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余安定那些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傅长莘心想张濋冒着极大的风险杀傀仆、夺情报,又费力地躲过黎门的追查,想来也不是跑到这广读诗书的。
没想到这杂货间竟然是余安定在用。
余家的小楼相对而言大归大,但第二层的房间却一共也就这么三个。而张濋必然是不太可能和余安定的父母睡一间,那场面想想就难以理解。
想来那余安定虽然对张濋多有爱慕之心,但是后者可也算是从黎门出来的佼佼者,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也对余安定有好感,也不见得会什么都和他交底。
而一些事情上,自然也不会越界。
傅长莘又分别推开余安定他父母和他的房门,在房间内环伺一圈后并没有看出什么和张濋相关的物件或是蛛丝马迹来。
直到她推开余安定那间屋子的窗,见到了窗下的一个小柴房。
余家的小院仅一处院门,这柴房又修在了与院门相背的二层小楼后面,是以刚刚从正面进来的傅长莘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间屋子。
她顺着窗外往下看,小柴房的旁边,还停着辆一看就久不使用的小马车。
因为猜想张濋的住所有可能是被安排到了这小柴房,于是傅长莘关上窗子,准备下楼绕过去看看究竟。
哪知她正走到一楼准备打开一楼的大门,脚步就骤然停住了。
她能感觉到,这刚刚还灯火人声皆寂的曼罗巷内,又出现了活人的气息和声响。
就在不远处,三个人。
而且还正在向她所在的位置靠近。
她能听到几步之外的门板之后,身处院门口的几个成年男子正自以为足够低声地道:“那女的在这吗?”
“错不了,小徐老弟路上打听过了,曼罗巷平时哪有年轻女的自己走进来啊?所以肯定是她!那女的差不多你我胸口这么高,头发是盘着的,额发挡住大半个脑门儿,穿了个绿色的胡人衣服。小徐老弟说看得清清楚楚,就进了这家呢。”
“行了哥儿几个,准备干活!都打起精神来啊,听那阔少爷说这女的可不好惹了。”
“哎?小徐呢?”
“刚还在这呢啊。算了不管他了,先干活!”
“玉佩是吧?”
傅长莘低头看了看出门的时候换上的这身松叶绿的袍子,心想原本以为是张濋又把什么人惹到了曼罗巷来,却没成想这些人专门是跟来曼罗巷找她的。
而且言语间,竟然还是看准了自己身上这块玉佩来的?
正是那块傅平彦才给换过绳结的玉佩。
她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里有人说话是这个声音。也不认为自己身上的这块玉佩会值得这些人如此兴师动众。
毕竟这玉虽然玉质上乘,但应该也没有价值连城到到需要几个成年男子一起组团摸黑过来抢的程度。
对方听上去来势汹汹,可傅长莘自认也没什么闲工夫跟对方纠缠,于是打算悄没声地从一楼的窗户溜走算了。哪知道刚一后退,就听见一楼墙根底下也传来了成年男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心里登时只剩下“麻烦”二字,扭身准备返回二楼,趁这些人都进了一楼屋内的时候再从窗口溜掉。
哪知就是这个转身的过程,给她带来了一股突如其来、却又再熟悉不过的强烈眩晕感。这感觉可比脂粉味儿熏出来的不适严重多了,以至于虽然她极力稳住身形,但手肘还是碰到了旁边的木架发出了声响。
短暂的静默之后,傅长莘身后传出了毫不意外的破门声。不过好在趁着对方进门四下环顾的这短暂空档,她人已经拔腿跑向了二楼。
身后闯进来的汉子们眼中只捕捉到了一截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绿色衣摆,赶忙追了上去。
傅长莘尽管因为头脑发晕而脚步略显虚浮,但也到底是从黎门出来的好手,加上身子本就轻,即使这样脚下动作也还是比身后那几个市井野路子快上不少。
她上了二楼后拉开手边第一间余安定父母的房门,正打算走窗户离开这里,就见一个人影手蹬脚刨地勉力从窗户翻了上来,嘴上还嘿嘿直笑:“想不到吧?”
