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极强气浪以他们身处的矮屋为中心猛地向四方散开。
这磅礴的气浪中裹挟着一股清明之气,所到之处被操控的人们全部都停下了脚步。随后,那气息就像深入到他们灵魂深处,压制住了莫名驱动他们的力量。
自然,也扼制住了这些人的行动。
傅长莘那被气浪吹起的发丝又垂落回耳旁。她走出屋外,见眼前这些人没隔五六步就僵直地那么立在原地一个,目光无神地落在地上,有些人口中甚至还念念有词。
倒真的是诡异至极的景象。
屋内的邪慈也走出了吴猛的屋子,正撞上傅长莘偏头看自己时审视的目光。
于是“所谓的神仙”负手问道:“傅老板可是想问我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傅长莘当然想问。这人从重遇之后就对自己百般试探,翻来覆去地套话,目的就一个:企图力证自己就是他口中认识的那个“阿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追问,一个躲避,字字句句间全是心思。
虽然想问邪慈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朗州城,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方才邪慈确实是镇住了附近的百姓,但是其中不乏有受影响较深的人,已然有挣脱邪慈的压制之势。
傅长莘扫视四周,道:“看来你恢复的也不过原先的十之二三。”
邪慈微微垂首:“先不论法力恢复了多少,在下能保住这条命,可都是多亏了傅老板。”
也是,如果那晚他不是恰好倒在了南屏坊后门,怕是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思及那晚,傅长莘上前几步,站定在了邪慈面前。
她本是想和邪慈平视,却没成想自己走上前后,这角度竟然刚好够邪慈头都不用抬一下就能对上自己的目光。
和往昔无二区别。
心中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无名火,不大,但是烧得人心里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傅长莘索性直接迎上邪慈看自己的眼神:“那你说,你出现在南屏坊门口,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的‘巧合’?”
“在下想说是命运使然,却不知傅老板愿不愿意信在下?”
见他油嘴滑舌地在这搪塞自己,傅长莘后撤两步,气鼓鼓地指着眼前左一个右一个被邪慈定在原地的百姓:“我希望你等下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但现在先把这些人给我解决了。”
邪慈左手担着右手,做扶着下巴思考状:“恐怕有点难。”
他举起手在耳边示意了一下:“傅老板仔细听。”
两人皆未再出声。果然,静下来后,这附近确实还能听到异动。
那异动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似是人的脚步拖拉着行走在土道上的声响。
“想来不止刚刚我们眼前的这些人,吴猛所住的这片地界,不少人都中了招,为人所控,意在杀了我们。”
“你该把那个‘们’字去掉,我可没见他们有半点想要你命的意思。”
的确,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更像是专门冲着傅长莘和吴猛来的。
“曼罗巷里,吴猛那几个小弟都曾吃过一个白衣女人给的丹药,如果那女人曾在这附近游荡过,那就极有可能还以不要钱为引子,哄其他人吃下去过。”傅长莘如是分析道。“如此,那丹药里必定被人掺了些别的,否则怎么就能吃下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还为人所控......邪慈?”
她见邪慈若有所思,问道:“你是想到了什么?”
