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泽一脸“能让赵小爷我赶车也是你的福分”,挂着这样一副自满的表情,在自我安慰中把车赶到了南屏坊后门。
坐在车前的邪慈和他率先从车上下来。感觉到马车停在了熟悉的巷口,傅长莘从车厢里伸手,轻轻撩开了帘子。
赵晋泽把赶车的鞭子往车上一放,难得好言好语道:“傅老妹,你看我也已经把你送到了,今天的事情我真的知道教训了,你能不能,别跟你哥说?”
“看你日后表现。这两年黎长锋难得正经了一点,如果你再把他拐回到那花天酒地的邪魔外道上去——”
她微微瞪了赵晋泽一眼,后者紧张到吞下了一口似乎并不存在的口水。
“今时你看到的那些人的下场,就是彼时你的下场。”
赵晋泽轻咳一声,只留下了一句“知道了”,就打算撇下那辆小破马车赶紧自己开溜。却没想到又被傅长莘给叫住了。
“怎……怎么了傅老妹?”
傅长莘下了车,理了理衣摆,冷着一张脸。
就在赵晋泽以为她是回过神来觉得不够解气想把自己叫住再臭骂一顿的时候,只见她神色略有缓和,但还是居高临下地对赵晋泽比了个“三”的手势。
“你答应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办三件事,此事我就揭过不提。”
赵晋泽一愣,随即咬咬牙应了下来:“行......行吧。”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去死。”傅长莘说罢便领着小沅往南屏坊内进,不再理赵晋泽,由着他爱去哪去哪了。
小沅见自家姐姐进了南屏坊,于是赶忙对着邪慈眨眨眼,示意他跟进来。
此时南屏坊众人大多都还在前面的婵楼忙活着,至于后院虽然有人,但也只是零星几个搬运东西的杂役。
三人进了娟楼,傅长莘负手走在最前面,走到楼梯前略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沅。
后者会意,略转过身对邪慈道:“今天多谢邪慈琴师了。姐姐要先回房,等下会有几件事想向邪慈琴师问下。小沅会让人先备上些吃食,还请稍等片刻。”
想来是傅长莘要处理下今晚在曼罗巷打斗时留下的刀伤,于是邪慈在道了声“有劳”之后,又道:“怎好让傅老板劳累了一天还来回走动,如果傅老板不介意——”
“无妨,邪慈琴师也才刚刚伤好不久,这也是姐姐的意思。”
“那便麻烦小沅姑娘了。”
也不知道是傅长莘草草就把伤口处理完了了事,还是处理伤口的人小沅下动作极其利索。总之一炷香的时间没到,傅长莘就又已经换了身整洁的衣裳,出现在了一楼邪慈的那间房门口。
她扣了扣门:“琴师,睡下了吗?”
话音刚落,门就被屋内的人打开了。
速度快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专守在门口。
邪慈欠过身:“傅老板请。”
傅长莘走进屋子,发现桌上小沅差人送来的茶还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糕点也还原样没动。
邪慈在她身后关上门,见傅长莘已经在小圆桌旁坐下。于是道:“傅老板,可要喝些热茶?”
傅长莘也没答要是不要,只盯着那随着邪慈动作而冒出腾腾热气的热茶,道:“邪慈?”
虽是盯着热气,但她的注意力却全部都在这名叫邪慈的琴师身上。
“傅老板何事?”
“邪慈……”她又念了这个名字,问道:“不知琴师可否告知,是哪两个字?”
邪慈环视屋内,找了纸笔来,将自己的名字写与了傅长莘。后者见了,略一思索,追问道:“这并不像寻常姓名。”
“傅老板说的是。实不相瞒,在下真名取得极为难听蹩脚,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因此平日里都是以这邪慈二字为名。”
傅长莘喝了一口他倒的茶,像是来了兴致,却又还是冷着脸道:“既然琴师如此说,我便当真好奇,究竟琴师的真名是怎样的?再者说,我南屏坊既救下了琴师,也不好让琴师伤还没好透就离开,但若不略知琴师底细,也难把您再留在南屏坊。琴师觉得呢?”
