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袁铮带我踏上了旅途。
我们坐的早班机穿过薄云,舷窗外的天空从鱼肚白渐变成透亮的蓝。落地后,他熟门熟路地在机场租车点提了辆深绿色的越野车,后备箱里早就备好的防滑链和应急物资码得整整齐齐。
车子驶上高速时,阳光正烈,透过车窗落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指节分明,手腕上简单戴着一块黑色运动手表,表盘里的海拔数值随着路程推进,一点点往上跳。
大概三小时后,公路两侧的景色渐渐变了。平整的农田变成了低矮的灌木丛,再往前,连片的杉树和落叶松便从视线尽头拔地而起,像一把把深绿色的巨伞撑在高原上。
车窗外的风也凉了下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袁铮却早有准备,从副驾储物格里拿出一套深灰色的冲锋衣裤递过来:“试试大小,根据你尺码挑的。”
衣服还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穿在身上刚好合身,连袖口的魔术贴都调整到了最舒适的松紧度。他也换上了同款的冲锋衣。
越野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山坳的平地,车轮碾过碎石路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里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空气里满是松针和泥土的湿润气息,远处的山顶还隐约覆着一层薄霜。
再往上没有车道,只有一条不太规整的木制栈道,木板间留着细小的缝隙,边缘被常年的脚步磨得有些光滑,显然是有人定期修葺。
我蹲下身摸了摸栈道的木板,指尖能触到细密的木纹,抬头时,袁铮已经背着两个包站在栈道入口等我,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林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沿着栈道往上走时,才真正感受到高原的厉害。不过走了百十米,我就开始喘,胸口像压了块小石头,每吸一口气都觉得不够用。
栈道旁的植被也跟着变了,山底的阔叶林渐渐被针叶林取代,气温也降了好几度,我忍不住把冲锋衣的帽子也戴上了。
可袁铮却像没事人一样,脚步稳健,他伸手扶了我一把:“这里海拔有三千多,慢慢走,别着急。”他的手掌很暖,带着茧,扶着我的时候很稳。
走到栈道中段时,袁铮忽然拐向了旁边一条林荫小道。小道藏在两棵高大的杉树之间,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路面没有栈道,只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软软的,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就跟着晃动。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发现每隔几棵大树,树干上就系着一条红丝带——红丝带很新,颜色鲜亮,在深绿色的树林里格外显眼,显然是刚系上去没多久。我忍不住好奇,拉了拉袁铮的袖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袁铮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他的目光很柔和,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点疏离,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然后抬起头,目视着前方的树林深处,声音轻轻的,却很清晰:“带你见爸妈。”
我顿时僵在原地,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的父母是烈士,他才被姥爷收养。而这里,这片高山林场,不就是……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口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拉住了袁铮的手。他的手比刚才凉了点,我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一点点蹭过他指节上的纹路,想以这样笨拙的方式,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安慰他此刻或许正翻涌的哀伤。
袁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阳光落在他的发顶,能看到几缕细软的发丝,他的肩膀微微绷紧,却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力道很轻,却让我觉得很安心。
林间的风又吹来了,带着松针的气息,树叶“哗哗”地响,像是在轻声叹息。
红丝带在风里轻轻晃着,像极了袁铮此刻没说出口的情绪。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脚步重新迈开时,我能感觉到他走得比刚才慢了些,每一步都像是在跟这片树林打着无声的招呼。
又走了约莫十分钟,林间的光线忽然亮了些。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高山杜鹃,一片小小的开阔地赫然出现在眼前——一排排并立着的石碑,算算应该有十几,碑面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石碑前摆着一束束野菊,黄的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是谁准备的?
我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连带着脚步都变得小心翼翼。
袁铮带着我往里走,突然在一块石碑前停下,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轻轻擦拭着碑面上的字。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划过“烈士”两个字时,停顿了好一会儿,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曾一个人到此,或许只有在这片父母曾守护过的树林里,他才能这样安静地跟他们待一会儿。
“爸妈,我带她来了。”过了好一会儿,袁铮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说着,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紧绷,多了点柔软的笑意,“之前总说要带她来,今天终于来了。”
我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摸了摸石碑的边缘。石碑是凉的,可阳光落在上面,又带着点暖意。“叔叔阿姨,我是梁媛。”我轻声说,心里忽然有点酸,却又觉得很踏实,“以后我们会常来看你们。”
袁铮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伸手把我散落在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触到皮肤时却很温柔。
袁铮:“你去附近走走,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我想他应该是有话要单独和父母说,我点点头,离开了。
袁铮蹲在墓碑前,指尖拂过背包拉链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先是掏出两盒包装得齐整的点心,酥皮上还印着老字号的红纹,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那一家;又拿出个搪瓷缸,里面盛着刚温过的米酒,酒液晃出细密的圈——那是父亲从前每顿都要抿两口的。最后,他展开一方叠得方正的红绸,绸面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他将红绸缠在碑顶时,指腹反复摩挲着绸边的流苏,像是在确认什么。
风忽然漫过,红绸顺着风势飘起来,裹着碎金似的阳光贴在墓碑上,又轻轻扬起,像一捧不会落下的火焰。袁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哑,他先叫了声“爸妈”,喉结滚了滚才继续说:“她是你们的儿媳,你们喜欢吗?”
