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罗巷附近的街旁,一男一女正并肩行在路上。
男子一身荼白色圆领缎袍,身姿挺拔长相俊朗,嘴边噙着一抹笑,引得路过的小姑娘都侧目瞧他。也有大胆点的,甚至还笑嘻嘻冲他招起手来。
看着像话本里那种一出门就引人注目的谦谦公子。
女子戴着斗笠,穿着长至靴筒上方的粗布衣裳,怕冷所以还多在外面叠了一层,腰间还别着刀啊鞭子啊等武器。明明人生得一副讨喜长相,却面上冷得这寒冬腊月跟她一比都得“自愧不如”。哪个男子敢多看过来一眼,直接原地被瞪回去。
看着像谦谦公子家里给雇的打手。
然而此时此刻,“打手”却是抱臂走在街上,让“谦谦公子”给她牵着马。
刚刚从茶楼出来时,邪慈出言建议,说马背上颠来颠去,实在不算是傅长莘目前这个情况下合适的出行方式。
“那走路的话,马谁牵?”
“我来就好。”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岂还有自己动手的道理。于是傅长莘乐得方便,边走在路上,边盘算自己接下来要去哪。
反正今天曼罗巷也去不成了,等下先跟这个弹琴的一起回南屏坊,省的他耽误了夜宴弄得约孜丽尔又“哭天抢地”的。至于张濋的踪迹......
还是等再明了一些,再写信给傅平彦吧。
打定主意,她便和邪慈一同往南屏坊走去。哪知才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喊声传来。
“客官!客官等等呀!”
那店小二怀中抱了什么东西过来,颠颠跑到两人面前才停下:“客官,茶叶您忘拿了!”
说着,把手里新岁大酬宾充二十钱赠的茶叶递给了傅长莘。
“怎么是三包?”
“嘿嘿,蹭了贵客您的福,刚才店里又来了一位,充了六十钱呢。我们掌柜说今儿这好兆头算是您给开的,这不,多给您送了一包。”
虽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名贵茶叶,但是好歹是人家掌柜的的一片心意。傅长莘收下道了谢,才又和邪慈继续往南屏坊走去。
然而谁知道最近是不是命犯姓吴的那人牙子,快要行至南屏坊时,傅长莘和邪慈眼见正门口,有个人正和护院颇为不体面地拉拉扯扯。
又是他。
“你们南屏坊那姓傅的是个什么邪门东西?给我手下下什么降头了啊?”
小沅也在一旁,见状没好气地厉声喝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跟你说了姐姐现在不在南屏坊!不在!你再闹我报官了!”
“你说她不在我就信?我手下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怎么不敢出来给个说法了!”
小沅彻底火了。小丫头火起来嗓门还挺大气势还挺足:“你搞搞清楚,是那帮杂碎在曼罗巷躲起来袭击我姐姐好吗!?你要报官?好啊,那就去啊!我这就让护院拉你去官府,看看最后谁有理......姐姐?”
她探头一看,真的是傅长莘。
身后还跟着邪慈琴师。
姓吴的显然也注意到了,只见他回头看清来人确实是傅长莘后,立刻手蹬脚刨挣开护院,喘着粗气跑过来,爪子一伸就要扯傅长莘:“你快跟我过来!”
可当姓吴的的手伸过来,眼看就要挨着傅长莘时,却被另一人截住了。
他欲把胳膊抽出来,却不想被死死攥着,感觉如果对方再使点劲,怕是这胳膊骨头都得被捏碎。
相差悬殊的力量让他这条胳膊没法往任何一个方向动弹,甚至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人制住了,他只好气急败坏道:“你谁啊?”
邪慈其人,时时刻刻脸上都爱挂着笑,再加上皮囊生得宛如画中那种温润谦和的公子,这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就更使得他颇有亲和力。
但其实细看的话,他的笑分很多种。
况且这笑意仔细看来,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真实地存在在他的眼底。
有雷打不动挂在面上的,也有听见什么事情真心喜悦的,当然也有正如眼下这种情况,姓吴的眼看就要伸手抓住傅长莘衣服,却被邪慈截住时,他那毫不掩饰地暴露着威胁之意的笑。
“有话还请好好说。”
这倒也神奇,护院往外拽他没有用,小沅气急说干脆要报官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在乎。可谁能想到邪慈这一句话,竟叫他登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姓吴的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是不想继续闹,但莫名地,他好像是被人强压下了燥怒的情绪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这么淡定下来了。
傅长莘上前,忍住想当街踹姓吴的几脚的冲动,示意邪慈松开他。
“我跟你说过有异样再来找我,但可不是让你这么个歇斯底里的找法。”
姓吴的抿抿嘴,不吱声。
“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你跟我来。”
说罢,灰头土脸地下了南屏坊大门前的台阶,走了。
小沅见状,下意识地要跟上傅长莘一起去,却被自家姐姐轻轻一扯袖子拉住了:“你留在南屏坊。”
这孩子便立即懂了。以往也是,这种但凡涉及到可能会有些危险的情况,傅长莘绝对是不会让她跟去。
但她还是不免担心:“那......那姐姐一个人去啊?”