听罢,邪慈还是一脸挂着笑地点了点头,道:“告诉傅老板也无妨,只不过未来在南屏坊叨扰的这几日,还请傅老板叫我邪慈便好。”
“可以。”
邪慈又拿过一张纸,不疾不徐地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傅长莘见了那三个字后脸色极差地皱了皱眉头,邪慈刚一落笔她就看似不经意地伸手捞过那张纸扣了过去,仿佛眼不见就能心不烦一样。
“果然荒唐。不过我就当这是琴师的真名了,那不知琴师可否告知,除夕夜,是何缘故浑身是伤地倒在了我南屏坊的后门处?”
邪慈拇指食指扶在下巴处,边说“容我想想”边作了片刻思索状,随后道:“我应该原是在被人袭击前就感觉到身上不是很舒服,似乎是生病了吧。实不相瞒在下其实本是随家中的商队来的朗州城游玩的,但是中途遇上山匪,家丁护卫及我都被打散了。许是山匪觉得绑了我要挟家父家母能再得一笔钱财,于是才对我穷追猛打。幸得傅老板相助,才没至于丢了性命。”
“琴师家中何处?”
“叙州一魏姓人家。”
“家中做什么的?”
“小本生意,不过是靠卖些动物皮毛糊口罢了。”
傅长莘没再顺下去问邪慈家中的情况,而是话锋一转,问道:“除夕新岁,琴师不在家中陪家人,反而出来游山玩水?”
也不怪她这样问,在外人看来这实在是有些反常。但邪慈面上也并未露出异样,而是极为自然地摇摇头,随即道:“我家中还有一弟弟,和父母的关系更好些。我每日正事不做,只知道看景弹曲,父母觉得我不成大器,并不愿意多留意我,久而久之,就没那么亲近了。”
他言语神情都这般自然,不像是有藏着掖着什么,这样看来倒真没什么好让人怀疑的。
“那琴师接下来打算如何?”
傅长莘刚一问出口,就见邪慈起身施了一礼:“确如傅老板所说,在下还要在南屏坊叨扰几日。只不过看贵坊似乎正缺一位琴师补上空缺,不知可否暂代几日,就当是抵了这几日我的用度了。”
“琴师觉得几日?”
“十日即可。”
傅长莘最后看了他一眼,将杯中茶水饮尽,也起身道:“自然可以,琴师请便,我还有事。至于每日晚宴的安排,琴师寻了宋先生来问就好。”
她腰间一直挂着的那枚玉佩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也轻摆了两下。邪慈目光落在那玉佩上,缓缓开口道:“傅老板的这块玉佩......可惜了色泽如此细腻温润的青玉,上面竟添了几道划痕。虽然不浅,但终归是......”
终归是如何,邪慈并未说出来。因为此时傅长莘接道:“习武之人,动辄就会像今天这样遇到些意外,难免磕碰。但这块玉是家父所赠,不可离身。”
“令尊果然对傅老板极为爱重。”
“爱重谈不上,大抵因为我并不像家兄那般游手好闲而已。”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对一个陌生的琴师数落黎长锋实在不妥,于是轻咳一声,嘱咐邪慈歇下后,就在后者的道谢声中离开了这间房。
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小沅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楼梯柱子上等着自己。见自己出来,这孩子立刻迎上来:“姐姐问出邪慈琴师的来历了?”
傅长莘把邪慈对她讲的又简明地给小沅讲了一遍。小沅听后略一思索,问道:“那姐姐还要命人探探他话中真假吗?”
