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无事,眨眼间天就彻底黑了下来。小沅敲门来报,说前去给宾客退还夜宴定金的护院们都已回了南屏坊。
傅长莘应了一声,却见小沅还扒在门框上不走,于是问道:“怎么了?”
“嗯......今天反正也没有夜宴了,约孜姐姐她们在前面婵楼,我瞧着还挺热闹的,姐姐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本来也不是那生**凑热闹的人,于是傅长莘便不打算去了。
但看小沅眼睛闪闪亮亮带着期冀地盯着自己,心道反正看管南屏坊也是自己的职责之一,就顺便去前面看看夜宴的大厅有没有需要什么改动的也好。
结果去了发现约孜丽尔果然没个正型,估摸在她来之前她就没少喝自己酿的那酒,所以眼下人醉醺醺的,看见傅长莘直接扑上前来:“傅老板!琴师呢!”
傅长莘眼神带过她身后角落里站的几个人:“不都在那呢吗,你问我做什么?”
“不是啊不是的,我说的是......呃会弹奏百灵悬琴的那个,高高俊俊总是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啊。”
还不等傅长莘回答,约孜丽尔突然稍稍挺直了腰,在在场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轻轻怼了一下傅长莘的左肩:“都怪傅老板你,天天跟邪慈琴师出去,答应我的十天,一共也才弹了没几天。你赔我!”
傅长莘懒得跟酒品不好的醉鬼拉扯:“没法赔。”
“有啊!有法赔啊!”
约孜丽尔拉着已经没了表情的傅长莘,踉踉跄跄地走到那架百灵悬琴前:“傅老板你会弹啊,你弹一个呗。”
“我不会。”
“你骗人,我明明都见过你弹的。”
“那是你看错了。”
“那不可能。”
约孜丽尔嘴一噘,果然又要开始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地大声嚎道:“邪慈琴师好!傅老板坏!你明明就会弹还总是瞒着我们,你怎么这么爱瞒着我们,今天早上我起来练舞还瞧见你和安纪大夫俩人鬼鬼祟祟偷喝......”
傅长莘一句“别说了”出口,同时作势要去捂约孜丽尔的嘴。余光正好瞥见小沅一脸不解:“姐姐你早起和安纪先生偷喝什么?”
“偷喝酒了,好了别问了。”
小沅这孩子确实听话,真就不问了。只不过她心里还是很纳闷:自家姐姐和安纪先生早起偷喝酒......这个搭配这个行为,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傅长莘一脸真是拿约孜丽尔没办法,甚至开始认真怀疑这人根本就没完全醉,肯定是还有三四分清醒,无非就是装成十分醉想起哄让自己弹琴而已,不然怎么还能条理清晰地在这威逼利诱。
一手抚上百灵悬琴,傅长莘试了试音,凭借着记忆里自己坐在桃花源那间屋子的露台之上学习的弹奏此琴的技巧,略显生疏地拨动着琴弦。
她确实会弹,但直到和邪慈再相见之前,也实实在在是忘记了自己曾经会弹奏此琴。
明明这是除了丹青和习武之外,原先的自己最爱做的一件事情了。
可这样想来,方才的拒绝,又是出于什么缘由呢......
曲至一半,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当年,有一人坐于身边。无论自己弹得好坏,他总是静静听着,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膝上,打着拍子。
是邪慈。
一曲终了,就连原本吵吵嚷嚷的约孜丽尔全程都没有闹出一点动静,而是闭目欣赏,安静地品完了傅长莘的一整首曲子,才“腾”地从座位上起来,带头开始鼓掌。
不知道的还以为傅长莘真给约孜丽尔弹成了十成醉,这会儿她说话都大舌头了:“傅老板这不四弹得很好嘛!弹岑最讲究充满感秦了!我看你能比邪慈岑师弹得好哎!”
小沅也激动道:“姐姐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个,好好听啊!”
傅长莘难得真的有些开心,并且还愿意露个笑模样出来:“行了,约孜丽尔喝的实在有点太多,你们赶紧把她送回去,然后各自歇了吧。”
“傅老板拉天跟邪慈岑师合奏一下啊!”约孜丽尔即使被人架着往前走,都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地嚷嚷。
“姐姐好梦,我先送约孜姐姐回去啦。”
傅长莘嘱咐人收好这百灵悬琴,跟在嬉笑着的众人身边,出了婵楼,往后院走去。
结果最后她也跟着胡闹了一番。本来来婵楼是想看看大厅是否可以再改动得更好的,却稀里糊涂地弹了一通琴,正事一样都没干。
不过这也称不上什么坏事。真正让她烦心且有些焦虑的,是方才在婵楼时。
要不是约孜丽尔一直念叨着邪慈,反反复复地也算是给自己提了醒,否则除去今早,她怕是一整日都再不会想起邪慈了。
又是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左手处的护腕,傅长莘站在原地轻轻晃了晃头,并暗暗告诫自己要清醒,不要真的忘记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姐姐?”
