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莘和小沅对视一眼。后者气鼓鼓地,显然是觉得这谁呀大半夜叫门,耽误了她姐姐去休息。
她怒气横冲,抬脚就往后门处走。
傅长莘见她过去了,则是跟在她身后,保持了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小沅走到离门几步远的时候,对着门外高声道:“来者是谁?夜已经深了,恕南屏坊今日不接待客人了。”
门外的人没有马上回答,小沅回头看了看傅长莘,刚要继续开口,就听门外人道:“我认得你的声音,我们是故人,你不想开开门看看我是谁吗?”
对方是个男人,还是个嗓音沙哑到仿佛声带被人用粗砂搓过一样的男人。这样的声音毫无语气起伏地在大半夜隔着道门说自己是“故人”,弄得小沅瞬间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了。
但她知道傅长莘就在自己身后,也就并没有那么怕:“那故人您就等天亮了走正门来吧,也好叫我们瞧瞧您到底是哪个故人。今晚就慢走不送了!”
对方并未善罢甘休,反而低笑着说道:“几年没见,你有人撑腰胆子倒大了不少,早不见以前那副战战兢兢的样了。”
小沅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见面前“咣”的一声,门外那人竟用什么东西轰开了后门,所幸小沅站的远,门板在倒下前也阻挡了一部分烟尘,才不至于伤着呛着她。
那男人踩着门板进来,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来到小沅面前:“几年没见,叫花子一样的新罗小杂种也有胆子跟老子叫板了?看我不杀了你再杀了当年救走你那小娘皮,然后把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小沅眨眨眼,一脸并没把他的威胁太当回事的样子。
下一秒,她在对方面前突然矮身蹲下,后者还没待弄清楚这动作的含义,就听到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嗖”地一声向他而来,紧接着他手中高举的匕首就因吃痛而没能握住,咣啷掉在了地上。
是袖箭,扎在了他小臂上。
他欲回身弯腰捡那匕首,却不成想此举正好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对方。果不其然,还没等他够到匕首,蛇一样灵活的鞭子就缠上了他的脖子,霎时间把他勒得猛咳。还没等咳明白呢,就被人用力一拉,拖拽到了对方跟前。
小沅早已在他匕首被袖箭击落之前就躲到了傅长莘身后。她见傅长莘使鞭子把那人拽了过来,随后当胸一脚踩在他胸口上,道:“当年你连带病带伤还被喂了药的我都敌不过。如今是谁给你的自信,认为能在我手底下夺人性命?”
脚下的人不语,不过反正他也语不了,傅长莘还不觉够,又讽他道:“和故人多年未见,才想起当年冷静稳重算是你唯一的优点,如今怎么越活反倒越不中用了。”
傅长莘其人,脾气差,说话毒,且毒起来句句能戳人心窝子戳出血来。脚下这人听闻这话气喘得有如在拉风箱,但却动弹不得,想反驳,又反驳不成。只得眼珠子瞪得圆鼓鼓,目光恶狠狠地在傅长莘和小沅脸上来回晃动。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抓傅长莘和小沅的那伙人牙子里唯一幸存的那个老大。
这会儿南屏坊院内的护卫听到声音都赶了过来。傅长莘让人控制住了他,搜干净了身上能伤人的物件,嘴塞住,捆了后给扔进了柴房。
“把人看好,明天还有话要问他。”
“是。”
傅长莘领着小沅回了娟楼,如此兵荒马乱的大年初一终于是过去了。
翌日。
昨晚被轰开的南屏坊后门处,两个少年人顶着正当头的太阳,正你一言我一句地认真讨论着什么。
“用仓库的烂木头?”
“不行不行,那怎么能配得上南屏坊呢?依我看用樱桃木。”
“你疯了吧?那娟楼里的楼梯据说都只不过是榉木的,你给这破后门用樱桃木?”
“后门也是门,怎么这条巷子不过人的吗?后门也是南屏坊的门面呀!”
小沅打着哈欠从娟楼出来,正瞧见宋彻和秦潮俩人竟然出现在了南屏坊的院内。
还正对着那倒霉催的后门念念有词。
“宋郎君秦郎君?”小沅上前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沅姑娘。这不年节里,门主给了南屏坊众人几日休息,宋彻想下山看看他祖父。正好我们也都没见过南屏坊夜宴的盛况,宋老伯说今夜也可以让我们在旁观摩一番。”
秦潮说完,宋彻望了望日头,又看了看小沅身后:“怎么竟中午了,傅师姐还没起身吗?”
小沅刚想回答,就听身后不远处“吱呀”一声。
柴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出来的人正是傅长莘。
“姐姐?”
“傅姑娘怎么从柴房里出来的?”
