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的雪要将整个皇城淹没,自从永和帝陷入昏迷后群臣一直守在寝宫外面,说好听了是关心皇帝死活,说不好听了就是担心皇帝一蹬腿大位落不到他们拥护的主子头上,将来自己官帽不保。
“大统领陛下怎么样?”
“是啊,大统领御医怎么说,陛下到底怎么样了?”
群臣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孙律一时间没办法开口,最后只能大喊一声,“诸位大人,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陛下身边,你们无须担心,但是陛下目前尚未苏醒,今夜突逢大雪诸位大人还是回去吧,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的。”
群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走,顾道桢开口道,“那就有劳大统领了。”说完转身离去,众人一看顾道桢都走了他们自然也没有理由硬站在这儿挨冻,纷纷散去。
冷宫里,顾飞燕裹着破旧的被褥瑟瑟发抖,她刚小产过身子非常虚弱,想不久前她还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眨眼功夫她就被打入冷宫了,她不甘心,更舍不得那些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就算顾道桢不救她,宣王一定会救她。
破旧的门被推开,灌进来一阵寒风,顾飞燕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听到个有条不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飞燕虚弱的睁开眼睛,顾道桢冷冷立在床边,头上和肩膀落满了雪,顾飞燕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伸手抓住顾道桢的手臂,“兄长,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就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顾道桢冷哼一声,就像门外的风雪让人冷到了骨子里,“一时糊涂?你可不是一时糊涂,是忘乎所以了,锦衣玉食久了忘了是怎么一路如履薄冰走过来的。”
顾飞燕悔不当初,可事已至此后悔确实无用,“我…看在怀真的份上,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待在这里,这里又黑又冷,我不想待在这里。”
“你若想着怀真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梁儒出去鬼混还被人握住了把柄,等将来宣王得了天下你想养什么男人没有,偏偏陛下还健在的时候耐不住性子还怀里他的孩子,陛下不杀你那是看在我和宣王的面子上,同时也是为了打我的脸,时时刻刻提醒我要安分些。”
顾飞燕痛哭流涕,“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就犯了个小错!”
顾道桢甩开顾飞燕的手,“小错?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是小错吗,皇帝还未到暮年你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厮混甚至怀了孩子,日后宣王会被人戳脊梁骨,湘王那一派会以此大做文章,甚至会说宣王不是陛下亲生的,这种话一次两次是没人当真若是听多了,你觉得陛下会不在意吗?怀真又该拿什么和湘王去争。为了怀真你想想该怎么做吧。”
顾飞燕如坠寒窟,人都恍惚了,直到顾道桢的背景消失她才终于认清现实,她现在不是什么贵妃娘娘,只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弃子,她从前只是一名歌女,为了生计不得不去卖唱,样貌过于出挑身边总是围着不计其数的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她享受被追捧的感觉,直到有天来了一个相貌更为出挑的男人把她带走,他虽然是武将出身可谈吐文雅,笑起来更好看,他教她读书写字,给她买好看的衣裳。
顾飞燕那时候以为他喜欢自己,像所有陷入爱情里的怀春少女一样憧憬着他会娶她,直到他说要把自己送进宫当娘娘,还要认她当义妹。顾飞燕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原来顾道桢做得这一切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要把她培养成一枚出色的棋子献给皇帝。
顾道桢说府院里的燕子飞上指头还是燕子,皇宫里的燕子飞上指头才能变成凤凰,可她不想当什么凤凰只想守着一人携手白头。可顾道桢又跟她说,当了娘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再有人看不起她,她从小吃尽了苦头,如果能坐享荣华她自然是愿意。
入宫那天也下着鹅毛大雪,那是顾道桢第一次牵她的手,送她入轿,亲手放下了轿门的帘子,帘子落下的那一刻顾飞燕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入宫后皇帝很宠爱她,金银珠宝应有尽有,一开始是开心的,锦衣华服还有人伺候,宫里所有人见了她都惊叹于她的美貌,可时间久了她发现宫里的夜好漫长,皇帝不来的时候她眼巴巴的等,眼巴巴的盼,宫里女人很多,貌美的女人也很多,皇帝不会在一朵美丽的花跟前停留太久,每一年都会有美丽的花儿盛开,她这朵花正在慢慢老去。
宫里规矩多,高高的墙,她就像被圈养的鸟儿,似乎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了她最想要的自由。
顾飞燕回忆着往昔躺在床上疯狂大笑,不停地笑,笑到最后忍不住哭了,不是现在才错得,从她对顾道桢心生爱恋那一刻就错了,以至现在满盘皆输,所谓真心对一个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他需要的不是真心而是她的美貌能在皇帝那里换取一定的权利。
寒风凛凛,顾飞燕擦干眼泪,咬破手指在地上以血留字,必死是顾道桢给她的结局,可选择死不是因为顾道桢让她死而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孩子,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让李怀真失去争夺大位的机会,如果还有什么人对她好,那就只剩李怀真了,顾飞燕欣然的笑了,“儿子啊,娘这辈子都在做蠢事,希望临了这件事做对了。”
冷宫外太监们在李怀真身后连追带赶,还滑到好几回,“宣王殿下,宣王殿下,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望贵妃娘娘,宣王殿下…”
李怀真不顾太监们的阻拦硬闯冷宫,“母妃不管犯了何等错误她都是我的母亲,为人子岂有不探望之理,出了事让父皇责罚我一人就行。”
李怀真推门冷宫的大门,“母妃!母妃!”
