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长老会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曲婷跟着护士穿过一道又一道自动门,消毒水的气味越来越浓。
她的手指紧握着包带,指节发白。三个月前,她签下离婚协议离开江家时,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谁如此紧张。
"就是这里。"护士在1207病房前停下,"江先生最近情况稳定,但记忆仍然混乱。有时候能认出人,有时候完全陌生。您要有心理准备。"
曲婷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护士刷卡开门,机械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病房宽敞明亮,更像高级酒店套房而非医院。
落地窗外是中央公园的景色,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为一切镀上柔和的轮廓。
床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正在看窗外。
只是一个背影,曲婷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书言..."她轻声呼唤,声音哽咽。
那人缓缓转身。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消瘦、苍白,但确实是江书言。
只是那双曾经温暖的眼睛如今空洞而迷茫,右脸颊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巴。
"你是...?"他的声音沙哑陌生。
曲婷的胸口像被重锤击中。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个曾为她挡下致命车祸的男人,如今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曲婷。"她艰难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还记得我吗?"
江书言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
这个表情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江泽言思考时也会这样皱眉,只是眼神更锐利些。
"小...婷?"他突然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图书馆...那本《建筑美学》..."
曲婷的泪水决堤而下。
他还记得!
记得他们初遇的场景!
她冲过去握住他的手,那双手冰凉瘦削,不再是记忆中温暖有力的触感。
"对,就是那本书!你帮我从最高层拿下来的!"她又哭又笑,"你还记得后来吗?我们约会的地方,你最爱的那家咖啡馆..."
江书言的眼神又变得茫然:"咖啡馆...?"他摇头,"头痛..."
护士赶紧上前:"江先生,需要止痛药吗?"
他点头,护士熟练地给他注射了药物。几分钟后,他平静下来,但眼神更加涣散。
"记忆恢复是个漫长过程。"医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示意曲婷出去谈,"有时会突然想起一些片段,但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混乱状态。"
"他...能完全康复吗?"曲婷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江书言,他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医生犹豫了一下:"脑损伤很复杂。身体机能可以恢复,但记忆...很难说。有些患者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回过去。"
曲婷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三年前那个雨夜,江书言在最后一秒将她推出危险,自己却被压在扭曲的车架下。
如果当时她没有迟到...如果她能早十分钟到约定地点...
"您是他的...?"医生问。
"未婚妻。"曲婷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这个身份早已在三年前终止。
而现在,她又刚刚结束了与江泽言的婚姻。"我是说...前未婚妻。"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感情支持对康复很重要。如果您能定期来看他,对记忆恢复会有帮助。"
曲婷看着病床上苍白消瘦的江书言,做出了决定:"我会留下来照顾他。"
北京,江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江泽言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纽约长老会医院的监控画面。
曲婷坐在江书言病床边,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擦脸。
这个画面他已经看了整整十七分钟,眼睛酸涩也不愿眨眼。
"江总,新加坡项目的文件..."秘书敲门进来,看到屏幕后立刻噤声。
"放桌上。"江泽言头也不回,声音冷硬。
秘书轻手轻脚地放下文件,正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安排一下,我要见纽约分公司的负责人。"江泽言终于关掉监控画面,"明天。"
秘书点头退出,轻轻带上门。整个江氏集团都知道,自从江太太离开后,总裁的脾气比以往更阴晴不定。没人敢提那个名字,甚至不敢提"纽约"两个字。
江泽言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他这三个月的情绪。
离婚协议还锁在他抽屉里,曲婷签名的笔迹清晰决绝。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恨她的背叛,但奇怪的是,这些情绪很快被一种更深的空虚取代。
手机震动,是沈南溪的信息:「言哥哥,晚上有空吗?爸爸想请你吃饭,谈新项目。」
江泽言盯着这条信息,眼神渐冷。
自从曲婷离开后,沈南溪几乎每天都会找各种理由接近他。
起初他无所谓,甚至感激她的陪伴。
但上周,当他偶然发现沈南溪书房里锁着的车祸调查报告时,一切都变了。
那份报告清楚地指出,三年前江书言的车祸不是意外,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报告最后附着一张照片——车祸现场不远处,停着一辆沈家的车。
"晚上有约了。"他简短回复,然后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江总。"电话那头是个低沉的男声。
"查得怎么样?"
