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
牧珈的提醒让原本因为小沅的安危而有些焦急的傅长莘冷静了下来。
仔细留意之后,她发现四周确实透着一种极不寻常的死寂。
巷子那边从方才开始就渐渐减弱但仍能听到的吵嚷声、婵楼不时传来的乐声和约孜丽尔的大笑声、以及清晨南屏坊内其他人劳作时发出的杂音。
全部都听不到了。
就好像这座城里,尚且还能发出声响的只有她和牧珈两人。
两人在南屏坊内巡视了一圈,所有人似乎都是在正好端端做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突然被人定住了一般。
不仅是南屏坊内。两人来到街上,果不其然,已经拐过街角正找着孩子的父母们、沿街的住户们……
无一例外,全部如此。
“这样的情况,我见过类似的。”
牧珈侧目看向她,只听傅长莘又道:“这次可比上次严重,不知道对方是在玩什么鬼把戏。”
可巧,似乎就是为了回答她的这句带着嘲讽的质问。朗州城上空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个女子挑衅似的笑声,以及她讲话时拖着调子的傲慢腔调。
“傅长莘,我现在给你个机会知道我的‘鬼把戏’,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街道上突然卷起一阵妖风,吹得傅长莘和牧珈衣摆翻飞,街边的杂物甚至是店铺的招牌等也全部被吹得四散在地上。
为防重物砸到傅长莘身上,牧珈竖起了一道结界在两人身前。
随着这阵妖风的刮来的,还有一幅卷轴。
它发出清脆的“砰”声,砸在了牧珈的结界上,而后又掉向了地面。
只不过卷轴还没接触到地面,牧珈便手掌呈抓握状对着它施了个法术,如此,卷轴便像在空中弹起来一般被牧珈握在了手里。
卷轴在牧珈手中被缓缓打开,只露出四分之一,傅长莘便知晓这是什么东西了。
是朗州城的舆图。
正当傅长莘纳闷容珠的鬼把戏是怎样和朗州城地舆图有关联的时候,卷轴完全摊开的一瞬,一道颜色看上去极具危险意味的红光闪过,随即将它拿在手中的牧珈像是全身被火灼烧了一般,腿一软,表情极其痛苦地跌向了地面。
连同手中的卷轴也掉落在了脚边。
“牧珈仙使!”
傅长莘下意识地出手扶她,这才没让牧珈真直直跪倒在地上。
但牧珈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她原本正常的面色变得惨白,看起来虚弱至极。
那舆图上……
一叠声刺耳的嘲笑自上空传来:“牧珈啊牧珈,你还真是跟我在白眉仙君殿时知道的一样。从我有了意识开始,那白毛伪君子齐选芳交给你的活你哪次不是做到极尽完美甚至远超预期。你出色得都快让其他人没地方站了!不过也正是因为算中了你但凡有能力就定会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的迂腐性子,我才在卷轴里动了点手脚。”
齐选芳?
一旁牧珈气息犹弱,轻声解释道:“是白眉仙君的名讳。”
似乎是因为听到牧珈对白眉仙君的尊称,容珠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过这份‘大礼’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傅长莘要是接下来有你帮忙,那我玩她的命还有个什么劲?”
她调转话头,接下来的话便是说给傅长莘听的了:“傅长莘,你不用担心,这个卷轴只有牧珈碰了才会被咒法攻击。舆图你依旧可以拿起来看。”
容珠嘴里吐出来的,就算是真话,傅长莘也仍存有疑虑,不愿贸然照她说的做。
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容珠似乎是仍能看到她们这边的情状,见傅长莘如此戒备,地上的舆图卷轴自己摊开来,整个呈现在傅长莘面前。
现在再一细看,舆图上有着密密麻麻的无数个小圆圈,毫无规律地分散在各个位置。
“那是人。”空中容珠的声音响起。“想来你也多少猜到我的用意了,齐选芳不出几日必定要来捉我,这几日的时间,我怎能不做准备?不过我还是愿意余出精力来和你玩玩的。舆图上的空圈代表着城内的每一个人,接下来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没了踪迹的小孩儿们——哦,当然也包括你的那个小沅,都在那里,你每解救一个,沉睡着的百姓的就会增加几份苏醒的可能;你全救下来,那大家就都能活。”
“我只给你一个时辰,若做不到的话,包括牧珈在内,最后都会被耗死,被我吸收以精进我的法力。”
她洋洋自得:“毕竟如今的朗州城,已在我布下的祭阵之上。”
容珠的声音到此便再没响起过,一时间街道上唯余尖锐的风声。
清晨的阳光开始洒下,但也照不暖这座毫无生机的城池。
容珠的声音彻底消失后,舆图左上角凭空出现了个状似一尊鼎的纹样,鼎中还缭绕着一团森白的气。
如今这团气,在鼎中是几乎满溢出来的状态。
该说容珠还很“贴心”吗?这是怕她超了那一个时辰的限制?