......
正是刚在后窗鬼鬼祟祟的那个。
此情景可以称得上是腹背受敌了,不过相比起一楼追上来的有三人,眼前只有一人,胜算显然更大些。
哪知她还没待动作呢,那蒙面汉子跨过窗户直冲傅长莘就飞起打算来个熊扑。
这是干什么?不怕还没扑到人就先把自己牙摔碎吗?
玶山黎门习武多年,且傅平彦一向都是让她和门派中的好手对练。这种毫无章法技巧可言的招式倒是把傅长莘给看怔住了。
但下一瞬她就稍稍往旁边侧了侧身,脚步巧妙地在那人扑过来之后闪到了原先他所在的窗边的位置。那人一脸惊诧地回头看向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自己身后的傅长莘,却被后者同时借力抬腿照着他的下巴就给了一脚,随后果断利落地翻身跳窗,动作一气呵成,看不出半点像是犯了头晕症的样子。
许是这一下踢掉了那人嘴里的什么东西,只见他踉跄后退,然后捂着嘴就弯下了腰:“唔了哇!”
他那才从楼下追来的同伴立刻上前查看:“哎!哎呦这是怎么了?”
只见已然因为被踢而口齿不清的那人用颤抖的另一只手扯下脸上的黑布,随着他的动作,一颗整牙并半截断牙骨碌碌掉了出来,滚到了地上。
敢情刚才那句“唔了哇”,估计就是在说“我的牙!”
“你牙咋让打掉了!”
只见那掉了牙的倒霉蛋被同伴拍了拍肩膀,随后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说话声:“兄弟放心,等哥儿几个抓住这女的打一顿!给你报了这掉牙之仇!”。
话音一落,他就紧随傅长莘其后也跳下了窗。
余家的这扇窗后是一个小院,刚刚踹掉那人的牙之后,傅长莘向下望去,发现这窗口下方正好停了那辆老破马车。
曼罗巷内乱搭乱建,久而久之窄小的路上过人都费劲,更别提过车,所以这辆马车明显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这上面想来应该并不干净。也是,常年不挪动不收拾,土啊雨啊的,经历了一番又一番和稀泥,能干净才是有鬼。
但刚刚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的了。傅长莘选择翻身跳下窗,原本是想落在马车棚顶上的,却不想因为眼花头晕加上夜晚光线太暗,落下的时候一个不稳踩到棚顶的边缘,跌在了马车门帘前的坚硬木头上。
伴随着跌倒的还有一阵好像是陶土罐发出来的咣啷声,想来是碰倒了什么东西。
这该死的头晕症犯得可真会挑时候。
她曾经从野外的高处跌落到河中过,虽然当时的皮肉伤都被正常治好了,但是却因为磕到过头而留下了一个病根——一旦思虑过重,就有可能会犯头晕症。
这种症状在刚一开始回到黎门的时候尤其多一些,只不过经黎门的大夫调理之后,到现在几乎是不太会发作了。
兴许最近确实是思虑太多,又或者原本可能没事,或者不会这么快有事,只不过今天曼罗巷的劣质香粉味儿成了“病引”,直探到脑子里把她的头晕症又给勾了起来。
那仅剩的三个莫名其妙跟过来曼罗巷找她麻烦的人在检查完了自己同伴伤势之后,也跟着跳了下来。第一个跳下的家伙半蹲在车门帘前四下张望,心里纳闷“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他刚待说出心中所疑,就感受到自马车中猛然冲出个人,以极快地速度拔出腰间其中一把短刀,刹那间那刀刃已经逼至眼前。
那姑娘尽管头晕目眩到了极点却还尚存清明的眼睛和他对上,一股压迫感随着刀刃扑面而来。他心下一紧,赶忙往后一跳想要躲开。
可这马车本就不大,哪里能容得下他那么大的动作,他这么一躲,半个身子眼看就要悬在了车外面。
傅长莘见对方如她预料中的一样向后躲去,于是果断收刀,在对方不明所以的震惊眼神中欺身上前,当胸把他蹬下了马车滚了好几圈。要不是余安定家院子小滚不出去太远,指不定这会儿还没停下来呢。
傅长莘见他眼看着是不可能立刻爬起来,于是便不再管了。她此时此刻晕归晕,但如果只是要甩开他们这几个三脚猫脱身,倒算不上什么难事。
她有心不想和这几人多缠斗,奈何对方却还是死缠烂打。傅长莘一手扶着旧马车的车框,一句“你们几个是做什么要来找我的麻烦?”还未出口,就听见“咚”的一声——
又一个不长眼的跳下来,落在了马车顶上......
