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一直对安利亚有一种特殊的感应,比如此刻,地下室被修建在极深处,底下的动静再大,按常理来说,外面也听不见一丝一毫。
女主人抬手放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具空壳,此刻却莫名发烫,离书房越近就越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融化。
她不知道塞瑟尔为何要将外来者迎进自己的家,她也不明白镇民为什么总是对她避而不见,她更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变得如此奇怪。
丈夫总是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儿子被关进地下室,女儿也不再亲近自己,就连隔壁那个总是夸赞自己女儿可爱的领居,在见到她后就会跟见到瘟神一般逃进屋子,甚至一整天都不再出来。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只整天待在屋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外来者的到访。
塞瑟尔说不能让他们发现地下室的存在,不然会对安利亚不利。
没关系,虽然孩子都不亲近她,但她依然是他们的母亲,她会保护好他们。
塞瑟尔教过她怎么打开密道,去地下室的路总是黑暗的,她不喜欢,她记得安利亚也不喜欢。
此时的安利亚已经冷静下来,双手紧紧握住的铁制栏杆部分已经有些微扭曲,枯黑干燥的头发将整张脸挡住,只剩下一口锋利的牙齿在朝着空气之中呲牙。
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原本凶狠的气势已经矮下去一截,但也仅此而已。
他只一门心思望着陈柯和江春晟离开的方向。
女主人隔着铁栏杆看她亲爱的孩子,她不知道孩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她想帮他把挡住脸的头发拨开,却被戒备的安利亚一口咬个正着。
女主人惊呼着抽回手,而安利亚已经将自己重新藏身在黑暗中,地下室一时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女主人也没再强求,鲜血顺着伤口流经手指,最后滴落到地下室漆黑冰冷的地板上。
她没多想,想要顺着再往前看看有什么异常,初来时便看见安利亚一直朝着前方呲牙,虽然之前的安利亚也经常莫名暴动,却从没有这样的举动。
“哦亲爱的,你怎么来这里了?没事吧?”
塞瑟尔牵起女主人的手,发觉其流血后却没有多在意,自顾自将手放在唇边,将鲜血尽数舔舐干净才作罢。
他刚刚回到家,看到大大敞开的书柜暗门心里陡然一沉,紧赶慢赶过来只看见了他亲爱的妻子被儿子咬了一口,几步冲上去发现并无大碍终于放心下来:
“下次想来看安利亚记得把门关上,幸好那几个讨厌的外来者并不在家。”
女主人摇摇头:
“我听见安利亚的声音下来看看,他又发病了。”
“很快我就会把安利亚治好的,很快。”
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塞瑟尔原本温和慈善的脸变得可怖,终于显露出几分被美好外表所掩饰住的恶毒,正如整座看似温馨的童话小镇,此刻早已撕开一条裂缝,向陈柯展示其黑暗的内里。
陈柯和江春晟一路往前走,绕过一片七扭八拐的迷宫,终于来到另一个出口,前方是与进来时如出一辙的楼梯,不一样的是这次是朝上走。
陈柯饶有兴致地望向江春晟,明明这人方向感极佳,刚刚情急之下带着他一路走过来,都没怎么遇到岔路死路,没多久就走到了迷宫尽头,那他一开始还任由自己胡乱带路……
江春晟转头自然道:“走吧,上去看看。”
陈柯挑眉:“走。”
这道楼梯和来时的楼梯一模一样,甚至连两旁的蜡烛位置都一般无二,只不过,陈柯总觉得路程变长了,行走其中总会不由自主混淆时间与空间,黑暗依旧浓重地看不到任何前路,仿佛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
“江春晟。”陈柯喊道。
江春晟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昏暗的环境下晦暗不明,陈柯却莫名安心。
“没事,继续走吧。”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尽头。
前方是一扇半人高的小门,门缝隐隐散发着浅淡的白光,照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竟然让人生出几分罕见的欣喜出来。
伴随着距离的缩短,陈柯也听到门外传来女孩的声音。
他们悄然站在门后,一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陈柯透过门缝只依稀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床头对着柜子上的东西念念有词,他却只听到模糊的几声“他不会原谅你的”“哥哥对不起”。
这让他想起夜晚熄灯后,那两道无论怎样都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声。
一侧的江春晟也听不清楚,毕竟现在他们无法离开,原路返回也不知道会不会撞上前来查探的女主人,索性抱住双臂斜靠在门边,望着一脸认真的陈柯。
直到门外传来推门声,随后是塞瑟尔惊讶而震怒的声音:
“吉妮,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应该在教堂!”