暗黑中半空悬着一人,李怀真跌坐在地上,马上爬起来将顾飞燕放下来,“母妃,母妃你看看我,母妃!来人啊快传御医,快去啊!母妃,对不起,对不起,儿子来晚了,母妃……”
李怀真抱着顾飞燕的尸体大哭,看见地上留下的血字,“罪妾犯下滔天大罪无颜再留世间,唯有一死方能抵罪,望陛下仁慈善待怀真,罪妾飞燕留。”
“母妃——”冷宫里回荡着李怀真撕心裂肺得哭喊,很快就被风雪掩盖了。
薛昭抱着汤婆子半卧在床,梁小波敲门,“提督,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殁了。”
薛昭并不意外,顾道桢不会留她的,人如棋子,没用的棋子顾道桢片刻也不会留,“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提督你也早歇着。”
薛昭睡不着,永和六年太子李怀义被陷害顾飞燕也出力不少,可她终归只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如今操控她的人毫不留情的舍弃了她。薛昭有些感慨,宫里的女人命运都不过如此,当年皇后和惠妃恩宠无人能及最后不也是下场凄惨,雷霆雨露全凭君王一句话,而她们也是各方势力博弈送进去的笼中雀,死就死了,没人在意。
薛昭怨恨过很多人,即便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去,沈家被诛杀的人也活不过来,可他依旧不能停下复仇的脚步,“裴音……”
似乎门外传来钟寒誉的声音,可门上并无人影,薛昭竟然恍惚得幻听了,薛昭丢掉汤婆子钻进被筒里,脸红得要烧起来,他想钟寒誉想得都幻听了吗,薛昭真觉得自己不争气,怎么这么没出息。
雪还在下,钟寒誉立在殿外望着风雪,好大的雪啊,昌宁公主战死那年冬天回京的时候雪下得也这么大,孙律从内殿出来,“等天亮了,锦衣卫就可以回去了。”
钟寒誉,“好,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孙律脸上不乏担忧之色,“御医说气血攻心,并无大碍好生养着就是了。”
钟寒誉,“如此甚好,大统领要不先去歇着等天亮了我再叫你。”
孙律笑笑,“无碍,我得在殿前侍奉着。指挥使若是累了可先去歇着,这里有禁军呢。”
“不了,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我还撑得住。”
孙律转身踏入内殿,自从钟博远被贬出京后护卫皇帝这活儿基本轮不到锦衣卫,锦衣卫不过是用来制衡朝臣的,加上东西厂,锦衣卫越来越像个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头。
钟寒誉和孙律也就进宫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此人对永和帝是绝对的忠诚。钟寒誉望着风雪叹气,转眼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又是一年风雪夜,今夜怕是无人能在寒雪中入眠。
将军府,“大将军,贵妃娘娘殁了。”
顾道桢放下毛笔冷声道,“算她识趣,因为她险些坏了大事。宣王呢?”
展霜,“听闻宣王殿下夜闯冷宫,不过贵妃娘娘已死我想陛下应该不会追究…”
“愚蠢!陛下昏迷不醒就是因为这女人,他竟然不去御前跪着还夜闯冷宫,真是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