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曲婷推开江父病房的门,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
过去一周,她每天都会来,有时带花,有时带家里熬的汤。
江母说,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看到儿媳来,血压都会平稳些。
"爸,今天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将花插进床头的花瓶。
江父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
他点点头,目光落在曲婷手中的文件袋上:"那是什么?"
曲婷低头看了眼自己随手带来的文件:"公司的一些资料,泽言让我帮忙看看。"
这是实话。
自从城东项目后,江泽言开始偶尔让她参与一些商业决策。
虽然两人关系依然微妙,但至少有了工作上的交流。
"泽言今天来吗?"江父问,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他说上午有会议,下午应该会来。"曲婷整理着花束,假装没注意到老人眼中的失落。
江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和书言...是怎么认识的?"
曲婷的手指一颤,一片花瓣飘落。这是江父第一次主动提起大儿子。
"大学图书馆。"她轻声回答,"他帮我拿高架上的建筑学专著。"
江父的眼中闪过一丝柔软:"那孩子从小喜欢看书...不像泽言,坐不住。"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病床上投下一道金线。
曲婷第一次在这个严厉的老人脸上看到了纯粹属于父亲的神情。
"爸,您要不要吃点水果?"她转移话题,拿起一个苹果。
江父摇头,却指了指床头柜:"抽屉里有个信封,你拿出来。"
曲婷拉开抽屉,找到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
"这是...?"
"三年前就该给泽言的。"江父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现在...你替我交给他吧。"
曲婷小心地接过信封,感觉里面像是装着几张纸。"好的,爸。"
"别告诉他是我给的。"江父闭上眼睛,"就说是...你整理书房时发现的。"
这个请求让曲婷困惑,但她还是点头答应。江父很快睡着了,呼吸平稳。
曲婷将信封放进文件袋,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
走廊上,她差点撞到一个匆匆走过的身影。
"沈小姐?"曲婷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沈南溪,她穿着一身粉色护士服,手里拿着病历本。
"啊,曲婷姐!"沈南溪的笑容有些僵硬,"我...我来做义工,看望病人。"
曲婷扫了一眼她胸前的临时工作证,没有戳穿这个拙劣的谎言。"真巧,爸刚睡着。"
"是吗?那太遗憾了。"沈南溪的目光落在曲婷的文件袋上,"你拿的是什么?看起来很重要。"
曲婷下意识将文件袋往身后挪了挪:"公司资料而已。既然爸在休息,我先回去了。"
转身离开时,她能感觉到沈南溪的视线如芒在背。
回到江家别墅,曲婷直接去了书房。
这是江泽言允许她进入的空间了——自从城东项目后,他不再禁止她使用书房资源。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红木书桌上,她小心地取出那个信封,放在光线下观察。
信封用蜡封口,上面盖着江父的私章。曲婷犹豫了。
江父说这是给江泽言的,但她内心有个声音催促她一探究竟。
如果这与江书言的车祸有关呢?如果与那张神秘纸条有关呢?
手指轻轻摩挲着封口,蜡已经老化,稍一用力就会裂开。
道德与好奇在她心中交战。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将信封放进了抽屉最深处——她会交给江泽言,但不是现在。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陈管家不在,曲婷只好自己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公文包。
"您好,我是明德律师事务所的张律师,有文件需要江太太签收。"
曲婷困惑地接过他递来的文件夹,翻开第一页,赫然看到"离婚协议"四个大字,她的手指瞬间冰凉。
"谁让你来的?"她声音绷紧。
"江先生昨天到我们所里亲自拟定的。"律师推了推眼镜,"他说您已经知情。"
曲婷的眼前一阵发黑。
就在昨天,江泽言还发短信问她对公司新项目的意见,语气平常得就像任何一对正常夫妻。
而今天,离婚协议就送到了家门口。
"我需要和江先生确认。"她强作镇定。
"当然。"律师递上名片,"江先生说您签好字后随时联系我。"
关上门,曲婷靠在门板上,双腿发软。
她颤抖着翻开协议,条款出奇地简单——她可以带走个人物品,没有赡养费,没有财产分割。
干净利落,就像一场商业合作终止。
最后一页已经签上了江泽言龙飞凤舞的名字,墨迹新鲜。
他甚至连当面谈的耐心都没有了。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江泽言"。曲婷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
"协议收到了吗?"他开门见山,声音冷静得如同谈公事。
"为什么?"曲婷听见自己问,声音远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南溪告诉我,你一直在调查书言的车祸。"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她说你嫁给我只是为了接近真相。"
曲婷的指甲陷入掌心。沈南溪怎么会知道?她只告诉过...