傅长莘没应他,而是对二人道:“南屏坊夜宴离现在还有半日,最近郎州城街上热闹,你们可以上街去看看。”
宋彻嘿嘿一笑:“原来师姐听到我俩说话了呀。师姐耳朵真好使。”
“行啦,没见人家傅姑娘还有事要忙吗。”秦潮扯了宋彻的领子过来,然后对傅长莘行了一礼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两人也没绕远走正门,干脆直接顺着那还没修好的后门去了外面的巷道。
少顷,那俩少年人不知道聊到什么,院内的傅长莘和小沅都听见了秦潮的一声叹息:“可惜啊,我爹没法下山来看看这精彩绝伦的南屏坊夜宴了。”
秦潮的父亲——秦宗海。
这秦宗海早年间曾经是傅平彦身边的得力心腹。傀仆出身的他在傅长莘还没回到黎门前,一直负责的就是帮傅平彦寻找桃花源一事。
要紧的是,四年前,桃花源还真的被他给寻到过。
非但寻到,他还带着一名手下误打误撞进去了。
本以为可以就此帮傅平彦寻到那桃源秘宝,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能拿到宝贝,手下竟还把命折在了那桃花源,就连他自己也受了腿伤,摔下瀑布后未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最后落了残疾,即便傅平彦请了十多位郎中来看,也无济于事。
况且人家郎中都说,命能保住就算祖上积德了。
秦潮这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小沅也听见了,她转过头,果然见傅长莘神情不太对。
原因无他,秦宗海受伤后过了一段时间,正逢傅平彦把傅长莘接回了黎门。可不知怎的,当时秦宗海见到了傅长莘之后竟像是气极了恨极了,甚至谣传秦先生当时甚至都顾不得腿伤,非要站起来上前去掐死傅长莘。
这也都是小沅后来从杂役嘴里听说的,本来她还不信,觉得自家姐姐儿时就被送走治病,这么多年没在黎门,能跟秦宗海扯上什么关系。直到有一次,她跟在傅长莘身边,路过了秦宗海的屋子。
那人出声叫住了她们,说有话要讲。
彼时距离傅长莘回黎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秦宗海也早已不似最初那般见到傅长莘就发疯,但也没给过她好脸色。那次他叫了傅长莘过去,只望着窗外群山留了一句话:“有些事你想不起来,但我会记一辈子。你欠我一条腿,还欠一个小子的一条命,拿什么还都还不上。”
小沅当时心里纳闷: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你且好好帮门主吧。”说到这他嘲讽地冷哼一声:“毕竟这是他寻你过来唯一的用处了。”
小沅听了这话,出于礼貌忍住了没有直接反驳出口,但却把想说的在心里过了一遍。她心想姐姐那么受傅门主器重,又得黎门主百般疼爱,怎么可能如同这人说的一般像个被人拿来使的工具一样。
反正打从那之后,尽管觉得秦宗海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确实可怜,但小沅对他的印象却始终不太好。
而如今,傅长莘听见了秦潮的那句话后,竟改变了以往的态度,破天荒地对小沅道:“改日再上山的时候,去带点东西看看秦先生吧。”
话说完,就在小沅一脸的诧异中离开了。
也不怪小沅吓了一跳,毕竟当年的傅长莘可是冷着脸听完了秦宗海的一番话。无论曾经秦宗海如何发疯,如何骂她,如何讽她,从她的神情中都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黎门中人听闻秦宗海的经历后,大多都或为他怒这命数,或为他感到怜悯。
只有傅长莘,面对他时无怒也无悲。
冷漠得就好像此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秦宗海的怨和恨就有如无数重锤砸到了一团棉花上,得不到半点的回应。
而如今这团“棉花”,竟然莫名其妙愿意给个反应了。
小沅见状赶忙跟上傅长莘,这才想起她从柴房出来是因为去找了那人牙子,于是好奇道:“姐姐,那人牙子找上我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昨晚找到我的时候,你也看到袭击我的那些人了吧。”
小沅点头:“被姐姐绑树上的那几个对吧。怎么难道他们之间有关系的吗?”
“这人牙子老大只说自己姓吴,但名字不愿意告诉我。当年他们四人一起倒卖妇孺,其中两个被父亲带来的人当场杀掉,至于那叫老四的则是死于我手,就活了他一个。姓吴的刚刚在柴房里告诉我,那之后他倒卖人口的勾当也黄了,后来他结交了几个人,这些年一直是在给人做打手。”
“难道说……”
“对,昨夜最后被绑起来的那几个,就是现如今跟他一起的手下。只不过那晚他没有出面袭击我,而是一直躲在曼罗巷外观察动静来着。后来咱们离开,他才出去解了那几个人的绑,找了板车把他们挨个拖回了住处。”
“竟然是这样。所以他带回了那几个人后,才气势汹汹来了咱们南屏坊打算讨个......说法的?”