"有眉目了。沈家确实参与其中,但不只是他们。医院那边也有发现,江大少爷的医疗记录被人为修改过。"
江泽言的手指在窗玻璃上轻叩:"继续查。尤其是沈南溪这三个月的一切动向。"
挂断电话,他回到电脑前,调出另一个文件——曲婷婚礼当天的视频。
那是两年前她与江书言的秘密婚礼,只有极少数人参加。
视频里,曲婷穿着简约的白色礼服,笑得幸福而羞涩。
江书言则是一贯的温和儒雅,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加明亮。
江泽言无数次问自己:如果早知道哥哥还活着,他还会签字离婚吗?
答案每次都不一样。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如果沈南溪确实参与了车祸,他会让她付出代价。
纽约的秋天来得比北京早。
曲婷推开病房窗子,让微凉的空气吹进来。
一个月过去,江书言的状况有了些许好转。
他能记住每天来看他的护士名字,偶尔会提起大学时代的事,但对车祸前后几年的记忆仍然一片空白。
"今天感觉怎么样?"曲婷为他倒了杯温水。
江书言接过水杯,眼神比昨天清明些:"好多了。医生说下周可以尝试短时间散步。"他顿了顿,"小婷,你...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吗?"
"嗯。"曲婷微笑,"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三年..."江书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错过了很多。你...过得好吗?"
曲婷的笑容僵住了。
她该如何回答?
告诉他她嫁给了他弟弟?
告诉他那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我...一直在等你。"她最终选择了一个不算谎言的回答。
江书言伸手抚摸她的脸,这个动作让曲婷心头一颤——太熟悉了,就像江泽言偶尔醉酒后对她做的那样。
"我们结婚吧。"他突然说,"正式的婚礼。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过。"
曲婷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求婚,从三年前那个雨夜就中断的承诺。
但为什么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脸?
"你...不需要现在决定。"见她不语,江书言体贴地说。
"等你好起来再说。"
"不,我想娶你。"江书言的眼神异常坚定,"这次车祸让我明白,生命太脆弱,不该浪费时间。"
曲婷强迫自己点头:"好。"但这个承诺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头。
傍晚,回到租住的公寓,曲婷疲惫地倒在沙发上。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北京新闻推送:《江氏太子爷深夜买醉,与航运千金酒店共度良宵》。
配图是江泽言搂着王小姐进入某五星级酒店。
曲婷关掉手机,胸口一阵刺痛。
她没资格嫉妒,是她先离开的。
但为什么看到这样的新闻,还是会难受?
门铃突然响起。曲婷警惕地从猫眼望去,看到一个快递员打扮的男子。
"曲婷小姐?国际快递,需要签收。"
她打开门,接过那个精致的盒子。
寄件人一栏空白,但地址是北京。
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熟悉的丝绒盒子——她留在江家的那条钻石项链。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生日快乐。——K"
曲婷的眼泪落在钻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忘了。
而江泽言,在离婚后,依然记得。
北京,私人会所。
沈南溪精心打扮了三个小时,确保每一根头发丝都完美无瑕。
今晚是她父亲与江泽言谈合作的重要晚宴,也是她挽回江太太位置的关键一步。
"南溪,江总到了。"父亲在门口叫她。
她扬起最甜美的笑容迎出去,却看到江泽言身边站着那位航运千金王小姐。
两人举止亲密,王小姐甚至挽着他的手臂。
"江总,好久不见。"沈南溪强忍嫉妒,维持着优雅。
江泽言点头致意,眼神却冷得像冰:"沈小姐。"
整个晚宴上,沈南溪如坐针毡。
江泽言全程与王小姐互动亲密,却对她格外冷淡。
更让她不安的是,每当她试图提起曲婷或江书言,江泽言就会巧妙地转移话题。
"听说纽约长老会医院的神经科很不错。"沈南溪忍不住再次试探,"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治疗。"
江泽言放下酒杯,眼神锐利:"是吗?什么病?"
