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莘也拿不准是不是那丹药本身就有问题,毕竟姓吴的后面还说,只有他自己是留在曼罗巷外等着接应他们几个。
或许他没变成那样,也有可能是因为没进过曼罗巷呢。
但转念一想,赵晋泽那草包当时也摸黑闯进曼罗巷了,背后的人如果真想操控别人追杀自己,没道理放过赵晋泽的。反正都是要拿来当杀人工具使唤,真会不会功夫又有什么差别,能动就行呗。
所以问题果然还是出在丹药上。
可郎州城这么大,哪能一时间就准确找到他口中穿白衣戴帷帽的那个“有钱美女”。于是傅长莘便让姓吴的先回,照看好他那几个小弟,有异样再来找她。哪知道给这姓吴的松了绑之后,他又突然暴起想打自己,但估计是饿太久了,傅长莘只不过是侧过身后照他屁股蹬了一脚,甚至都没使太大劲,他就栽歪在柴火堆上,不动了。
傅长莘一人牵了马走在南屏坊后门紧挨着的外巷上,打算再去曼罗巷看看。这会儿是白天,曼罗巷附近虽不似城里街上人来人往,但到底也还是偶有人路过,那背地里搞鬼的人就算是再有动作,想来应该也不会选在白天这么明目张胆。
毕竟昨天都还没来得及查到余安定家后院的小柴房。
路过婵楼,里面传来的乐声因四下无人而格外清晰地落入了耳中。
是百灵悬琴的声音。
是那个叫邪慈的琴师正配合约孜丽尔调试琴音、练习曲谱。
傅长莘停下脚步,短暂听了一听。这百灵悬琴的琴音自他手弹出,倒是听起来比上一个人演奏的更流畅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记了一下:今天第一日。
等傅长莘骑马到了曼罗巷不远处时,远远地,就听见那里不知道在吵吵嚷嚷什么。
再走近一看,曼罗巷那个入口处竟然围了一群老百姓。眼看骑马是过不去了,再加上那看热闹的人群围得还挺密,傅长莘自知以自己的个头,站在外圈必然是看不见,于是就把马拴在附近的茶楼门前栏杆上,拜托老板帮她看着,然后上二楼捡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见她穿的一身粗布衣裳配一个旧斗笠,以为又是来点便宜茶解渴的,于是没骨头一样边靠着柱子边懒洋洋地问“客官喝点啥?”
傅长莘闻言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因为是坐着的姿势,所以便抬了抬眼皮看了那店小二。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平时板着脸训人训惯了,眼神中总是带着点审视,再配上这么个角度,那店小二被这样一看,莫名其妙有些心虚,不动声色地自己站正了。
目光的主人倒是没想那许多,只扔下句“上最贵的”,就又看回了窗外曼罗巷门前的热闹。
店小二没成想这人穿的一般,却张口就要最贵的。他上下打量了傅长莘一番,发现这女子衣服虽然不值钱,但腰间那走针精细的革带,还有革带上挂着的短刀鞭子等物,样样做工看上去都不赖。兵器他不太懂,但这些至少不像是一般乡野人会用的劣质物件。
“好的客官,客官您稍等片刻,茶马上就到。”
傅长莘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这店小二一溜烟就没影了。
……搞什么名堂。
楼下不远处曼罗巷的巷口,围着一群附近的城郊百姓。这里几乎可以堪称是郎州城最不入流的地方,而且就算把方圆十里的数不清的村也加起来,估计都富不过一个管曼罗巷的余家。
就是这么个地界,最不缺的就是游手好闲之人,所以每次一有点什么事,这帮人必定不会让热闹掉地上,保准上前去围观,反正也没事干。
而从今天的围观百姓数量来看,估计是个大热闹。
傅长莘坐的这二楼的窗边正正好能看清楚,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起来的空地上,横放着七具头部蒙着白布的尸体。
人群中时不时还能听到各种讨论声。
诸如“晦气死了”、“大过年的”、“这咋回事啊”等等。
七具尸体旁边还站了不少官府的人,对面则是一对男女,看样子是夫妇。那丈夫正焦头烂额地跟那解释,因为情绪激动,所以声音不小。
“我说官老爷啊,这这这,我们就外出了一趟,哪能想到……这七个人我们可不认识啊,一个都不认识!这好端端的死我们曼罗巷里了,我们也很冤啊!”他急于证明自己绝对和此事无关,边说边挥着袖子,说到激动之处口水还乱飞,离他最近的一个官差面色极差地抹了把脸。
至于她老婆,一脸心烦地揣着手站在一旁,也不上前帮忙解释,只一个劲的翻白眼,似乎是嫌麻烦死了。
“嗐,闹了一中午了。不是我说,这事儿要不是出在大白天,我绝对今天是不敢上工的。”
那店小二以出乎意料的速度上了茶,见傅长莘一直在看窗外的热闹,只当她也是单纯好奇,于是继续道:“这大过年的,曼罗巷里冒出七具男尸来,也难怪那余老板慌了,依我看这事儿倒是跟他关系不大,但是客您说这不是坏运数呢吗,我看曼罗巷今年的生意怕是要不好做咯。”
看来楼下那一对夫妇,还当真和她猜的一样,正是余安定的父母。
傅长莘顿觉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这余安定的父母在这跟官差辩驳半天,发没发现自己儿子早找不见了。
店小二似乎以为傅长莘也爱听家长里短闲嗑八卦,见她也没叫停,干脆接着说:“但要我说啊,这兴许……咋说呢,兴许也是他们家的报应。这曼罗巷是什么地方啊,做皮肉生意的,里面的那些女人我有的时候瞅着都觉得可怜,况且我还听说,他们余家背地里还有干的更脏的。您说赚着这种钱,晚上睡觉能睡安稳吗?哪像我们店,小本生意但心里踏实啊。哎对我们现在新岁大酬宾,充二十钱加送两油纸包的茶叶,您考虑一下吧真的很划算的。”
“脏?”