傅长莘点头。小沅正要问那这姓吴的怎么处理,就听见身后传来什么玩意儿拖拽在地上的动静。
只见那姓吴的正被两个护院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往外拖出了南屏坊,吓了小沅一跳。
傅长莘眼见这个人就心烦,语气里明显多有不耐:“放心,没打死,只是略微给了他点教训而已。我解了绳子让他滚,他不滚,还要冲上来找我寻仇。”
小沅心想好吧,于是你就打晕了他帮他滚了。
不愿再想这姓吴的,傅长莘抬脚往娟楼走去,决定去找那余安定再问些事,不成想对方敲门不应。两人在门口怀疑地对视一眼,随后推门而入。
余安定倒是还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但面色看上去红的不正常,整个人裹着被子发抖,额头上还冒着虚汗。
明显是发了不轻的烧。
余安定这小身板本就看着像禁不住风吹,昨天再遭了那样一番惊吓,估计这病是惊惧之下才会这样重。
不过到底也不算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傅长莘嘱咐小沅看情况治,自己则回了房间,换了身粗麻衣裳,又取了个斗笠扣在了头上。
如今已经快过了正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折腾得太甚,她今天竟破天荒睡到了巳时快过才起身。
傅长莘犹记得刚睁开眼时发现天光大亮后的自己瞬间惊醒坐起,却不料那股眩晕感并不像预想的那样睡一宿就能好,以至于起得过猛,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才穿戴整齐去问那人牙子话。
小沅并不清楚昨晚曼罗巷中发生的事情的细节之处,所以刚刚在她面前,傅长莘只骂了几句姓吴的难缠,并未深说两人在柴房中的对话。
毕竟当时那状况处处透着诡异,没必要说出来吓到她,还害得她担心。
最重要的是,她希望小沅从一开始就不要被这些事牵扯到其中。
今天上午去找那姓吴的时,当时他已然饿了快三顿饭,饿得又睡不着,见是傅长莘过来,更是怒气有如小河汇入大河,聚在一起直冲上心头,活像被人拴住还要冲上来咬人的恶犬一样:“小娘皮,你还有脸过来?”
这话问的傅长莘登时嗤了一声,也懒得理他,只是问道:“你找上我,就只是为了寻仇?”
姓吴的本想呛回去,但转念一想在这继续耗着傅长莘也并无意义。这里是她的地盘,对方倒是可以爱干嘛干嘛,问题自己还被绑着呢。于是他瞪着傅长莘,沉声问道:“我的几个小弟,本来只是听了那有钱公子哥的话去抢你玉佩顺带修理你,你倒是给我个解释,为什么他们出来后就跟被夺了魂一样,像个活死人?”
这倒是跟昨夜那几个人的表现截然不同,当时即便她卸了那些人胳膊腿上的关节,他们也还是对她穷追不舍。按道理说关节被卸掉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再撑起身子动起来的。
可那几个人却仿佛被什么邪诡的外力灌注了全身,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大半夜在那样一个一片漆黑还死过人的地方,被几个身姿怪异可怖的人追杀,还真挺瘆得慌的。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赵晋泽,觉得这怂货内心居然还挺强大,这都没吓出好歹来。
傅长莘收回自己的思绪,对姓吴的道:“你的那几个小弟,先前在曼罗巷里可是追着赶着要杀我。难道会是我驱使他们来杀我自己?况且我后来已经知道了他们本意只是为了玉佩和戏弄人,何至于还要他们的性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这种种肯定有蹊跷。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他们在昨晚之前,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姓吴的低头想了想:“举动……倒是没有。”
“但有件怪事。昨天清早,他们兴冲冲地带回件好东西,是几枚丹药,还问我吃不吃。”
“丹药?”
多年前,远在北方皇城的九五之尊曾在五湖四海遍寻炼丹师,以求长生不老的丹药。故而近几年举国上下都时兴起了吃丹丸。
打那之后,大街上的炼丹师就跟地里种的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不过说到底,再怎么任由这些半真不假的炼丹师吹的天花乱坠,那些丹药里用的左不过就是一些平常补药而已。
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手里的东西给人吃出人命来,只要能忽悠一个算一个就是了,反正总有怕死的、好奇心重的、和有钱的愿意为这玩意儿买单。
“对,就是丹药。我问他们哪来的,结果这几个崽子竟然还不好意思起来了。最后支支吾吾半天,说街上一美女送的。”
…………
傅长莘不愿评价,示意姓吴的接着说下去。
“我问那人长什么样,他们说戴着帷帽,那帷帽上连着厚纱,看不清,但是隐约看轮廓肯定是个美女。况且人家那一身白衣一瞅就是上好的锦缎,外面还披着一看就细细软软的皮毛披风,怎么都像是个有钱人。那女人跟他们讲这个丹是自家炼丹师试验着做出来的,材料都是些进补的东西,问他们愿不愿意试试。”
“所以,你的那几个手下贪便宜不要钱,再加上觉得有钱人不至于骗人,就试了?”
“对,我说我没兴趣,而且那玩意儿不知道什么做的,还有股腥味儿。我不吃,他们就掰开分了。那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几个人也没见有异样。因为我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为了去教训你,先是好一番研究了曼罗巷内的地形,还一同去铁匠那里把手里的家伙磨了个光亮。”
说到这,他又开始瞪傅长莘,咬牙切齿道:“谁让那有钱公子哥说你难对付的。”
第一卷的最后一章~[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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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