“不必了,我记得几月前过手的一份情报中确实提到过叙州有个做皮草生意的魏家,家中有两个儿子,他所言非虚。至于想留在南屏坊,多半也是真没处去。且先留他十天吧,就当留他白当十天琴师。”
小沅点头,又突然好奇起另一件事来:“那他说的他那难听的大名,到底是叫什么呀。”
此问题一出,傅长莘登时微微板起脸来,似乎有些不悦地答出了那三个字。
“他说——‘魏可知’。”
......
“啊?这算什么名字?”
小沅的反应一如傅长莘所料,但这孩子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她始料未及,只听小沅嘟囔道:“这琴师长得那么好看,咋是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字。还是‘邪慈’好听,好听了不止一星半点。”
随即她又自己给自己解释了个通:“也是。这天下之大,什么怪名字没有呀。那天听安纪先生闲谈说起,西城郊有个叫李狗蛋的,东城郊还有个叫王麻团的。这么一看,魏可知已经比他们好太多了。”
两人从娟楼出来,要往前面婵楼的方向去看看夜宴收尾的情况。正巧见约孜丽尔的表演结束,迎面和她们碰上了。
“傅老板!”
美貌胡姬看上去格外兴奋地叫住傅长莘,见她停下,赶忙上前道:“傅老板,我要给你讲件天大的好事。哦对,你见过了邪慈琴师没?”
傅长莘疑惑:“你知道他?”
“那当然,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当然记得他了。”
傅长莘越发听不懂约孜丽尔在说什么。
“哎呀没关系,我来给你讲。原本弹奏百灵悬琴那琴师,不是莫名其妙不见了吗。我那叫一个着急呀,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约孜丽尔手一拍,腰板一挺,活脱脱一个被跳舞耽误了的说书先生。继续道:“就在此时,邪慈琴师有如神仙降世,还是位会演奏百灵悬琴的神仙,那曲子弹得行云流水,空灵悦耳,当场为我解了燃眉之急。哎我听说他好像之前受过伤是不是?不行不行,我得好好谢谢人家去。”
她抬脚就要往娟楼去,傅长莘见状拉住她:“他睡了。左右我已经答应他可以留在南屏坊养伤十日,期间用度就拿为每晚的夜宴配乐来顶。你想谢他,也不用急在今晚。”
约孜丽尔听罢立刻拍起手来,还没来得及摘下的配饰丁零当啷地跟着响个不停,然而她拍着拍着,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就十天啊?”
“那你想如何?他总要回来处。”
约孜丽尔眼珠子一转,随即了然了一般叹道:“唉,那也只好这样了,十天就十天吧,总比一天都没有强。”
于是面露惋惜地施了一礼,往娟楼去了。
傅长莘则是带小沅检查完婵楼的情况,这才又往娟楼去。
“姐姐,咱们接下来?”
“去找余安定,关于张濋,还有事情要问他。”
哪成想话音刚落,小沅就急急地快走两步,回身拦在了傅长莘面前:“好了姐姐!你这头晕症每每都是因为忧思过度才会犯,今天又莫名其妙地被人追受了伤。那余郎君在咱们南屏坊,门口还有人守着,又跑不了。找他问话哪急在这一时!”
看得出小沅是真的担忧急了,仔细想想现在已经快要夜半,余安定八成已经睡下了。就算弄醒他,也不见得一时半会儿能谈完。未来几日估计都要分神在这找张濋,查明当时真相的事情上,少不了要各处奔波,今晚倒不如就这样歇下吧。
打定主意,傅长莘抬手压下了小沅拦着自己时张开的双臂:“好,那就听你的。”
如果说傅长莘身边还有谁能让她偶尔心甘情愿地妥协,那恐怕也只有小沅了。
小沅听她这样讲,心里自然是高兴,可她刚准备蹦跳着站回傅长莘身侧和自家姐姐一起回娟楼睡觉。就听见几乎寂静无声的院中,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院中面对着的二人目光同时看向声音的来处。
南屏坊的后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南屏坊后门下章就要彻底报废了[心碎][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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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