小沅笑着回头,正好看到傅长莘蹙眉立在不远处。
“姐姐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傅长莘走向小沅,道:“不是说要好梦吗,快回去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承小沅方才的吉言,前半夜傅长莘确实睡得还算安稳。
所以良夜确实是良夜,好梦也真的有。
因为傅长莘又在梦中见到了那片和煦阳光照耀着的草地。
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梦中的人多了些。
一样的是,她依旧是一个旁观者,旁观着不远处草地上围坐在一个方桌前的四人。
穿松石绿衣服的女子还在,可傅长莘也只能看清她的面庞。其余的三个人中,一个背影看起来极其挺拔的男子背对着自己,虽然他满头白发,但看身姿却着实不像个老者,说是正值壮年还差不离。
至于那女子左右手边的两人,左手边的是个一袭墨衣,看打扮十有**是那位“吝啬”以真容示人的墨屏。右手边的则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约莫和小沅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瑾瑜,别笑了,该你了。”
白发男子此话一出,另两个人的头便齐刷刷地转向傅长莘唯一能看清面庞的那个女子。
这下可好,别说背对着的这个,连另外两个人的侧脸也看不清了......
不过那女子竟然是名叫瑾瑜。
傅长莘突然间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她分外熟悉了。桃花源被崇山峻岭包围,而那连绵不绝的山岭的名字,便是瑾瑜。
可自己会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眼前的这个“瑾瑜”,和桃花源的“瑾瑜岭”重名了吗?
好像是,又隐约不是。
傅长莘走上前几步,很想看清另外三人的样子。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梦,她似乎总是无法窥见其他三个人的真容。
不过倒是看清了方桌上的东西。
是一些没见过的石头和骨牌,看这架势,似乎这四人是闲来无事,在玩博戏一类的东西。
傅长莘看不太懂他们这玩法,主要也是心思不全然在这上面。
她正想绕着梦中的四人走一圈,看能不能有什么其他发现。毕竟在梦里梦到同样的人两次也属少见,而且梦中的瑾瑜也好,墨屏也好,这两个人的名字,都曾在竹林那夜反复萦绕在自己心头。
恰在傅长莘刚要绕圈的时候,瑾瑜动了一下。
方才被白发男子点了一句“该你了”后,原本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笑得难以控制的瑾瑜才开始认真看起牌局,而后一直做出一副拧眉思索的神色,明显是被眼下这副牌局难住了。
不过她似乎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高兴地一合掌,同时由原先倾身思考的动作向后仰去。
正是瑾瑜这一动作,让此刻站在白发男子和墨屏中间,斜对着她的傅长莘看清了她身边搁着的一样东西。
是方通体纯白无暇的白玉鼎。
它静静地被搁在长长的青草间,有一半还压在了瑾瑜的衣摆上。鼎身沾着些许露珠,里面放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
这一眼直接让傅长莘僵在了原地,尽管没亲眼看过容珠在被神火炼化之前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她见到瑾瑜身边的那白玉鼎时心下还是不免一颤……
她觉得……不,虽然毫无缘由,但她可以笃定,那就是容珠最一开始的样子。
更让人惊诧的事情还远不止于此。方才因为看到了白玉鼎,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避了半步,可按理说于梦中人而言,该是感受不到她傅长莘的存在的。
可在这半步之后,其他人仿佛被定格了般,陷入诡异的静止中。
唯有她身旁的墨屏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动作,竟仿佛心思全然游离在这牌局之外,缓缓扭过头来,面无表情,自上而下直直地望着自己……
“嗬!”
傅长莘倒吸一口凉气,“扑腾”一声从床上猛地坐起。
就在刚才,这梦里的墨屏终于不再“吝啬”了。
回头的一瞬间,此人真容终于得见。
有些磕磕绊绊地下了床,傅长莘不顾光着脚,直冲着妆台而去,拿起了一面扣过去的铜镜。
她的脸分外清晰地出现在了镜中。
可正因如此,傅长莘仿佛不得不屈就于这现实一样,蹙眉长长叹出一口气,只看了一眼就无可奈何般地将镜子轻轻搁回原位。
她撑着妆台的桌沿直起身来,开始思考梦里的墨屏……
对!这只是梦里的墨屏,或许恰恰是因为自己太过好奇,执着于墨屏其人的真容,才会在梦里代入了自己的脸。
况且冷静后回想起来,方才梦中所见的,至多也只是**分形似而已,且也并非神似。
这样一想,大半夜的,也就不显得那么吓人了。
勉强是自己用一个合理的解释“安慰”好了自己,傅长莘这样想着,踱步欲回到床边。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她余光瞥见了窗外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月光下隐隐泛着蓝绿色光泽的黑发、一袭干练利落的黑底银线暗纹劲装、还有那凡人绝不可能有的、轻松跳跃在房檐间的身法……
是牧珈,那个白眉仙君手下的仙使。
……可昨天这家伙不是说自己在白眉仙君殿有事才走的吗,怎么现下还在朗州城内?
阿莘的消停日子又快要到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笑语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