怎料傅长莘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间,突然转过身对邪慈道:“小沅说的也对。左右今天的夜宴还有一会儿,想来不会耽误。琴师不是想到处看看吗?可愿意一起去?”
小沅心下震惊:怎么你们当是在逛大街吗?
但震惊归震惊,她向来不会对傅长莘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再说单看邪慈方才那手劲,能不能打架她看不出来,但总归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意外情况的时候,还得靠自家姐姐护着他。
不过还是很奇怪,这满屋子的护院,不能带吗?
傅长莘负手走在姓吴的身后,邪慈和她并肩。她盯了盯前面略微有些佝偻着背的男人,出声道:“你住哪?”
“走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待两人到了他这住的地方时,才发觉离南屏坊自然是不近,离曼罗巷更不算近。
姓吴的说自己昨天是把那几个人拉板车上弄回去的,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劲。
他从腰间摸出钥匙开了老旧的木门:“进来吧。”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落日余晖被这稀疏坐落的一间间矮房外墙或长或短地割裂开似的,让这片地界更显斑驳和苍凉。
傅长莘和邪慈对视一眼,抬脚迈进了屋内。
外间是烧水和生火做饭的地方,灶台旁还储了半袋米。里间有个取暖用的炭盆,炭盆左边是个一看就快散架的桌,上面零散地摆着些弩啊刀片之类的东西;炭盆右边则是床。
说是床,其实也不过就是够几个人挤在一起睡的通铺而已。
另外几个打手,两人坐在桌旁的木凳上,其中一个两边脸巴子肿的老高。
估计是被打掉牙的那个,傅长莘隐约记得后来他被操控加入了追杀之后,混乱之中好像自己是又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去,手臂该吊起来的吊起来,脸上该绑纱布的绑纱布,至于没坐凳子而坐在床上的那两人......
正是因为腿不能走路了,才靠坐在通铺上的。
邪慈轻咳一声:“想不到傅老板出手......这么果决啊。”
“哼”。
姓吴的在一旁听到后冷冷地哼唧了一声。
“你哼什么?”傅长莘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他们要杀我,我不反抗难道站着等被杀?”
她没再给姓吴的说话的机会,而是紧接着又问道:“他们嘴里在嘟囔什么?”
从刚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四人目光失焦、不知看往何处,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是能听到他们是在翻来覆去重复同一段话。
傍晚时分铜镜一般颜色的光照进屋里,照在他们身上,但是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反而在这诡异场景的相衬下,连光都变冷了。
“听这调子,像七言诗。”邪慈道。
姓吴的不屑,随便挑了身边的一个,矮下身凑到他耳边,边听边把自己听到的内容一知半解地念了出来。
“我如白玉素无暇,”
“万般业障此身化。”
“烈火烧去恶犹在,”
“莫怨归来......满城鸦?这什么东西?想说什么这是?”
他听罢抬头,正巧见傅长莘和邪慈两人的神情,在听到这诗之后突然间都变得有些古怪。
傅长莘眼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但是在这难以置信之外,竟然还隐约地带着些许的期冀。
至于邪慈,则是一改从容不迫,眉宇间透着担忧和忌惮。
下一瞬,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样,这俩人在将将要对视的时候,又同时收起各自异样的表情。一个继续板着脸,另一个继续满眼笑。
“你们这什么表情?这诗有什么暗示吗?”
