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冷静地拍拍手,高声称赞道,“任先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真是令人佩服,不过纵观历朝历代敢兴文字狱者就不怕世人非议,更不怕身后史书留名,先生可以慷慨就义,可跟先生相关之人,日后会是什么下场,还是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先生愿意以死明志,但是旁人若是被无辜牵连还因此葬送了性命,先生也觉得没有关系吗?”
任彰毫无畏惧,正了正衣襟往那儿一坐,“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能与我志同道合者必然是不惧生死之人,我们愿意在这浑浊世界以血擦亮世人的眼睛。”
薛昭笑了,任彰虽是满口仁义道德,但在视死如归的方面和黄莺极为相似,湘王被陷害一事,任彰第一时间带着国子监的学子到宫门口围堵,薛昭很难不怀疑他和三合会,楼外天有牵扯。
任彰这种人不怕死,也不怕酷刑折磨,但是薛昭的手段可不只是酷刑多样,薛昭也很冷静地坐下,“先生有骨气有胆识,真令人佩服,那么我们聊些别的,先生知道三合会吗?”
任彰听到三合会还是顿了一下,傲慢地瞥了薛昭一眼,“提督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薛昭,“先生是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想先生心里最清楚,既然先生一定要打哑谜我也不会告诉先生我知道多少,不过还是要提醒先生一下,接下来必然会有很多先生的追随者紧跟先生的脚步,世人应该会看到先生喜欢的士为知己者死,可也请先生好好想想这个士为知己者死值不值得,血流成河是真为擦亮世人的眼还是为一己之私。”
薛昭没有看任彰,任彰双目呆滞,攥紧了袖口。
外面的阳光很是刺眼,薛昭忍不住头晕,梁小波迎上来扶住薛昭,“提督你没事吧。”
薛昭摆摆手,“没事,国子监的学生没来闹事吧?”
梁小波,“国子监的学生是没来闹事,可探子来报京中的文人开始集结,我猜他们会闹起来。”
薛昭,“这些文人最喜欢煽动民情,一个个以为自己骨子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则给人当靶子不自知。”
西厂外闹哄哄一片,薛昭忙向大门口去,一群文人义愤填膺地聚集到西厂门前,见着薛昭就开始大骂,“阉狗,你们狗仗人势,戕害忠良,借着天威大兴文字狱,剥夺天下人畅所欲言的权利。”
左一句阉狗右一句阉狗,薛昭听惯了,并不在意,薛昭冷冷笑了声,“缉拿任彰有圣旨,可不是我等借着天威大兴文字狱,对了,任彰的画你们看过吗?小波,把任先生的佳作拿出来给诸位看看。”
梁小波忙把任彰的画展开,薛昭缓慢踱着步,“诸位看看,这画值不值得西厂把他羁押在牢?”
一时间人声鼎沸,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幅画就是影射两党之争,可是这群人被煽动的都在气头上,一时间只顾着为心中大义慷慨赴死,“一幅画而已,你们借机打压文人。”
“就是,就是,一幅画而已,不过是你们这些谄媚的狗腿子残害文人的理由和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众人高声附和,根本不管是非曲直,对着薛昭各种谩骂,有人丢烂菜叶还有人丢石头,薛昭额头挨了一下,西厂在这些文人中就是过街老鼠,他们十篇有九篇是抨击宦官的,薛昭甚是被扎小人,亏得薛昭不是真正的宦官,否则以西厂的权势这些文人还不知道死多少。
薛昭眼前一片眩晕,孤独无力蔓延全身,就像永和六年,薛昭耳边是嘈杂的谩骂声,恍惚中薛昭好像看到了钟寒誉,混乱的嘈杂声好像消失了,薛昭从眩晕中清醒,锦衣卫齐刷刷围过来,这些文人也没想到锦衣卫会来,虽然这些年锦衣卫在文人中的名声没比西厂好多少,但是锦衣卫是西厂比不了的,尤其钟寒誉来了后,锦衣卫直属皇帝,文武百官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钟寒誉冷冷扫过这些慷慨激昂的文人,站到薛昭身前,“大老远就瞧见乌泱泱一片,诸位,这是做什么呢,闯西厂劫狱还是闹事啊。”
人群里议论声不断,人人都知西厂和锦衣卫不对付,钟寒誉今日这阵势可不像来看热闹的,锦衣卫分列两侧,各个冷面带刀,这些人似乎也从昏头中清醒了几分,没有刚才那么激进了。
钟寒誉见他们不说话继续说道,“说吧你们聚集到此想做什么?总该不是等着看西厂提督吧。”
钟寒誉回头朝薛昭眨眨眼睛,薛昭眼眶发酸,自从以薛昭的身份活下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挡在他面前,薛昭有些恍惚,甚至想哭。
这些文人显然没了刚才的气势,但是依旧不肯让步,“西厂假借天威欲兴文字狱,把国子监的先生押入大牢,简直没有天理。”
钟寒誉眯起眼睛,有些轻蔑,“假借天威?我听说西厂是拿了陛下的圣旨才去的,你是说西厂假传圣旨?”