“啊?”
“你刚刚说,余家背地里干脏事,什么脏事?”
那店小二直起腰,摆摆手笑道:“哎呦这,您说这我也不好老乱嚼人家舌根不是……好嘞客官我这就告诉您!”
店小二话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因无他,傅长莘听他刚那般语气,也懒得跟他废话,索性就放了二十钱在桌上。
店小二连声道谢,把钱从桌上扒拉进布兜里,又回身放下了两道有些发了霉的竹帘,然后稍微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这也是道听途说听来的,要不是客您今天想听,我还真就不会讲给别人。”
“快说。”
“诶是是是。我听说啊,这曼罗巷里,还卖小孩呢!”
“卖小孩……倒卖人口?”
“可不!”店小二啧啧两声。“头开始我也只是听说,但我觉得他们余家应该是不经常做,所以发现的人少。可偏偏有一次,小的我头天喝多了,第二天上工的时候打盹儿,心里不爽又顶了掌柜的几句,所以被罚在这里外打扫整个茶楼,后半夜都还没回家。”
“然后我就瞧见了。曼罗巷侧边的围墙上,出来了个女的,领着四个三四岁的娃娃,那些娃娃手上都是绑着绳子连成一排被她牵着走的,您看了您会觉得正常吗?反正我不觉得,那十有**就是卖小孩!”
“那然后呢?”
店小二挠挠头:“然后……嘿嘿,然后那女的往后面竹林子里去了。那些竹子长得又高又密,我就……再没看见啥。”
“你那个女人的样貌,你有看清吗?”
店小二摇摇头:“曼罗巷我没进过,那里面有些啥人,长成啥样,咱哪知道。不过瞧着挺年轻,身上那股劲儿,怎么说呢,感觉不像是曼罗巷里卖的。”
傅长莘心存怀疑,暗想这人该不会是张濋吧。
店小二能告诉她的都告诉了傅长莘,乐呵呵收了钱,转头自己一边儿忙活去了。傅长莘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官差开始赶人了,一夜之间横尸七具毕竟算是大案,傅长莘隐约还听见他们让余家夫妇也要跟去官府。那俩人老大不乐意,但不能也不敢跟官差较劲,只好拎上包袱,跟在了官差后面。
傅长莘支着下巴看着那个方向,几个官差分别把守住曼罗巷一大一小两个出口,这样一来想进去是不太方便了。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逐渐散去,突然,傅长莘从原本支着下巴的姿势,改为稍微坐直并靠近了窗边。
看热闹的人群里赫然有几个格外不一样的身影,和其他人那闲散的做派不同,那几个人身姿挺拔,目光炯炯,对于周遭的一切动静似乎都格外敏锐。
而那几人中间围着的,是一个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都更加让人难以把他和看了半天曼罗巷热闹这种行为联想在一起的男子。
那人一身棕茶色圆领袍,上面隐隐有金线绣的祥云纹,目测用料不菲。他面相周正,整个人透露着一股不凡的贵气,但看向地上那七具尸体的眼神却莫名的带着些许……悲悯。
身边围着的想必是护卫,清一色穿着黑衣。护卫中还有一人高马大的,站得离他比较近,看着那七具尸体的眼神也是惋惜中带着不甘。
大个子见人群逐渐散去,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而后对着那贵公子说了些什么。
那贵公子听罢点了点头,然后和其他路人正相反,上前几步走到了官差的面前。官差正要拦,哪成想对方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只给官差的头领略扫了一眼,就又收了起来。
正是这一眼,却让看清令牌的官差头领一改先前准备轰人走的气势,赶忙招呼其他人一同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随后在头领的引路下,贵公子和随从也跟着往官府的方向去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眼前的这条土路上,傅长莘才收回目光喝了口杯中的茶。
本朝礼律森严,就算是派头再大的大官也不至于能让官差头领以那样的姿态行礼。难道那人是……皇亲贵胄?
而且那贵公子似乎格外在意地上死去的七人,包括身边的护卫们也是。见到尸体时,他们的眼中也都有不忍和愤怒。
张濋到底是杀了一伙什么人啊……
“咦?傅老板?”
傅长莘正想着事情,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叫自己。
看过去才发现,竟然是那本该在南屏坊练琴的邪慈。
楼下的人先是向她施了一礼,然后便听到他脚步声远了又近,直到停在了面前的这道竹帘前。
“不知道傅老板可否赏光,让在下同坐。”
倒还很是克制有礼。
“琴师随意。”
于是邪慈掀开帘子,在傅长莘对面坐下了。
他先是帮傅长莘填了茶水,然后才拿过一个空杯给自己倒上。手上边动作边道:“真巧,竟然在这遇到了傅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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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巧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