邪慈靠近了一步:“这事说来话长,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傅长莘一手按在腰间革带上,摩挲着刀柄:“怎么解决?打不得杀不得,且眼下不知道那丹药究竟是怎样控制他们的,就算像现在这样能一时定住,但这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说完,见邪慈向着吴猛的屋子走近了几步,随即脚尖轻点,极其灵活地旋身落在了房顶上。
她见邪慈四面八方都望了望,便知道他是想看下这附近究竟有多少人正逐渐向他们聚集过来。
看过后,他缓缓蹲下对着仍站在地面上的傅长莘道:“在下有一计,只是或许需要劳动傅老板为引。”
说话间,一把短刀被抛上了房顶,邪慈见状只好伸手接住,正有些纳闷,就听傅长莘道:“早就知道你是怎么盘算的了。有些人法力才刚恢复一点,兴许防身的武器都召不出来,你就索性拿着吧。这引人过来一网打尽的主意既然是你出的,可别等我把它们全引了过来后,你又出了什么事。”
邪慈将那短刀拿得近了些打量了一番,又掂了掂,不知为何竟有些感慨地道:“傅老板这‘心口不一’的习惯,倒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这话落到傅长莘耳朵里,听得她后槽牙都咬紧了,只匆匆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吴猛的小屋。
果真如两人所料,这些人不追邪慈,只追傅长莘和吴猛。现下吴猛晕了,且邪慈还立在他家房顶上,这些百姓就一窝蜂地来追傅长莘。
她才跑过一个窄巷口,就有一只手从黑漆漆的窄巷口里伸出,用力到如鹰爪般对着傅长莘一抓。
然而终究还是后者的反应快些,又或者是常年习武,对攻击的感知也更敏锐,她只是闪身一避,就轻松躲开了。几道凌乱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身后,看来刚刚那窄巷里不止一人。
和这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邪慈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听在耳畔似是在空旷之处低语一般,想来是那人在身后传声。
“暌违多年,没想到故人武学见长,且倒是比过往更身轻如燕了。”
傅长莘差点脱口而出想让他省省法力,却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办法让邪慈听见,只好默默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以为邪慈夸过之后就会闭嘴,谁知那人竟仿佛能读心一样,又来了一句:“傅老板不必挂心,传声而已,不会造成什么损耗。”
......
傅长莘打定主意不想再理他,只专注于引人过去,剩下的丢给邪慈解决。
只不过吴猛所住的这片地界,方才来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还以为没多少人住,没想到才跑过没几个窄巷口,竟就冒出快五十号人来。
这其中还不乏上了年纪的老者,她都担心这么个追法,这本就身子骨看着不健朗的老人还能遭得住吗?
靠近吴猛家的百姓很快就被傅长莘引得都跟在了她身后,这些人虽然一路上对着傅长莘“张牙舞爪”的,倒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到她的衣角。
近处的已然都聚集在了一起,剩下那些稍远的。可眼下却有个棘手的情况,这附近的民房虽都不高,但因间隔窄小,也足够阻碍人的视线,且她还要防着时不时伸出来的“黑手”。如此几番下来,找人就变得更困难了。
“西北方,十步远,四人。”
傅长莘听到耳畔邪慈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是脚下急转,往他所报的方向跑去。
有了邪慈在高处瞭望相助,倒是给傅长莘省了不少力气。如此下来,只剩下最后一拨人了。
“东南方,约五十步远,六人。你要小心,回身时我担心已经跟在你身后会有人会调转方向拦住你。我现在也会往东南方去,我们在那里会和。”
傅长莘无法回答他,本来是想说不用担心,方才转了至少也有四五次弯,也没见他们倒过来堵自己。
想来应该是被操控的时候无法像清醒时那样思考,只能一味地跟在她身后追。
可谁知道是不是“天意”,竟然真就在她这次转弯的时候,被一群百姓从后面围了上来。猝不及防地,倒是惊了傅长莘一下。
不过好在她反应够快,当下果断地蹬在了一处民房的窗框上,又借力在表面粗糙的石墙上快速迈出几步,最后旋身,稳稳落在了无人围住的空地上。
落地时她面冲的方向正是东南方,本想继续引着这些百姓去那边,哪知一回头,这些人虽还是追着自己而来,但仔细一看,他们中有些人奔过来的时候,脚下都会磕绊那么几下。
似乎是脚下有什么东西。
因为是在黑夜中,傅长莘眯了眯眼,待到她看清是什么绊着这些人时,登时一双圆眼瞪得更大了。
地上赫然倒着几个老人,因为被人所控,即使是遭到了其他人的踩踏,也都没法出声呼救,甚至连抬手为自己挡一下都做不到。
她解下腰间的鞭子,一挥之下便放倒了面前最近冲上来的几人。趁那些人爬起来的功夫,她依原样在石墙上借力,同时又一挥鞭,击退了几个老人身边的几个百姓后,又落回了最开始的位置。
在曼罗巷也好,在这里也好,被人围追堵截的时候,她心中最多的其实是觉得蹊跷和麻烦,怒气也有,但倒也还在其次。
可就在刚刚,看到这些似是已年过古稀的老人还要受人所控遭此横祸的时候,她对于幕后之人的怨怒瞬间盖过了其他的情绪,出手救人的时候她便在想,终有一日,一定要把这幕后的人揪出来。
但眼下情况却不容乐观,百姓们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各个不要命地上来扯她拽她。她想先把几个老人拉到一旁,但奈何老人们也不配合,一时间竟捉襟见肘起来。
混乱之中似乎是有人在自己的耳畔唤了几声自己的名字,但是却听不太真切。
更要命的是,那一思虑过度就犯的头晕症想来是这几天就没好利索,虽说不如曼罗巷那晚的严重,但也一瞬间害得她站都站不稳。
“阿莘!”