"脑损伤。"沈南溪观察着他的反应,"车祸后遗症。"
"真巧。"江泽言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哥哥也是车祸脑损伤。说起来,沈小姐知道当年那起车祸的详情吗?"
沈南溪的手指捏紧了餐巾:"怎么会知道呢...那时我在巴黎。"
"是吗?"江泽言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那这辆车怎么解释?"
照片上清晰地显示,车祸现场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牌号属于沈家。
沈南溪脸色瞬间煞白:"这...这肯定是巧合..."
"还有更巧合的。"江泽言的声音低沉危险,"医院的记录显示,有人定期支付高额医疗费,要求对江书言的情况严格保密。付款方是沈氏集团的离岸账户。"
沈父猛地站起来:"江总,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江泽言冷笑,"那我哥哥手机里最后一条发给沈南溪的短信也是误会?'我知道是你们做的,证据已备份'——这条短信发送时间距离车祸只有十分钟。"
整个包厢鸦雀无声。沈南溪的面具终于碎裂,眼中闪过一丝恐慌:"言哥哥,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江泽言站起身,"警方应该很感兴趣这些'巧合'。"
"你敢!"沈南溪也站起来,声音尖锐,"如果你报警,我就把江家的秘密全抖出来!包括你父亲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还有你母亲真正的死因!"
这个威胁让包厢温度骤降。江泽言的眼神变得可怕,一步一步逼近沈南溪:"我母亲的死因?"
沈南溪意识到说漏嘴,但为时已晚:"我...我只是..."
"南溪!"沈父厉声喝止,"闭嘴!"
江泽言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很好。沈小姐刚刚亲口承认了知情不报和敲诈勒索。顺便一提,这个包厢的监控系统一直开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录音。沈南溪面如死灰,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
三天后,纽约。
曲婷推着轮椅上的江书言在花园里散步。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江书言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
"小婷,我想起一件事。"他突然说,"车祸前,我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文件...关于沈家的。"
曲婷的心跳加速:"什么文件?"
"记不清了..."江书言皱眉,"只记得必须立即告诉你和泽言...然后..."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抱住头呻吟起来。曲婷赶紧呼叫医生,一阵忙乱后,江书言被推回病房注射镇静剂。
医生严肃地告诉曲婷,这种记忆闪回可能会越来越频繁,但强行回忆对脑部恢复不利。
她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回到公寓,曲婷精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
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北京号码。
"喂?"她迟疑地接听。
"曲小姐。"一个陌生男声,"我是江总的特助。江总让我通知您,沈南溪已经被警方控制,关于三年前车祸的调查有了重大突破。"
曲婷握紧手机:"什么突破?"
"电话里不方便说。江总建议您近期不要回国,注意安全。还有..."特助顿了顿,"江总说,您和江大少爷的婚事,他祝福你们。"
电话挂断,曲婷呆立在原地。江泽言祝福她和江书言?
这个认知比任何消息都更让她心痛。
她应该高兴才对——终于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但为什么,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窗外,纽约的夜空繁星点点。
同一时刻,北京某高档公寓里,江泽言站在阳台上,手中握着同样的手机,望着同样的星空。
他刚刚收到纽约的最新报告:曲婷答应了江书言的求婚。
这本就是他预料中的结果,但亲眼看到照片上她戴着戒指的手,还是让他的胸口像被撕裂一般疼痛。
仰头喝尽杯中酒,江泽言拨通了警局朋友的电话:"关于沈南溪的案子,我要加一条指控:谋杀未遂。"
挂断电话,他看向桌上那张和曲婷的结婚照——唯一的一张,还是婚礼当天摄影师强行拍的。
照片上的她勉强微笑,而他面无表情。多么讽刺,他直到失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爱她。
但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无挽回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