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为了太子殿下,为了沈家,求你了活下去!”祈求的声音不断在薛昭耳边响起,声声唤着他,把他从深渊中一点点地拉回。
薛昭浑身冒冷汗,昏迷中不断地挣扎,痛苦不堪,徐培拔出银针,心痛地长叹一声,“早跟他说了,不能再服那药了,如此下去怕会积重难返。”
梁小波急得额头冒汗,“那怎么办?徐老,你可是太医院掌院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徐培年过五询,双鬓早现了华发,“百日红,你可知为何叫百日红?”
梁小波换下薛昭头上的汗巾,“我的徐掌院,您有话直说,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跟我打哑谜了。”
徐培沉痛地捋着花白的胡须,“命强人欺鬼,运衰鬼弄人。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药能让人的身体样貌维持在一定的年纪,在烟花巷教坊,为了让一些年轻的女子维持年轻貌美,常给她们服用此药,确实能达到驻颜的效果,代价就是她们再也无法生育,药效一过身子也毁了,当初我给他此药让以便掩饰身份,份量虽已减了很多,可是药三分毒,况且本就是毒药。他吃太久了,日后恐难再有子嗣。”
梁小波面上一下没了血色,看向还在痛苦挣扎的薛昭痛心无比,“徐老,能不能保他一命?我求您了!”
梁小波跪在徐培跟前,“徐老,求您了,您是太医院的掌院,整个大成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求求您看在沈家三族只剩他一人,救救…救救小公子吧。”
徐培扶起梁小波,“小波你是个好孩子,我会拼上毕生所学救他,可是百日红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梁小波擦擦眼泪,“您放心,我看着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他一命,沈阁老对我有恩,我能做的唯有看护好小公子。”
徐培悲痛万分,“苍天不开眼,不开眼啊。六月飞雪多大的冤屈啊,大成建国以来何曾有过这等冤屈。”
徐培眼中含泪,痛心疾首。薛昭还在发热,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什么也抓不住,就这么飘着,如孤魂野鬼一般。他不想醒,可总有个声音在不停拉扯他,“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三个字寥寥数笔,却如千根寒针深深刺入薛昭的魂魄里,时时刻刻撕扯着他。薛昭痛苦地抓紧了身下的床褥,骨节发白,呼吸急促而紊乱,薛昭的脑海里血红一片,血,到处都血,他全身上下也是血,都死了,那一颗颗人头,双双冤屈含泪的眼睛盯着他,薛昭喘不上气来,痛得骨头要裂开了。可也只能看着,只能看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薛昭昏迷了三日才醒,仿佛游魂,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薛昭倚在床头一声不吭,这三日真像从地狱走了一遭,披在肩头的黑发衬得他的脸又白了几分。
梁小波端着药碗进来,“提督,趁热喝了,徐老说了您得吃药。至于那百日红…徐老也说了不能再吃了,再吃怕是日后恐难有子嗣。”
一直靠在床头不吭声的薛昭突然阴森森笑了起来,扬起那双寂如死灰的眸子,眼眶红红的,毒怨又狰狞,“子嗣?我一个孤魂野鬼要什么子嗣?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寒彻入骨地大笑,“一个早已死了的人要什么子嗣?”薛昭自说自话着,看着跟疯了一样,梁小波浑身发毛,薛昭又发病了,他发起病来就不停地自言自语,有时候会拿刀子割手腕。薛昭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双眼枯寂无神,歪头直勾勾盯着屋里空白的地方发愣。
“提督,先吃药。”梁小波扯了扯薛昭的衣袖。
薛昭用那双狰狞枯寂的眼睛冷冰冰盯着梁小波,“吃药?”又歪头看向梁小波手里的药碗,突然大笑一声,“吃药……吃药……”
嘴上说吃药可却光着脚往门口走去,昏迷三日未见光,触到明亮的日光薛昭眼睛给刺得睁不开,眼前一片白光,他一下跌坐在地上,“提督…”梁小波赶紧把人拖回来,“提督你冷静下,先喝药。”
薛昭本就没什么力气,被日光刺到跌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也在瞬间被抽干了,像个丢了魂的木偶,双眼发直,梁小波擦擦头上的汗,“提督先喝药,喝完药就好了。”
薛昭就这么睁着眼,一动不动,眼珠都不转一下,梁小波无奈,“提督你昏迷那日还是锦衣卫指挥使钟寒誉送你去太医院的,好在是碰上了徐老,不然真会露馅,提督,徐老说了那药不能再吃了。”
薛昭僵硬地坐起来,好像恢复正常了,“药给我。”
梁小波赶紧端上药,薛昭眼睛不眨地全喝了,梁小波端上一杯清茶,“提督您昏迷这三日,钟寒誉来看了两次,我都以您还在昏迷没让他见,这人也不知犯了什么病对您格外上心。”
薛昭放下茶杯,“大理寺那边怎么样了?”
