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带着海雾的风还透着几分凉意,我们便收拾好行李往海岛赶。
船靠岸时,码头上的铁栏杆还沾着潮湿的水汽,踩在木质栈桥上,每一步都带着熟悉的“咯吱”声,像在轻轻叩响旧时光的门。我忽然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被海风磨平的纹路——这里的每一块木板、每一级台阶,都还清晰地印着小时候的记忆。
袁铮的手始终牵着我,掌心温热又有力,察觉到我的停顿,他也停下脚步,顺着我的目光望向码头尽头,然后轻轻回头看我。
我仰头望着他,“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和你分别,我哭了好久;现在长大了,我们终于一起回到这里了。你真的兑现了当年的承诺。”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眼底盛着清晨的微光,那温柔的眼神里藏着和我一样的缅怀,像是在慢慢回溯那些隔着山海的年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指腹轻轻擦了擦我眼角的湿意,声音低沉又认真:“还要谢谢你,一直等我。”
进了家门,姥爷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喝茶,看到我们回来,脸上露出笑意,可没聊两句,就对袁铮说:“跟我去书房,有话跟你说。”
我下意识地跟着起身,刚要迈脚,姥爷却忽然回头,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不容置疑:“你别跟着,在客厅等。”
我顿时不依了,上前一步拉住袁铮的袖口,耍赖似的皱着眉:“姥爷,你们要谈的是我和他的事吧?为什么不能让我听啊?”
话音刚落,姥爷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陡然变得严肃,眉头皱起来,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威严,不怒自威。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从小我就怕姥爷这副模样,可转念一想,这事明明和我有关,凭什么要撇开我?仗着姥爷一向疼我,我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挪步。
袁铮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凑到我耳边,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听话,先出去等我,乖。”
明明知道他是为了不让我和姥爷起争执,可那一刻,委屈和别扭还是涌了上来。我甩开他的手,咬着唇没说话,转身就往门外走,连鞋都没换,光着脚踩在院子的石板路上,径直奔向海边。
海边的风比家里大些,吹得头发乱蓬蓬地贴在脸上。我找了块背风的大岩石,蜷着腿坐下来,脸朝着翻涌的海浪,心里又郁闷又委屈。海浪一遍遍拍打着礁石,声音哗哗的,却盖不住我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为什么姥爷要单独跟袁铮谈?是不是觉得袁铮比我优秀,更有话语权?
是啊,袁铮一直那么厉害,相比,我好像总是笨手笨脚的,连姥爷都更看重他吧。可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叹气——人本来就是不同的啊,他在那样严苛的训练里长大,从小接受的教育、经历的事,都和在象牙塔里的我不一样,这些都是成长环境造就的,又能怪谁?只是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还是像潮水一样,轻轻漫了上来。
姥爷枯瘦的手指捏着文件边角,指节微微泛白,他将纸页往袁铮面前递了递,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看看,这是小媛直属上级对她的评价。”
袁铮伸手接过文件,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文件被他随意攥在掌心,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语气里满是不甘:“为什么还要小媛执行任务?她好不容易才回国,就算待在实验室,凭她的本事也绝不会被埋没。”
“袁铮!”姥爷猛地提高了音量,原本松弛的眉峰瞬间拧成了疙瘩,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一个士兵的能力和站位!她该待在最需要她的地方,不是你凭私心就能左右的。”
“可是爷爷……”袁铮喉结滚动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攥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指节用力到泛白,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没有可是。”姥爷打断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你要记清楚,她首先是一个军人,然后才是家人。这顺序,不能乱。”
“我不同意!”袁铮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之前的克制瞬间崩塌。
姥爷看着他,眼神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谈战和龙奕都亲自评估过,她已经具备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以后你和她在工作上的接触会越来越多,你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不希望再看到今天这样意气用事的你。”
“爷爷,”袁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妥协的沙哑,他向前半步,语气近乎哀求,“很多事我都可以去做,危险的任务我也能扛,能不能……能不能别让小媛去?”
姥爷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依旧坚定:“那么多人花了几年心思培养她、训练她,投入的心血不是一句‘不让她去’就能抹掉的。这件事已经呈报军部,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咸湿的海风裹着浪涛声扑在脸上,远处的浪头一卷,撞在礁石上碎成白沫子,连带着我胸腔里的情绪也跟着翻涌。凭什么军人家庭的孩子就得把“顺从”刻进骨子里?凭什么我的选择要被一句“为你好”框住?指尖攥得发紧,可那点反抗的火苗刚冒头,就被骨子里的怯懦按了下去——我连跟姥爷争执到底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揭竿而起”了。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没回头,直到一道阴影覆上来,带着熟悉的气息。袁铮在我身边坐下,没有靠得太近,却恰好挡住了部分海风。他面对着我,后背抵着那片喧嚣的海,阳光把他的侧脸描得柔和。
我抬眼望他,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却异常坚定:“不管姥爷说什么,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袁铮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藏着笑意:“就这么喜欢我?”
“是。”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认定你了,非你不可。”
话音刚落,他伸手碰了碰我的发梢,然后俯身,温热的唇轻轻落在我额头上,带着海风的凉和他掌心的暖。“我爱你。”他的声音很低,却像羽毛似的挠在心上。
我抬手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去,吻在他唇角,尝到了一点海水的咸。
“为什么喜欢坐在这块石头下?”袁铮指尖摩挲着我的手,目光落在身后的礁石上。
我望着他,没说话——那年他躲在这里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我没敢上前,只是远远站着,看着他的肩膀微微发抖,心里就跟着发紧。从那以后,这块能挡住风、能看见海的礁石下,就成了我想他、难过时的秘密角落。
袁铮见我只盯着他不说话,眼神慢慢软下来,带着点了然的温柔:“因为我?”
