?”
“为什么明明上一世没有的刺杀,这一世却有,为什么自从前世你娶了我之后身边的蛀虫就少了?”
“……”
这一个个问题把白满川砸晕了,他眼前真真发昏,想都不敢想的真相逐渐清晰明了。
因为……
容洵道,“因为,你功高盖主,封无可封,因为白家在朝廷上举足轻重,皇上忌惮了。”
他一字一句的说出那些问题的答案,“让你来钱塘,是想暗中处置你。”
“不给封赏,是不想,也是不敢。”
“无论粮草案,还是刺杀案,一直没有个结论,因为这些事都是皇上自导自演,自己怎么会查到自己头上?”
“你娶了我,依照我爹的固执,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一个没有后代,不顾伦理纲,被逐出族谱的断袖,忌惮你?”
白满川咽下一口茶,想起什么问,“那在南屏山那次,是不是……”
“不是。”容洵果断道,“他们奔着皇后去的,现在皇上还没到时机动皇后。”
白满川呼吸一滞,“皇后是皇上?”
容洵点头,握紧了拳头,眼中涌上恨意,“是他害了我的姑母,不是早产,不是贵妃。”
太震撼了,得知真相恍若做梦,白满川回望一生,自幼不受父母疼爱,长兄也恨他,才到十岁就被亲爹为表忠心丢到战场上,当时太乱了,穷人家的孩子早早从军换粮食,他生的要高壮,十岁看上去像十三四,在同帐一群小土豆里不显突兀。
但他顶的是文官儿子的名头,同军营的不乏世家子弟,有的没他这样小,有的家里世代从武,身为异类,明朝暗讽是少不了的。
白满川长到十五岁不知天高地厚,别人嘲讽几句不服气,半夜一个人偷溜出军营,藏了三天三夜,食草根,喝污水,靠着记忆力摸清了敌军主力所在,得还掌权的宸亲王青眼,第一次领兵权,一身不怕死的牛劲,百战百胜。
二十岁挂名一品定北将军,将蛮人打的屁滚尿流。
他出生入死,身上疤痕无数,砍下贼人头颅成千上万颗。
数万人绞尽脑汁没能夺走的性命,帝王轻飘飘的忌惮,便能要了去。
白满川气愤过后,心底一片苍凉,他早清楚这个道理。
有外敌时一直朝外,外敌干净了,便要清理自家了。
自古将军,哪有安稳卸甲归乡的一天。
容洵眼里锋芒毕露,看不见的地方闪过戾气,直直看向白满川,毫无顾忌的将野心道出,“我要那至高之位。”
白满川有所察觉回看过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是你想要,我一定给你弄来。”
两人对视良久,便如伯牙子期,尽在不言中。
天边彻底暗下来,伴着轰隆巨响,一道惊雷骤然落下,电闪雷鸣间,照亮了他们须臾,一场暴雨应声而落。
白满川忽然抬手,干巴巴道,“洵儿,过来让我抱一会吧。”
容洵鲜少见他露出这幅表情。
白满川总是以蛮横不讲理的一面示人,他在战场上是镇国之将,不能露出一点胆怯,装也装的云淡风轻,在容洵面前是夫,苦处打碎了咽进肚子里不肯展露。
此时,这一脸落寞新鲜得很。
容洵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起身坐到白满川身边,把大将军搂入怀中顺了顺毛。
“满川——”
白满川打断,瓮声瓮气道,“我爹是被迫娶我娘的,他不喜我娘,连带着不喜欢我,我出生时差点要了我娘半条命,小时候又皮,我娘她……她怕我,我有一个长兄,乃庶子,他想争家主之位,厌恶我占着嫡子身份,从军了也不受重视,宸亲王起初是要利用我,并无真心。”
“我这辈子就得过你这么一个好颜色,就你一个傻子。”
容洵眉头一蹙,有这么夸人的吗?可惜这话在口里转了一圈,没忍心吐出来。
“所以。”白满川又道,“别再吓唬我了,好好的,有什么事了和我说一声,让我心里有个底,好不好?”
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容洵的心脏,胸口一阵闷痛。
容洵看不见的地方,白满川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心满意足的猛吸一口气,容洵的衣裳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熏香,好闻死了。
果然,大容洵和小容洵一般无二,都很好哄呢。
白满川正经没一会儿就按耐不住少年火气了。
雨打窗台,光线昏暗,四下寂静无人,心爱之人在怀,恰情到深处,这般好的氛围不干点什么纯聊天有什么劲?
容洵只觉白满川双手不安分的在他腰间四处游走点火,“啧”了一声,低头正对上那人水汪汪的眼眸,不愉之气瞬间烟消云散,闭眼松了搂着他力道,无言任其上下其手。
白满川得了默许,偷笑一声,更加肆无忌惮,手指伸进腰带使了巧劲解开。
黑暗中,白满川停了动作,仰头精准吻到容洵下巴的痣上,很轻的一个吻,像是蹭了一下。
他声音低到容洵险些没听到。
恶狠狠的一句话,却哑着嗓音,平白显得可怜。
“再也别走了,我只有你了……”
谢谢能看到这里的大家,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包容,桥桥受宠若惊啊——[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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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