傅长莘并未马上答他,而是想了想才撂下一句颇为敷衍的回答:“没有,听不懂。”
随后又说:“他们几个中邪了,我看你应该找个人做个法。”
邪慈余光中感觉傅长莘说完这话时,似乎是瞥了自己一眼。
“还有,你的好兄弟要是能醒,切记告诉他们以后少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傅长莘扔下这样一句话后,转身欲走。姓吴的见状认为傅长莘不想担责任,于是作势要上前拽她,却不成想又一次被邪慈拦住。
“在下多嘴一劝,尊驾还是不要纠缠为好。且还有另一件事,在下略通些驱邪之术,此事赶早不赶晚,您说呢?说起来,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吴......吴猛。”
这自称会做法驱邪的邪慈似乎身上真的带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说出来的话神奇般的让人很难违抗。
之前出于一种“老子就要跟你对着干”的心态,姓吴的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和傅长莘以及跟她相关的任何人的。
可哪成想眼下,被这什么什么琴师一问,一顺嘴,直接就给说出来了。
“你会?”吴猛上下打量邪慈,总觉得他这形象说是坐高门贵府里品画吟诗又抚琴的少爷还差不多,哪像驱邪的。
可惜邪慈一句“当真”还没说出口,就见傅长莘去而复返,呼啦啦地推门进来了。
“外面有人围过来了。”
吴猛明显声音都颤了,下意识问道:“围过来了?官府围住我们了?”
傅长莘眯起眼睛审视道:“你怕官府?”
“我......我以前是人牙子,现在是打手,我见着官府的当然是躲着走了!”
他这话一出,傅长莘忽的想起还有件事要问他,但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不是官府,看样子是被你的左邻右舍围住了。”
“左邻右舍?”吴猛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自己和左邻右舍有什么过节。
“兴许是那美人不止把丹丸给了你的几个手下呢。”
就像是为了应和她的猜测一样,下一瞬,木门咣的一声混着烟尘倒下。
昨夜吴猛不知道用什么东西轰开了南屏坊的后门,今夜他家的门也原样挨了一遭,真可谓是“一报还一报”。
傅长莘定睛一看门外冲进来的几人,那状态显然和那晚吴猛的手下莫名其妙对自己穷追猛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傅长莘一手捏住来人伸过来的胳膊,力气大到咔嚓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传来。
她捏着那人虚软的胳膊原地往门的方向用力一推,顺势直接压倒了两个正往屋里冲的男子,余光瞥见还有人破窗爬了进来,于是喝道:“姓吴的顾好你自己!”
“还用你说?但是这帮人打趴了还能接着站起来,全打死的话老子可不想背那么多条人命。这怎么脱身?大罗神仙来了估计都没辙。”
“他刚说,他叫吴猛。”
邪慈独自立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出声。
他一说话,傅长莘方才往这琴师所在的位置看去,随后便发觉这帮左邻右舍竟没有一个上前袭击邪慈的,偶有几个人被他撂倒,也只不过是因为冲得离他太近险些撞了他。
“琴师身上的伤好利索了?”傅长莘又踹飞一个,扬声问道。
“托傅老板的福,今早看已经结痂了。”
哪成想此话一出,傅长莘的反应竟然是瞪了他一眼,同时还有点怒火中烧地问道:“琴师顾好你自己吧,小心等下更多人冲进来,你自保都难。”
一旁的吴猛见状有些纳闷:他伤口结痂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而且从刚刚在南屏坊门口开始,他就不免好奇这俩人之间的关系。你说他俩有仇吧,这男的还拦住了自己想上前拽傅长莘的手;你说他俩关系好吧,俩人之前的气氛又时而缓和时而剑拔弩张。
当然了,这个剑拔弩张,至少目前看来是单方面的。
紧接着他就听见一句更让自己费解的话:“在下自保不难,但门外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傅老板要怎么选?”
吴猛还没待想通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就见傅长莘听过邪慈的这句话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叹气时的表情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终于被揭穿开来一样,那神情中有某个真相被看穿的愠怒,但除了愠怒之外,还有种终于不用隐瞒的如释重负在里面。
随后她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在踹飞了一个横冲直撞的人之后,后退几步来到吴猛面前。还没等后者反应过来,就挥手一记手刀,力道把握得极其精准,当场劈晕了面前的这个一头雾水的壮汉。
随着吴猛的倒下,傅长莘幽幽地转头望向邪慈:“现在总可以了吧?”
她心里不痛快,故意要跟眼前的人唱反调:“还是说,真的连‘神仙’也来了也没有用?”
房间一侧被阴影挡住的角落里,邪慈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缓缓抬起。如果此时仔细看他手指间的动作,就能发现仿佛是神话话本里描摹的那样,正在捏一个施法的诀。
“怎会。”
阿莘:我不装了,我摊牌了,咱俩认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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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