不等回答,他自己先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漫上一层湿意,“一定是喜欢的。她是爷爷家的小外孙女,小时候总扎着两个小辫,跟在我身后喊‘阿铮’,只要看到她笑,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就觉得这人生里的苦,好像都能咽下去。”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节泛白,“我爱她,想把她护在怀里,护在没有风的地方。可爷爷说,我们军人,肩上扛着的不只是自己的家。”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风把红绸吹得更响了,像是在替谁回应。“我想,她也不愿意我这么自私拘着她吧……”
我踩着蓬松的落叶,沿着蜿蜒的小路继续往上。脚步偶尔会顿住:有时是瞥见灰棕色的松鼠抱着松果,在松枝间灵巧地蹦跳,蓬松的尾巴像小扫帚般扫过针叶;有时是蹲下身,看路边淡紫色的小花缀在草丛里,指尖一碰便轻轻颤动。风穿过整片松树林,裹挟着松涛“沙沙”的声响漫过来,混着泥土与松针的清苦气息,像是在不紧不慢地回应我踏在落叶上的“窸窣”脚步声。
“喂!”一个声音突然在林间炸开,洪亮又带着股硬朗的劲儿,尾音里还留着几分部队里喊口令的顿挫感,瞬间打破了林子里的静谧。
我猛地回身,只见不远处的岔路口站着个穿迷彩服的大爷——衣服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裤脚沾了圈草屑,一看就是在林子里待了许久。这荒僻的地方,他难道就是这处墓园的守墓人?
大爷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近,军绿色的胶鞋踩过落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他上下打量我两眼,嗓门依旧洪亮:“哪家的姑娘?让我猜猜——这个月份来这儿的,喔,是袁家那小子带来的吧?”
我忍不住笑起来,朝他弯了弯腰:“大爷真是料事如神!这都能猜中,太佩服您了!”
大爷被我一夸,脸上的皱纹立刻挤成了花,咧开嘴直乐呵呵,露出两颗略带焦黄的牙:“嗨,这片区就这么几户常来的,我记熟喽!”他顿了顿,又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里多了点好奇,“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不是袁家那小子才肯带我来嘛。”我故意拖长了点语气,带着点小委屈。
“哦?你俩才认识?”大爷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不是啊!”我赶紧摆手,“我们认识好久了,是他总嫌弃我,一直不肯带我来。”
大爷一听,立刻替我不平起来,嗓门又提高了些:“他还挑上了?你这么个眼睛亮、笑起来甜的姑娘,是他捡到宝咯!待会儿他来了,大爷帮你说他。”
我连忙点头,“好勒!谢谢大爷!”
大爷听了,又乐呵呵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股亲切的劲儿。
正说着,石阶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回头就看见袁铮背着包走来,他看见我身边的大爷,脚步顿了顿,无奈地笑:“张叔,您又在这儿‘审’人呢?”
张叔立刻上前就拍了下他的胳膊,“审你怎么了?这么好的姑娘,藏着掖着不让来,你小子懂不懂珍惜?”说着又转向我,故意扬高声音,“姑娘你放心,今天我替你做主,让他给你好好赔个不是!”