跳下来的蒙面汉子们来势汹汹,眼见好好说话是不可能好好说话了。
为首的那个还在叫嚣壮胆,可惜他的声音落在傅长莘耳中忽远忽近,根本也听不清个一二三。眼前景象也是,兴许是刚才一番动作还是加剧了头晕症的症状,这几人此时此刻就像是染缸里被木棍搅动快速的几大块黑布在眼前一样,愣是把两个人看成许多个人,任凭她怎么想要把目光定在一处缓解这脑海深处传来的眩晕感,都没有任何作用。
她晃了晃头,再睁开眼,发觉眼前还是转啊转,但起码不再出现幻影了。
可古怪随之而来。似乎她刚刚不完全是看花了眼……自己面前,确实悄无声息地又出现了一个人。
她无比确信刚刚在余安定家一层听到的确实是正门的三个男人的脚步声,加上后窗悄声围上来的那个,一共四个,再无其他。
如今踢断牙一个、踹晕一个、按道理来说面前该是只有两个人站着才对。
“想不到几位中间,竟然还有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隐藏自己的好手?”
她打断了为首那人的叫嚣,见对方愣了一愣,然后和自己同伴对视一眼,紧接着又向身后看去:“哎呦小徐!你啥时候回来的?你这小子怎么没动静啊?”
他们口中那不知道跑去哪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小徐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也没见有什么动作。
一个巴掌拍在他脑袋顶上:“问你话呢哎?”
“行了行了,这孩子脑袋隔三差五就不太灵光,跟他计较啥。”
说这话的人不再搭理小徐,而是转过身面对傅长莘:“姑娘,废话也不多说了,我们今天来也就是为了你身上那块玉佩。东西你交给我们,再把我兄弟治伤养伤的钱掏了,给他俩磕个响头,这事儿我们也就算了……”
他话音还没待完全落下,就感觉耳边一阵劲风刮过,再回过神来,就见小徐那倒霉孩子一言不发就冲到了人家姑娘面前,稍稍矮下腰劈手就要夺那块玉佩。
他的的确确差点就扯住玉佩的绳结,把它拽离傅长莘的腰间。可就在手指堪堪触碰到的时候,他感到后颈处突然被施以重击,就着这个姿势面朝下倒在地上,动弹不能了。
傅长莘握着刀柄的手垂落到了身侧。这一下简直不像一个老毛病犯了的人能使出来的力道,估计再用点力,皮肉下的骨头都能敲断。
她呼吸间的气息越发重了起来,如果现在在她面前点上一盏油灯,必定还能看到她双眼四周也染上了一层怒气带起来的淡淡红色。
似乎她的这块玉佩被人觊觎、被人堂而皇之伸手抢夺,是件多么令她不悦且愤怒的事情。
唯二两个好端端站着的蒙面汉子见状,委实是有点犹豫着不敢上前了。毕竟傅长莘此前出手也能看出是没打算要人性命,可刚刚那一下却明显不一样。
那一刀柄下去,明显是带着不小的怒气的。
为着有人要夺她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