“你休要胡说八道,我可没说。”
钟寒誉笑了,“那你说的假借天威是什么?陛下下了圣旨,西厂奉命办事,你说西厂假借天威,那么是在质疑圣上的旨意,也是在说圣上大兴文字狱?”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钟寒誉,“我强词夺理?诸位都是读书人,满腹经纶,懂得比我多,你们口口声声说西厂假借天威,欲大兴文字狱,可西厂有圣喻在手,奉命行事,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们指桑骂槐,藐视天威?不过是不敢明说,仗着自己读过点儿书煽动情绪聚众闹事,欲破坏天子名声,扰乱大成秩序之安定。”
钟寒誉这顶帽子扣过来众人一时间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辩驳,薛昭确实有永和帝的圣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不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任彰确实不冤枉。
钟寒誉拄着刀望向他们,“你们若是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解释,再胡搅蛮缠锦衣卫便有抓人之理。”
锦衣卫除了是皇帝的护卫队还有监察之责,他们若是认为谁在破坏大成秩序,甚至不需要像西厂一样有皇帝的圣旨,直接可将人下狱。
这群人虽还是不肯散去不过已经动摇,钟寒誉脸一板,“既然诸位不肯散去,那就随锦衣卫走一趟如何!”
他们虽然还是很气愤,可锦衣卫显然是想来硬的,自然不敢再造次,悻悻的离开。钟寒誉回头朝薛昭轻佻地笑了下,“我们锦衣卫帮西厂解决了燃眉之急,西厂是不是欠我们锦衣卫一个人情啊?”
薛昭给钟寒誉看得耳根发烫,“这人情算我欠你的。”
钟寒誉大笑,“行,这人情记薛提督一人身上,我一定会问提督讨要的。走了。 ”
钟寒誉摆摆手大步离开,薛昭的目光还流连在钟寒誉的背影上,转过身回到西厂,“小波带上画,我去面见陛下。”
永和帝养病期间并未上朝,今日风和日丽,他难得闲下来到御花园逛逛,不久前才下过一场大雪,越来越冷,湖里的鱼都见不到几条,永和帝撒了一把鱼食,鱼儿围过来,永和帝心情大好,掌事太监来报,“西厂提督薛昭求见。”
永和帝坐下,“宣他进来。”
薛昭带着任彰的画面见永和帝,“奴才参见陛下,这是用来煽动人心的画。”
永和帝接过来一看笑了笑,“不得不说画技高超,精准抓住了人物的神态,这双手若是好好作画必然是家喻户晓的名家。画画的人叫什么名字?”
薛昭,“作画之人是国子监的教书先生任彰。”
永和帝面上没有起伏,“任彰,这名字朕听过,他的文章言辞犀利,有些骂的还挺对,怎么突然转变了思想。他是怎么交代这幅画的?”
薛昭如实回答道,“任彰说画得是如何对老者施救,直接拉上来枯藤会断,回去找绳子老者的体力支撑不住。”
永和帝干干笑了声,“横竖老者都是必死无疑了。”
永和帝话音一落,所有宫人都后怕地垂下了头颅,薛昭未抬头都感觉到永和帝的怒意,皇帝尚在壮年竟有人就敢影射他死,哪个当皇帝的都忍不了这口气,永和帝没有勃然大怒苛责任何人,他是个很少情绪外露的人,但是往往越是平静波涛越是暗涌,“既然他如此不珍惜这双手,你就替朕拿了他这双手,免得日后再煽动人心,凡是附和任彰者一律当同党处理。”
薛昭扣头,“奴才遵命。只是陛下,京中有些人不明真相被煽动若是诚心悔过……”
永和帝扫了薛昭一眼,“你说的诚心悔过是什么?”
薛昭赶紧磕头,“奴才一时说错了话,还望陛下莫要跟奴才一般见识。”
永和帝冷哼,永和帝六年他就敢让国子监血流成河,现在他依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