袁铮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反驳,“是我不对,”他垂着眼看我,语气软下来,“以前总怕这儿太静,你不喜欢。”他分明是藏着小心翼翼的在意。
张叔在旁边看得乐,拍了拍我俩的肩膀:“行了行了,小年轻的心思我懂!走,今晚住我那小屋,简陋是简陋了些,但还算暖和。”
我们跟着张叔往上走,阳光穿过松枝洒下来,在栈道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袁铮走在我左边,时不时伸手扶我一下,指尖碰到我的手腕,带着点温热。
张叔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军歌,松涛声混着他的歌声飘过来,倒比刚才更添了几分暖意。张叔的战友也长眠在这片青山里。自从脱下军装,他便守在了这座墓园,像一棵老松,默默照料着长眠于此的每一位。他常说,等自己老了,也要藏进这山里,永远陪着战友,也陪着这座沉默的大山。
如今,进山扫墓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总还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忘记这里被牵挂的灵魂。来的人都感念张叔的坚守,每次上山总会给他捎些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有时还硬要塞给他钱,可他总是摆摆手,坚决不肯收。
袁铮没多说什么,转身又回了趟车里,搬来我们特意给张叔带的物资。
我则跟着张叔进了他那间简陋的木屋,搭把手一起煮晚饭。
屋里的灶台上,一口黝黑发亮的大铁锅正架在柴火上。张叔从陶瓮里捞出几块肥美的腊肉,又从竹篮里捡出几捧新鲜的菌子,其中就有珍贵的松茸。他将这些食材一股脑儿丢进锅里,加水、放姜、撒盐,动作娴熟而平静。
“姑娘,这锅大杂烩,你吃得惯不?”张叔一边用锅铲轻轻搅动着锅里的食材,一边笑着问我,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
我连忙点头:“张叔,我们部队的,都好养活。再说,这山里的野味,在城里平时可是求都求不到呢!”
张叔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要是喜欢,我房梁上还晒了些干松茸,都是今年夏天采的。等你们走的时候,带点回去尝尝。”
“那太谢谢张叔了!”我心里一阵温暖,连忙道谢。
锅里的腊肉和菌子已经炖出了浓郁的香气,混着松木燃烧的味道。
山里的夜寒得钻骨头,风裹着松涛在木屋外打转,连窗棂都跟着轻轻颤。张叔的木屋不大,两具军绿色行军床支在角落,帆布床面绷得紧实,就是我们今晚的落脚处。
袁铮从背包里翻出两个折叠盆,蓝白条纹的塑料盆展开时带着轻微的脆响,他分得清楚,一个摆在我脚边,一个挪到另一旁。
没多久,张叔端着铜壶出来,滚烫的热水注进盆里,腾起的白雾瞬间漫过,带着柴火特有的暖意,在冷空气中晕开。
袁铮抽了条新拆封的毛巾,米白色的布料浸在热水里,他双手攥着毛巾两端轻轻揉搓,水珠顺着指缝滴回盆中,溅起细小的水花。拧干时他特意留了些湿度,递到我面前时还细心地展开一角:“擦脸,别冻着。”
我接过毛巾,温热的触感裹住脸颊,连带着冻得发僵的鼻尖都慢慢软下来。
另一盆热水刚好没过脚踝,双脚伸进去的瞬间,暖意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酸胀感一下就散了,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叹气。
袁铮搬来张矮脚木凳,坐在我对面,手里捏着条干毛巾。
我以为他要递给我,伸手去接,却见他俯身过来,指尖轻轻撩起我的脚踝,没等我反应,就把我的双脚稳稳放在了他铺在腿上的毛巾上。突如其来的支撑让我身形一晃,手忙脚乱地抓住木凳边缘才稳住,心跳却猛地快了半拍。
他倒像没事人似的,指尖捏着毛巾一角,从脚背开始慢慢擦。指腹蹭过脚踝时带着点薄茧,却意外地轻,连脚趾缝里的水珠都没放过,动作细致得像在打理什么易碎的物件。
我盯着他垂着的眼睫,脸颊唰地烧了起来,连耳尖都发烫。尤其瞥见张叔在灶台边收拾,眼角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我更觉不好意思,小声想把脚抽回来:“我自己来就好……”
他却没停,另一只手还从背包里翻出我的厚袜子,撑开袜口,顺着我的脚踝往上套,语气自然:“小时候不都是这样?你那时候像个小树袋熊,非要挂我身上,哄半天才肯睡,放床上还怕你踢被子。”
这话堵得我无力反驳,只能抿着唇小声辩解:“那是小时候嘛,我不懂事才粘着你……”
袜子套好,毛茸茸的触感裹住双脚,连带着心里都暖融融的。我穿好鞋,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手臂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掌心能触到他衣袖下的体温。
他和张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的都是山里的旧事,松树林里的蘑菇什么时候最肥,冬天的积雪能没过膝盖。
我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发沉,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间,只觉得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脚步很轻地走到行军床边,帮我掀开毛毯,把我放进去时还特意掖了掖我颈边的被角。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张叔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感慨:“以前你总一个人来,坐在墓园里能待一下午,望着山发呆,现在有姑娘陪着,多好。”
袁铮没说话,我却能感觉到他握着我放在被外的手紧了紧,指腹轻轻蹭过我的指节,带着无声的温柔。
我把脸往毛毯里埋了埋,心里悄悄想着:早知道以前他常一个人来这山里,不管他说什么,我一定赖着他,非跟过来不可,才不让他一个人对着山风发呆呢。