那张纸条。医院走廊上的偶遇。沈南溪盯着文件袋的眼神。
"不是那样的。"她艰难地开口,"我确实发现了一些疑点,但..."
"签字吧,曲婷。"江泽言打断她,"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电话挂断,留下一片死寂。
曲婷机械地走回书房,看着那份离婚协议。
她应该感到解脱才对——终于可以摆脱这场虚假婚姻,去寻找江书言的真相。
但为什么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块?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曲婷走到窗边,看见江泽言从黑色迈巴赫上下来,西装笔挺,面无表情。
他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窗户,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又迅速分开。
曲婷将离婚协议放进抽屉,正好压在那个神秘信封上。
她深吸一口气,下楼面对她的"丈夫"。
客厅里,江泽言松着领带,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新加坡的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你帮忙看看设计方案。"
这个若无其事的语气让曲婷愣在原地。"什么?"
"你不是要签字离婚了吗?"她忍不住问。
江泽言皱眉:"那是两回事。工作归工作。"
曲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前一秒送来离婚协议,下一秒就要她帮忙看方案?他把她当什么?免费顾问?
"我拒绝。"她直视他的眼睛,"既然要离婚,就不该再有工作往来。"
江泽言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像是没想到她会反抗。
"随你便。"他转身要走。
"等等。"曲婷叫住他,"有东西给你。"
她跑回书房,取出那个信封和离婚协议,一起递给他。
"你父亲让我转交的。至于这个,"她指着协议,"我会签,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时间安排接下来的生活。"
江泽言盯着那个信封,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他没有立即接过,而是问:"你看过了?"
"没有。"曲婷诚实回答,"但你父亲说这是三年前就该给你的。"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接过信封和协议,什么也没说就转身上楼。
曲婷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西装后腰处有一块不自然的褶皱——像是藏了什么。
好奇心驱使她悄悄跟上楼,停在主卧门外。
门没关严,透过缝隙,她看到江泽言站在穿衣镜前,从后腰抽出一把黑色手枪,塞进床头保险箱。
曲婷倒吸一口冷气,后退时不小心碰倒了走廊上的花瓶。
"谁?"江泽言厉声问,猛地拉开门。
曲婷僵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保险箱,江泽言的眼神瞬间变冷。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生硬地说。
"我没想什么。"曲婷强迫自己镇定,"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这个明显的谎言让气氛更加尴尬。
江泽言审视着她,突然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主卧比曲婷想象的简洁,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
江泽言走到保险箱前,输入密码,取出那把枪,放在床上。
"合法持枪证。"他递给她一个小本子,"最近收到一些威胁,不得不防。"
曲婷翻开持枪证,确实是真件。
但她注意到签发日期是一个月前——远早于沈南溪告诉她关于调查车祸的事。
"什么威胁?"
江泽言摇头,不愿多说。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犹豫了一下,突然说:"你想看吗?"
曲婷心跳加速,点了点头。
江泽言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江父和一个陌生女子的亲密合影,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
"振国: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小书是你的儿子,请好好待他。至于我,从不后悔那晚的决定。只求你一件事:别让我的过去影响到孩子。
永远爱你的,
林月"
曲婷困惑地抬头:"这是...?"
"我母亲不是书言的生母。"江泽言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父亲婚前有个情人,生下了书言。后来情人去世,父亲娶了我母亲,又有了我。"
这个家族秘密让曲婷震惊。"所以...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江泽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父亲一直偏爱书言,因为他长得像那个林月。而我...我母亲在我十岁时自杀,因为无法忍受父亲的冷漠。"
曲婷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江泽言对父亲的复杂感情,他对哥哥又爱又恨的矛盾心理,以及他为什么如此抗拒被视为替代品。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轻声问。
江泽言将信和照片收回信封,表情重新变得冷硬:"既然要离婚,你应该知道江家的真相。毕竟...你爱的是书言,不是江家。"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入曲婷心脏。她想反驳,却无从辩起。
最初,她确实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才接近江泽言。但现在...