正愁如何应对之时,傅长莘感觉脚下一轻,整个人似是被什么东西卷住腰拽了上来,稳稳放在了一处屋顶上。
余光瞥见了一旁荼白色的一点衣料,傅长莘伸手把鬓角乱了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来得还很是时候。”
说完她索性直接坐下,问向身边的邪慈:“东南方的那几个人......”
话还没完,就见邪慈另一只手一挥,一条卷着六个人的软枝正把他们也放到了人堆里。
这下所有人就都聚集到一处了。傅长莘见邪慈照旧手上捏了个诀,那股清明之气复又凭空出现,拢住了下面那数十名百姓。
仔细看那气流的波动,倒像是在顺着七窍沉入五脏六腑,看样子是要以此压制住他们服用丹药后体内的变化。
这倒真是神奇,不光是对百姓们有效,连在邪慈身边还微微犯着头晕的傅长莘都感觉瞬间好过来了。
“可好些了?”
“多谢。”
见她没事,邪慈便专注于眼前受控的百姓。好在他虽然法力恢复的不多,但应对今日的情况已然是够用。
收手之时,傅长莘见他操控着那股气,从一身体看上去相对健壮的男子的七窍中勾出了一团东西。
是团青黑色的烟雾,凑近了,还能闻到股淡淡的锈味。
傅长莘也站起来打量着,道:“看来这种种蹊跷事,绝非凡人所为。”她又问向邪慈:“你能看出来什么吗?是妖?还是鬼?”
邪慈手上使力,那青黑色的一团刹那间消散无踪。他摇了摇头:“过往我从未见过,不过我大多时间都还是避世而居,想来确实是孤陋寡闻。且如果此烟雾的主人从前并未作恶,只是近日才开始,那么就算去查,恐怕也要花些功夫。”
想想也是。
“不过......”
“嗯?”
“傅老板如今,一招一式看起来比以前进步了不少。”
“早知道你要我来把人引到一处,就是盘算着想要考校一下我这几年的进益如何。”
“倒是什么也瞒不过傅老板。”
傅长莘偏过头,邪慈本以为她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怎料她沉默了一下,继而道:“不管怎么样,那十年里你给我打下了不错的底子,黎门也对我......指导有方。”
“多谢。”
傅长莘率先跃下了房顶,略蹙眉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他们怎么办?这寒冬腊月的,放在这不管不就冻死了?”
“这倒不用担心,很快他们就都能陆续醒过来。”
他对着百姓的方向又拂了拂衣袖,一时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这样就不会冷了。”
眼前的事情已然解决,傅长莘将手中散开的鞭子收回到腰间,背对着邪慈道:“那就走吧。”
谁知才走出两步,竟有一瓣淡粉色的饱满花瓣从空中落下,轻轻滑她的脸颊后又落到了脚边。
她抬起头,才发觉这里三三两两种着的桃花树,竟然在数九寒天里生出了叶、开出了花。
不知是邪慈拂袖时无心的,还是他有意让这桃花在她眼前开放。
她没回头,仍是想继续往前走。
哪成想几步后才发觉,邪慈还未跟上来。
她只好停住,没好气地想回身问他站够了没有。然而她刚刚侧过一点肩膀的动作,却硬生生地被下一秒邪慈口中念出的两个字给刹住了。
“阿莘。”
桃花:我咋突然开花了?[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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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