第二日,袁铮已站在木屋外等我。跟着他往山顶走的路比预想中好走,先前在高原上反复适应的呼吸节奏,此刻像与生俱来般妥帖,胸腔里再没有那种憋闷的滞涩感,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山顶的风来得猝不及防,裹着松针的冷香往衣领里钻,我下意识拢了拢外套,抬眼便见袁铮站在崖边。他墨色的头发被风掀起,目光落在远处连绵的林海——那片绿浪铺得极远,从脚下一直漫到天边的云絮里,他就那样静立着,肩膀绷得微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连风卷动衣摆的弧度,都像是在替他诉诸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
我没上前打扰,在不远处寻了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大石头坐下。石面带着粗糙的颗粒感,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指尖划过石缝里的青苔,忽然想起和袁铮相遇到现在,我们相处的时光其实少得可怜。大多时候,是他突然出现,又在某个清晨或深夜悄然离开,接着便是好几个月的杳无音讯,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我曾无数次坐在窗边等,从暮色沉沉等到晨光熹微,可真当他站在眼前时,那些等待的焦灼又会瞬间烟消云散。就像现在这样,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却让我觉得满心熨帖。至少他在这儿,呼吸是真实的,衣摆飘动的声音是真实的,连他偶尔蹙起的眉峰,都比那些漫长等待里的回忆要清晰得多。
有时在他消失的日子里,我会怀疑遇见他,是不是一场太过逼真的梦——毕竟那样厉害的人,那样波澜壮阔的人生,怎么会真的和我有交集?
风又紧了些,我收回思绪,顺着袁铮的目光看向林海。
那些松树长得极高,树干笔直地刺向天空,枝桠遒劲,即便被狂风压得微微倾斜,也始终不肯弯下脊梁。忽然就想起TZ他们,不也像这些树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高原的严寒、未知的险境,这些严苛的考验,最终都成了他们身上最坚硬的铠甲,筛选出最坚毅的战士。
闭上眼睛,过往的片段在脑海里翻涌:第一次握枪时颤抖的手;第一次完成任务后绷不住的眼泪;还有当初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龙奕训诫我“别总躲在舒适区里”,却让我鼓起勇气加入了TZ小队。
从那以后,我开始学着直面恐惧,学着在绝境里寻找生机,虽然现在的我依旧算不上优秀,可身边的人都是像谈战这样的“大神”,他们的坚定、从容,都在潜移默化中推着我往前走,让我一点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在想什么?”温热的触感突然落在脸颊上,带着熟悉的体温,我猛地睁开眼睛,撞进袁铮深邃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指尖轻轻拂过我脸颊上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谈战说,闭上眼睛能感知空气中气流的方向,可你刚才伸手,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明明已经训练成习惯了……”
袁铮低笑了一声,指腹轻轻揉了揉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声音裹在风里,却格外清晰:“其一,我的动作轻且慢,气流没什么波动,你自然察觉不到;其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我在一起,你心里没有‘警觉’这个概念,对不对?”
风还在吹,林海在远处翻涌,可我的心跳却突然慢了半拍,连带着周遭的风声、松涛声,都好像变得温柔起来。
我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忽然觉得,原来所谓的陪伴,不只是分享快乐的时光,更是能陪他来见最重要的人,陪他走过每一段藏着心事的路。
车窗外的风卷着林场最后一缕松针的气息扑进来时,我正摇下车窗跟张叔道别。他站在那棵我们昨天一起歇脚的老松树下,粗糙的手掌在衣角上蹭了蹭,又抬起来摆了摆,声音裹在风里有点发飘:“明年还一起来啊,姑娘?”
我把胳膊支在窗沿上,笑着喊回去:“来!到时候给您带好吃的!”
张叔立刻笑出满脸褶皱,手背拍了拍身旁装满松塔的竹筐:“好嘞!我先把后山那片松茸拾掇出来,给你晒得干干爽爽的,到时候炖鸡最香!”
袁铮缓缓踩下油门,车轮碾过铺满松针的土路,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我回头望,后视镜里张叔的身影慢慢变小,却始终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挥手的姿势,像棵守着林场的老松。
身旁的袁铮却没看后视镜,他的目光一直锁着窗外倒退的林场。我知道他在看什么——在和爸妈道别。
我悄悄伸过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腹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我……”我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我可以跟你叫‘爸妈’吗?”
袁铮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我看到他的眼尾迅速红了。他没说话,只是反过手来,牢牢攥住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的温度却烫得人安心。
我心里忽然松了口气,轻轻晃了晃他的手:“那我们说好了,明年这个时候,一起来看爸妈。”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松脂和泥土的味道,袁铮终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却比任何承诺都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