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江泽言接起,表情逐渐严肃:"什么时候?...好,我马上回公司。"
"出什么事了?"他挂断后,曲婷问。
"新加坡客户提前到京,今晚就要看最终方案。"他皱眉看着手中的文件,"但设计部交上来的完全不行。"
曲婷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文件:"给我两小时。"
江泽言惊讶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拒绝帮忙。"
"工作归工作。"曲婷用他的话回敬,转身走向书房。
三小时后,江氏集团会议室。曲婷站在投影屏前,流畅地讲解着修改后的设计方案。
新加坡客户频频点头,不时与助手交头接耳。
"...考虑到热带气候,我们增加了通风设计,同时保留了传统四合院的空间层次感。"曲婷指向屏幕上的3D模型,"这些可移动隔断能让空间根据需求变化,非常符合贵公司'灵活创新'的理念。"
"精彩!"客户负责人鼓掌,"江总,您的夫人真是才貌双全!"
江泽言嘴角微扬:"确实是我的幸运。"
这句半真半假的恭维让曲婷耳根发热。
会议结束后,客户满意地签下合同,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去庆祝了。
"你不去吗?"收拾文件时,曲婷问。
江泽言摇头:"我讨厌应酬。"他犹豫了一下,"谢谢你今天的帮助。我请你吃晚饭?"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曲婷心跳漏了一拍。
她应该拒绝的——毕竟离婚协议就躺在她的抽屉里。
但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日料店,包厢安静隐蔽。
江泽言点了清酒和刺身拼盘,气氛意外地轻松。
"你从哪学的建筑知识?"他问,"不只是大学专业那么简单吧?"
曲婷小啜一口清酒:"毕业后在建筑事务所工作过两年,后来...遇到了书言,就辞职了。"
提到这个名字,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但江泽言没有像往常一样变脸,只是继续问:"为什么辞职?"
"你父亲不同意。"曲婷苦笑,"他说江家的女人不该抛头露面工作。"
江泽言轻哼一声:"典型的江振国作风。"
这是曲婷第一次听他直呼父亲的名字。清酒让她的胆子大了起来:"你和书言...关系好吗?"
酒杯在江泽言指间停顿了一秒。"小时候很好。"他目光落在远处,"长大后...有些事情变了。"
"比如?"
"比如他发现父亲偏爱他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江泽言的声音低沉,"比如我嫉妒他得到的一切...又恨自己嫉妒他。"
这个坦诚的告白让曲婷动容。
在灯光下,江泽言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眼中不再是惯常的冷漠,而是真实的脆弱。
"他爱你。"曲婷轻声说,"在他的日记里,总是提到你。"
江泽言猛地抬头:"你看了他的日记?"
曲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为时已晚,她只能点头:"在书房发现的...我很抱歉。"
出乎意料的是,江泽言没有发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我什么?"
"说你勇敢,有决断力...说他羡慕你能坚持己见。"曲婷小心选择着词汇,"最后一篇日记...他说要去找父亲对质什么事,还提到你一直是对的。"
江泽言的表情变得复杂。"那天晚上...他是去见你?"
曲婷点头,喉咙发紧:"他说有重要事情告诉我。但我迟到了...到现场时,车已经..."
"不是意外。"江泽言突然说,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
"书言的车祸。"他直视曲婷的眼睛,"我调查过。刹车线被人为剪断过。"
这个信息如同一道闪电击中曲婷。她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警告:小心沈家,车祸不是意外。
"谁...谁会这么做?"她声音颤抖。
江泽言摇头,眼神重新变得警惕:"我不知道。但如果你在调查这件事...小心点。"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曲婷的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可能性——谁想杀江书言?为什么?这与沈家有什么关系?而江泽言又知道多少?
车停在江家别墅前,江泽言突然开口:"离婚协议...可以暂缓。"
曲婷惊讶地看着他。
"新加坡项目还需要你的协助。"他生硬地补充,像是为自己的决定找理由,"等项目结束再谈。"
曲婷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应该高兴获得更多时间调查真相,但另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她开始享受与江泽言共事的时光,甚至今晚的晚餐。
这个认知让她恐慌。
如果江书言真的还活着,她该如何面对这两个长相相同却截然不同的男人?
而更让她恐惧的是,当江泽言说"暂缓离婚"时,她心中涌起的竟是一丝隐秘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