见他终于不犯病了,梁小波也松了一口气,“您放心,十三娘有办法脱身。”
薛昭眉间生了几分阴戾,“钟寒誉已经注意到了,这事瞒不过他。”
梁小波挠挠头,“所以他这般殷勤地探望您是想兴师问罪,那可怎么办啊?”
薛昭,“如果他问,那么我只能如实交代。”
锦衣卫指挥司,钟寒誉锤锤肩膀,“走,我们去看看薛昭醒了没有。”
石玉恒刚把刀推回刀鞘里,“指挥使您还没放弃呢。”
钟寒誉,“把老邵托我们转交的补品一并带上。”
“不是,指挥使,我想不明白了,薛昭费那么大劲儿整这一出就为杀赵岗陷害您,再去陛下面前为您澄清,到底图什么啊?”
钟寒誉拿起佩刀,“图什么?图谋得可多了。先杀刘大齐,激化西厂与锦衣卫的矛盾,必然会招致陛下不满,陛下肯定会去敲打大将军,然后薛昭再杀赵岗陷害我,利用杨恭那个没脑子的一闹,陛下更会对大将军不满,这时薛昭及时出面为我证清白,一来让陛下看清西厂有心和锦衣卫化解矛盾,从而博取陛下的信任,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大将军解了围,同时让大将军信任他,欲扬先抑,薛昭好手段啊。”
石玉恒捋了捋,细思极恐,“如若真如指挥使所言,这个薛昭的心思未免太可怕了,同时算计了大将军和陛下。”
“一石二鸟,自己倒是瞥得干干净净。赵岗的尸体在何处?”
石玉恒手上还提着邵以深让带的补品,“应该还在大理寺吧,我们不是要去看望薛提督吗,这还带吗?”
钟寒誉,“带!先去大理寺,再去看薛昭。”
杨恭被调任后已经三日没来大理寺了,从大理寺卿到大理寺丞,面子上自然是过不去,再者他从前出任大理寺卿的时候得罪不少人,如今被降职免不了被讥讽。
目前大理寺卿一职由少卿罗轩暂代,罗轩年纪不大,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指挥使请进,仵作已经验过尸了,天热尸体不好在这儿搁置太久,可是赵岗没什么家人,唯有齐老先生,我先前派人通知了,老先生不愿意给他收尸。”罗轩还挺为难的,尸体也不能就停放在大理寺,他也不好擅作主张找片地儿把人埋了,总归是朝廷命官。
罗轩引着钟寒誉和石玉恒进来,掀开覆盖尸体的白布,“仵作确认过了,赵大人是先被人用琴弦之类的极细之物勒死,后再被殴打,才形成了尸体表面的这些伤。”
钟寒誉弯着腰紧盯着赵岗的手,掰开赵岗早已僵硬的手,掌心有个钱币大小的血纹,“这是什么东西?”
罗轩凑过来一看尤为震惊,“仵作验尸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没发现他掌心有这个。”
钟寒誉起身拍拍手,“很显然这是死后弄上去的,还用了特殊的药物能让血印维持清晰的纹路以便人看清,叫人过来把血纹画下来。”
“指挥使稍等,我这就去。”罗轩出门去叫人。
钟寒誉又在赵岗尸体上翻了翻,发现他胸前的衣襟有片干涩的污渍,“这是茶水所致的污渍。”钟寒誉嗅了嗅,“味道很熟悉。”
石玉恒差点吐出来,“指挥使,尸体上除了尸臭还能有什么味儿,您不觉恶心啊。”
钟寒誉推了石玉恒一把,“瞧你那点出息,以前跟着老头子的时候这种事应该没少见,现怎么跟个愣头青一样?”
石玉恒倚在门口犯恶心,“我跟着师傅的时候才十二岁,这种命案师傅一般都不让我跟去,怎么说我也是师兄,比你大两岁,跟我说话客气些。”
钟寒誉完全当耳旁风,“大两岁算什么师兄,跟你说正经的,赵岗胸襟上这片污渍应该是茶污,这茶的味道我熟悉,对了倚红阁,赵岗遇害那日我去倚红阁打听春怡的事,那管事的泡了壶碧螺春,就是这个味儿。”
石玉恒依旧恶心着,“碧螺春不都一个味儿,还能有不一样的啊,你就吹牛吧。”
钟寒誉揪着石玉恒的后襟拖过来,“你自己闻闻,除了茶香是不是还有淡淡的花香。”
石玉恒苦着张脸挣扎,“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