正在傅长莘看那鼎中剩余的时间时,突然,她注意到舆图上鼎旁标记出来的一小块地方。
在一个离朗州城不远不近的山峰中,有一大团密集的圆圈。
是玶山,黎门……
傅长莘握着舆图的手一紧。心想事不宜迟,于是向四周张望,想先牵了谁家的马匹来一用。
她站起身,却感觉到身边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傅长莘,你一个凡人,对方又不止容珠自己,这样单枪匹马的,要怎么去?”
这的确称得上是最棘手之处,大约是容珠想看的,就是她这样的凡人奔波于渺茫的希望之间,觉得如此才算“好玩”吧。
牧珈话毕,看上去像是勉强提起力气般,在空中幻化出目测有近百枚鹊羽来。那些鹊羽逐一融进傅长莘的衣料中,使衣物动作之间,也泛起深蓝绿色的色泽。
“眼下我无力帮你,但也不能看着你就这样两手空空去送死。”
“可你……”
牧珈抚上自己的心口:“她虽然用这等咒法害我不得行动自如,但归根结底也是把我还有这城中的百姓一同算作了和你游戏的筹码,没到最后,是不会让我没命的。”
似是为了安慰傅长莘,牧珈紧接着道:“等下我变回本体,少维持一会儿人形,也能省些力气。”
“我西衡白眉仙君殿向来以拯救生灵、约束非人之物为己任。如今我和你的目标一致,但我不得已只能拜托你,所以便以这些鹊羽助你一臂之力。它们可以抵消掉一些攻击,也可以为你引路,需要时,只要轻点一下羽毛即可。”
牧珈似乎终究还是气力越发不济,变回了一只喜鹊,在飞到附近的一处檐下之前,留给了傅长莘最后一句嘱托。
“万望小心。”
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道上,一人一骑逆着冬日里的冷风,手持一份舆图,正在城中疾奔。
和牧珈分开后,舆图上出现了一条红线
看这意思,是要她沿着上面标记的路线走。
路线的终点,是一个傅长莘始料未及的地方。
曾府。
怎么会是这里?
手上使力推开曾府紧闭的大门,前院正中间的路上,一道身影背对着傅长莘。
听到门开的声音,那人转过身来……
始料未及的地方里站着始料未及的人,傅长莘一手持舆图,一手习惯性搁在腰间带着兵器的革带旁,迈过门槛,上前质问道:“曾联温先生,还真是没想到,你也和此事有关。”
面上一贯的从容让曾联温没有在傅长莘面前暴露出他每次面对容珠时所感受到的桎梏和恐惧,他依旧还是那副笑模样:“傅姑娘没必要这么大敌意,如你所见,我确实有和容珠联手,但说不好听点,身为无力反抗的凡人,也只能是听命于她而已哦。”
他侧过身,让出几步,同时做了个“请”的姿势。
傅长莘顺着这条直直的路向前看去。她目力不错,看得清正前方大敞着门的正屋里原本一般放置桌子的地方。
是一条密道。
“傅姑娘,请吧。”
被叫到的人目光带着股了然看向曾联温:“先生既然今天人在这,想必也是不需要黎门帮忙寻找桃花源了。”
“傅门主每日事多劳累,傅姑娘身为他器重的女儿,也是诸事繁多。我所求的,如今看来仰仗里面那位的神通即可。”
听了这话,傅长莘依旧还是没什么波动地看着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曾联温的这种想法,她劝是没什么可劝的,也不想且没必要指摘他什么。
终归都是各自选择的路罢了。
不过此事不提,倒是有另一件事......
曾联温正不解她为什么还不动身去往密道中,哪成想在正常的交谈距离下,傅长莘突然暴起对他动手。
准确来说是动脚。常年习武的人一下大力蹬在了他腹部,并趁着曾联温吃痛慢慢弯下身子的时候,又眼疾手快地掐着他两边的下颚把他一个成年男子往自己的方向提了起来,让他的脸面对着自己。
几颗药丸被硬倒进曾联温喉咙里,尽管曾联温不想,但最后还是只能吞入了肚中。
塞完药,傅长莘一手拽着曾联温的衣领,一手看似搀着他,实则却是下了不小的力道钳制住他的行动,连拖带拽地把他往最近的耳房拖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
曾联温的从容终于有点维持不住了。而且傅长莘一直不做声,只顾自己手下的动作,更是让他心中逐渐没底起来,担心黎门这种江湖门派暗藏什么秘制的毒药。
她解下腰间的长鞭,把皇城来的贵客反绑在了一个陈年积灰的凳子上。而后又觉不够,翻出来条长锁链,将曾联温连同凳子一起和墙柱捆得死死的。
做完这些,她看着因为腹部的疼痛尚未缓解所以挣扎的幅度都极小的贵客,冷冷道:“放心,我今天没来得及去取毒药,这只不过是药性极佳的蒙汗药。不过等下药一起作用,你也就睡得跟死了差不多了。”
“呵......”曾联温一头冷汗,扯了个勉强的笑,抬头斜斜看着傅长莘,恶狠狠道:“怕我对你救出来的孩子再下手,是吧?”