我点点头,鼻尖有点酸。
他失笑,伸手把我拉起来:“我们回家了?”
“不回!”我气鼓鼓地挣了一下,想起姥爷把我赶出来时的模样,语气又硬了几分。
袁铮没跟我争,只是拍了拍我沾上沙粒的衣角,声音放得更柔:“奶奶做了你爱吃菜,炖了好几个小时的汤。生气归生气,饭不能不吃。”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更何况,爷爷今天没下厨。”
这算什么歪理?可听见“奶奶做的汤”,我心里的气就泄了大半。
袁铮趁机攥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家的方向走。
我低头踢着脚边的沙粒,任由他牵着——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我跑多远,不管我躲在哪个角落,他总能找到我,然后用这样温柔的方式,把我带回家。
推开门时,姥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动静,抬了抬眼,没说话,却悄悄把报纸翻了一页,语气缓和了不少:“回来了?”
姥姥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我就笑:“可算回来了!快,小铮也来,先去洗手,菜马上就好!”
餐桌旁,我刚坐下,姥姥舀了一大勺排骨汤,眉头皱着:“看看这脸,瘦了多少?”
我喝着汤,“没有,就是饮食清淡,瘦是瘦了点,但练了点肌肉。”说着,我悄悄抬了抬胳膊,露出一点紧实的线条。
姥姥笑着拍了我一下,又往我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眼底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袁铮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碗里堆成小山的菜,眼底满是笑意,悄悄给我递了张纸巾,擦了擦我嘴角的汤汁。
饭后的空气似乎都凝了几分,姥爷放下茶盏,终于吐出那句我等了半晌的话:“跟我到书房来。”
我捏着衣角跟在他身后,木质地板被踩出轻响。
书房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姥爷坐在红木椅上,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严厉,却带着长辈特有的审视:“你和小铮的事,不如再考虑看看?”
我早就在心里把答案盘了千百遍,几乎是立刻抬起头,声音脆生生却透着执拗:“不考虑!我认定他了!”
姥爷闻言,眉梢微挑,语气沉了些:“你真的了解小铮吗?那个真实的他。”
我心里明镜似的,他说的是外人面前那个眉头总拧着、说话自带威严的袁铮——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垂着眼笑了笑,语气软下来却格外笃定:“姥爷,我又不和‘外人眼里的他’过日子,我是他的‘内人’,这就够了。”
许是我的话太直接,姥爷愣了愣,我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补充,语气里带了点委屈的辩解:“姥爷是不是觉得,袁铮是您手下最优秀的兵,我配不上他?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好,但我会努力跟上他的!”
“谁说你不好!”姥爷立刻打断我,声音里竟带了点护短的急,“我们家小媛这么优秀,论哪点,不是别人高攀?”
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凑上前半步:“姥爷知道我的事?”
那些在海外执行任务的日子,那些被谈战、龙奕手把手教战术的时光,我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姥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自傲,语气却云淡风轻:“不然呢?你以为你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愣头兵,凭什么被特战队挑中?凭什么能进狼队的任务组?谈战、龙奕那样的兵王,凭什么花心思带你?还有你那些频繁的海外任务,真以为是运气?”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浪。我盯着姥爷的脸,忽然反应过来——他能把谈战、龙奕的名字随口说出来,能把我那些“隐秘”的经历说得明明白白,他分明就是幕后那个定调子的人!原来我背后一直有这么大一把保护伞,我忍不住攥紧了手,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但在“大佬”面前可不能太得意,我立刻收了笑意,故意放低姿态,语气带着点试探的撒娇:“那这么说,有姥爷罩着,我是不是能小小放肆一下?”心里却早乐开了花——都知道姥爷护短了,不趁机“恃宠而骄”,岂不可惜?
姥爷看着我那点小心思,倒也不戳破,只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可以!在这圈子里,没人敢把你怎么着!”
我瞬间想起师兄之前那桩麻烦事,明明棘手得很,最后却顺顺利利解决了;我这次回国,连份详细的任务报告都没交,也没人追问——原来都是姥爷在背后撑腰。我越想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姥爷见我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我:“小媛,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和小铮的事吗?”
我猛地回神,脸颊一热——可不是嘛,光顾着高兴,话题早跑远了!我赶紧收敛了些,重新坐直身子,语气认真起来:“姥爷,我不管别的,他对我好,这就够了。”
姥爷却没松口,又抛出个问题:“要是有一天,你们俩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怎么办?”
“我听他的。”我想都没想就回答。
“哟,”姥爷笑了,眼神里满是“我还不了解你”的了然,“你能乖乖听话?太阳都得从西边出来!”
我有点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上级都夸我听话能干呢!”
“那是工作上,”姥爷摇摇头,点破我,“跟过日子不一样。”
我也不逞强了,干脆大言不惭地说:“那要是过日子,就让他听我的!”
姥爷看着我,半晌没说话,最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俩到时候打起来,可别找我评理!”
我:“我又打不过他,不会自讨没趣的。”
姥爷:“他是不会和你动手,但禁不住你脾气一上来,主动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