塞瑟尔那个小女儿。
陈柯心惊,正如塞瑟尔所说,吉妮是被他亲自送去教堂的,如果塞瑟尔在外面没有被别的事情耽误,那么吉妮可能比塞瑟尔还先回到家……
此刻吉妮清晰的童声回荡在房间里:“我不想去。”
塞瑟尔则紧紧牵住她,将她带着离开房间:
“你太顽皮了,再这样我不会再允许你去见安利亚的。”
他顿了一下才道:“现在,我送你回去,希望神父不会因此发脾气。”
脚步声渐行渐远,陈柯又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声音后转头示意江春晟出去。
随后自己先一步推开房门,才发现这是一间卧室,应该就是塞瑟尔和女主人的卧室。
装修风格和家具布局和二楼一模一样,只不过整个房间大了许多,而陈柯回过头,江春晟正好将暗门关上。
那扇门镶嵌在墙壁里,刷着暖黄色的漆,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
他略微扫视一整个房间,随后发现床头柜摆放着一个相框,塞瑟尔抱起可爱的小女儿,妻子则站在旁边,一手托在丈夫抱住女儿的手上,三个人含笑望着镜头。
任谁来看这都是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可陈柯却知道,在冰冷的地下室,还藏着一个怪物。
那是他们的儿子。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无法确定女主人的位置,现在也不是什么搜查房间的好时机,两人当机立断打算从三楼下去先回房间。
整个三楼都静悄悄的,陈柯环顾四周,发现三楼只有个房间,一扇门正对着塞瑟尔的房间,另一扇门则在走廊最里面,明亮的吊灯也没办法照亮,房门前黑沉沉的。
而三楼的房间门前没有蜡烛,任何一根用来照明的蜡烛都没有。
陈柯更加肯定他们房门外的蜡烛有猫腻,但现在还来不及细查。
他和江春晟刚从楼梯下到二楼,就碰见了从一楼上来的女主人,对方似乎对他们的行踪起了疑心:
“两位客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刚在楼下竟然没看见。”
陈柯微挑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这味道似乎是从女主人上来以后才有的,而他们在地下室耽误了这么久,想必此刻也接近正午。
“夫人,我们刚才上来时看到您在厨房忙,于是没有打扰。”
女主人似乎真的信了他的话,也不再追问,自顾自回了卧室。
提心吊胆一上午,陈柯终于能放心地把自己窝进被子里放松一会儿,江春晟知道他又在犯困,也不说话,只沉默地去到窗边,替他拉上窗帘。
窗外太阳隐入云层,雾蒙蒙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原本温馨的房屋建筑都显得有几分暗沉。
又要下雨了。
*
陈柯醒来时窗外已然下起大雨,他揉了揉眼睛,饥肠辘辘地起身,随后一碗食物就递到了眼前。
“他们似乎对午餐晚餐没什么要求,就算不在场也没关系。”江春晟略微停顿,他看见了陈柯脸上因为睡觉压出的红印,随后转过视线道,“看你睡得太香就没叫你。”
陈柯也没扭捏,接过碗就狼吞虎咽起来,江春晟看着他略显狼狈的吃相一言不发,暗城的人吃饭向来都是这样,生怕下一秒到嘴的食物会被抢走。
陈柯平时在外人面前还会勉强维持斯文,只有私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如此放松。
等到陈柯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问道:
“邓牧临说想和我们交换情报,他们中午回来时姜羽好像在外面又被吓到了,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
陈柯点点头:“好啊,反正现在雨这么大也没办法出去。”
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江春晟打开门果然是姜羽和邓牧临,还没等进门,邓牧临便开门见山道:
“我们在花海边看见了一具尸体。”
陈柯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一反常态的苏衡,望向江春晟却见对方微一摇头:
“苏衡和秦如都来餐厅了,现下都在房间,今天应该不会再出去。”
邓牧临沉吟:
“我们早上跟踪苏衡来到花海,他竟然丝毫不避讳,径直去了花海中央,但我们想起你昨天的话,就没敢靠太近,不过姜羽眼尖发现那尸体的一只手露在外面。”
姜羽在一旁补充道:
“但我们没信心过去能抵抗诱惑,所以不敢细看,于是转头去教堂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只不过那里好像只有神父一个人。随后想着如果那具尸体不是我们之中的人,那必定是镇民了,于是挨家挨户走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人失踪。”
“而且,今天的镇民情绪又恢复了。”
花海之中确实有一条通往不知名去处的路,两侧被半人高的栅栏围住,但陈柯没有忘记幻象中的感觉,他如果真的沉沦进去,估计现在就只有江春晟一个人出来了。
“教堂只有神父一个人?”陈柯重复道,“你们有看见吉妮吗?塞瑟尔那个小女儿。”
姜羽摇头。
事实上他们根本没在教堂看见除神父以外的任何人。
“你们想问什么?”江春晟回问。
“我想知道你们在书房发现了什么?”邓牧临拨弄了一下镜片,正色道。
“书房有一条密道通往地下室,里面有个迷宫,住着一个怪物。”江春晟言简意赅。
“谢了。”邓牧临笑道,随后和姜羽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