“贵客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似乎是还觉得没带毒药不够保险,傅长莘想了想,抽出匕首,抓过曾联温的一边胳膊,对着手腕位置划下深度极其精妙的一刀。
虽称不上多,但鲜血开始不断顺着曾联温的手腕滴答而下。
“眼下朗州城内没别人醒着,你要是想活,最好祈祷我能平安出来。容珠那人,你活着的时候她至多当是有个任自己差遣的工具,你要是死了,她也必不会觉得有什么损失。”
曾联温开始打起了寒战,可能是疼得,也可能是吓得。
但不知道他是心知肚明自己只能祈祷傅长莘活着,还是仍留有后招。
总之他没反驳傅长莘方才那番话。
他没驳,但嘴也没闲着:“傅门主可真是教出来个厉害的好女儿啊......早在找上黎门的时候我就想过,他大约......就是用傀仆那一套来教养你的吧?嗯?”
这与如今无关紧要的质问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傅长莘退出耳房,快步走向了正屋的密道。
顺着密道的入口进去,往下是一条长长的阶梯。
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就连两侧点着的微弱烛光也不能照亮最里面,反而烛光因为和黑暗融合,更让人本能的对这样幽森的环境产生抗拒。
傅长莘握紧手中的刀,向下走去。
阶梯之后,便是四拐八拐如迷宫一般。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很容易不多时就鬼打墙起来。
而且不知道容珠打的什么算盘,这一路上竟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容珠既然不下绊子,那么傅长莘必然就以带朗州城的孩童为优先。她在自己走过的路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留下一枚鹊羽,让它们的羽尖指向出密道的方向,用以引路。不多时,就遇到了第一拨被抓进来的孩子。
这些孩子都十数个十数个地凑在一堆,被找到的时候全部陷入了沉睡。
但幸好真的只是睡着,使大力点就都能摇醒。她让他们顺着鹊羽指路的方向走,而后不管城内情形如何,都一定要回家中藏好。
孩子们一睁眼就是这黑漆漆的洞穴,身边又没有自己的爹娘亲人在,自然是吓得不轻。不过好在眼前是个看上去成熟稳重的大姐姐,也就多少定下了心神来。
舆图上鼎内用以计量时间的雾气空了大半的时候,傅长莘看到地图上的每一个圆圈也都被填满了大半。
还要再快点。
容珠不知哪去了,从她宣称要和傅长莘“做游戏”之后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越是安静,傅长莘心中越是生出一种前路未知的焦灼和担忧。
拐过一个岔道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脚下步子急了,还是早上没吃东西又奔波了这么久。她眼前一花,还好扶住了墙,才没栽到地上。
太阳穴处隐隐作痛,也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忘记吃药了吧。
傅长莘貌似自暴自弃般地对着头锤了两下,然后继续向前。
不多时,她便在一处不远处墙边又发现了一个昏睡的孩子。因着光线太暗,她走上前才看清对方的脸。
是小沅!
“小沅?小沅!”
傅长莘依刚才那样摇醒了她。
被叫醒的人和前面的孩童们都是差不多的反应。先是懵了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到反应过来之后,便一把扑过来抓住傅长莘的衣服,带着哭腔一叠声叫着“姐姐”。
“好了好了。”傅长莘安抚着拍了拍小沅的后背,扶着她肩膀把她从自己身边拉开一点,郑重道:“我还有事要去做,看到那边发光的羽毛了吗?”
她说着,手指向身后自己留在迷宫般密道中的最后一枚鹊羽。
“跟着那个所指的方向,就能出去。然后你先回南屏坊躲好,等我......回来。”
小沅大约实在是吓得够呛,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地点头,然后起身依言顺着鹊羽所指的方向逃走了。
是以对傅长莘方才话中那一瞬的迟疑也未做他想。
傅长莘觉得小沅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当是她受惊过度才会处处显得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吧。
她取出舆图又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上面代表了每个百姓的圆圈在她救下只身一人的小沅之后,竟然离填满只剩一丝缝隙了。
也就意味着,傅长莘还必须要继续向前。
从方才开始,越往密道深处去,就越能感受到一股灼热。可如今是冬日里,这密道又是在地下,正常该是不会生出这样的体感的。
直觉告诉她,前方或许有什么更为棘手的东西在等着自己。
但她又不能不继续下去,否则朗州城大约真的就只能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死城了。
牧珈遗憾被ban,阿莘只能孤军奋战[心碎]
而已经被阿莘忘一干二净的邪慈将在几章后作为职业兜底组回归(大概吧[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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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