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柯为自己的猜想感到心惊,但他别无选择,对方似乎已经察觉他的迟疑,又或者走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再装了。
余光已经瞥见那只手上格外鲜艳的红色指甲油,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衬衣,肩膀处却沾染了几分显眼的红。
那只手逐渐用力,原本只是虚虚地搭在肩膀上,尖锐的指甲却瞬间深入皮肉。
没办法了!
陈柯猛得回头,挣脱肩膀的桎梏,同时反手朝对方袭去。
手里是一柄十分锋利的短刀,那是江春晟离开前送他的,江春晟不在的这些年,他在暗城没少被别人盯上。
年幼的陈柯身材瘦弱,可偏偏脸又长得十分过得去,于是总会遇到一些不长眼的东西,妄想威逼他就范,他就是用着这一把短刀,让暗城再没人敢轻视他。
对方反应很快,后退半步堪堪避开锋芒,只胸前一小撮头发随之落下,慢悠悠飘忽落地。
果然是女主人。
依旧是早上那副装扮,鲜艳的红裙即便在黑暗中也十分显眼,而面上漆黑的瞳孔已经将整片眼白覆盖。
陈柯瞳眸略微一暗,握紧手中的短刀,迎着对方的攻势而上。
他不仅要躲开女主人的攻击,还得避免一不小心踏入花海,行止间举步维艰。
女主人攻势愈发猛烈,尖锐的指甲直直朝头顶冲来,每一步都是杀招。
陈柯只能用小臂架住她的手,刚刚他明明用利刃划伤了女主人的胳膊,她却连一丝凝滞都没有过,动作依旧极速迅猛,就好像这种程度的伤口对她来说如同挠痒痒般。
头顶施加的力量还在不断加重,陈柯两只手勉力支撑,竟也隐隐有些抵抗不住,他已经开始幻想那十根手指搅弄着脑浆的画面。
一滴汗水顺着鼻尖滚落,陈柯收在手中的短刀忽然转了个方向,他迅速矮身,转而一刀朝女主人腹部划去。
手下的阻力消失,女主人还没来得及欢喜,终于可以把这个讨人烦的家伙解决,腹部却突然被刺痛,原本往前施力的手转了个方向,捂住了腹部还在渗血的伤口。
她缓缓低头,鲜血沾染在裙子上的痕迹并不明显,但她显然被惹恼了。
尖锐的嘶吼响彻整个地下室,声音触碰到冰冷的墙壁,再次被回弹在耳边。
女主人朝他攻来,陈柯侧身躲开,女主人扑了空,一双利爪深深嵌入水泥墙上,她见一击未中随后横扫而来,就是冲着让陈柯毁容去的。
陈柯依旧弯腰躲过,却错过了女主人似笑非笑的神情。
女主人一脚朝陈柯踹过去,她的速度极快,更何况陈柯此时注意力全在那一双手上,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
事实上以陈柯的速度确实反应不过来,这一脚他是该结结实实受着,只可惜,他从来没有忘记顾照是怎么死的。
顾照的致命伤是在腹部,被尖锐物品击打导致失血过多。早晨他特意观察过,女主人的高跟鞋跟十分尖锐。
陈柯早有预料,勉力朝一边偏过去想要躲开,事实上他确实躲开了,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失去了平衡,跌入花海之中。
一瞬间窒息感便将他整个淹没,耳口鼻仿佛被灌入冰冷的海水,沉甸甸地将他压着不得起身。
女主人没有趁虚而入,又或者,她也十分忌惮这个诡异的地方,只静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陈柯的意志并不算太坚定,不然昨日他也不会那么容易着了道,而那句玩笑般的“如果生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或许确实是发自肺腑之言。
只要适当地忽略掉某些东西,这里确实如童话一般。
塞瑟尔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久留,这里阳光明媚食物充足,从暗城而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憧憬这样的生活。
甚至只需要解决温饱,就这样简单的要求。
联盟和绍光城竟然因为这样简单的要求要抛弃他们整座暗城。
他们消耗掉暗城的资源,将暗城所有高智商或是身强体壮的人以利益交换诱惑走,随后要背着那些自小在暗城长大,为了家人前往未知的星球去走那一条未知的路的人,将他们所为之背井离乡的那一部分相对弱小的人抛弃。
抛弃整座暗城。
凭什么!
目光陡然清明,陈柯横躺在花丛间,只看见黑暗的屋顶,黑沉沉地朝他压来。眼角余光全是娇嫩的花朵,一簇一簇肆意盛开着,那是黑夜中唯一的艳色,吸睛又诡谲。
清醒并未维持太久,陈柯头一回感觉到力不从心,身侧的手指勉力动了一下,触及到冰冷的刀刃时他双眼一亮,随后毫不犹豫将手指划破。
原本混沌的思维又明晰了几分。
有用!
但效果维持不了太久,仅靠这样的疼痛无法支持他维持意志走出花海。陈柯一狠心,既然如此不如一步到位,他撑着一口气紧紧握住刀柄,高高举起,竟是要扎入自己的腹部。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阻拦着那因孤注一掷而格外重的力度,暖意通过相触的皮肤传递,让他原本冰冷的身体重新热络起来。
“你疯了?”江春晟有些失控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陈柯头一次见江春晟这么激动,从前的江春晟也是这样,年纪轻轻就心事重重,每次看见他都是一副死人脸,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重逢的这几天虽然明显情绪比从前多一些,却也只是淡淡的,虚假得让人发笑。
陈柯松了一口气:“没疯。”
他下意识去看江春晟,发现对方身上没有伤口,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染。
“刚刚莫名有一阵风刮过来,整条廊道的蜡烛都被吹灭,在黑暗中我丢失了你的踪迹,一直到现在。”
江春晟拧眉看他,目光若有所指般定格在他手中的短刀:“我看见你躺在这里,如同失去神智一样举刀要捅自己。”
陈柯坐起身,前后环顾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廊道里,四周依旧如同之前一般,昏暗的火光忽明忽灭,不论是花海还是女主人都已消失无踪。
他将短刀收回鞘,随后一扬手,短刀消失在手心。
动作间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一般,扭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那里完好如初,洁白无瑕。
“没什么,碰见了幻觉而已,出去再跟你解释。”
江春晟闻言也不再追问,只自顾自将陈柯的手握在手心,面对对方疑惑的神情,只泰然自若道:
“刚刚就是因为松开手才导致突发意外我没办法及时找到你,这样比较保险。”
陈柯不置可否。
他们则相握着朝前走去,每一步又都小心翼翼,怕再出现什么变故,这里太安静了,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太过特意掩饰的脚步声,在悠长的廊道里回荡。
直到前方左侧隐隐出现一扇门,铁制栏杆门上挂着锁。
屋里没有灯也没有蜡烛,陈柯透过缝隙勉力看去,只看见了一张书桌,上面只摆放着一本书,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再往后便是一张十分简陋的床,被子凌乱地堆叠着,只能隐约看出这间房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转头看向良久没有动静的江春晟,心中有些忐忑,怕情景再现,幸而江春晟还是江春晟,只不过目光一直凝在自己和他交握的那只手。
陈柯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江春晟的眼神太过奇怪,让他感到无来由的心慌,只能如同突然被烫到一般抽回手,欲盖弥彰道:
“咳,你会开锁吗?”
火光忽明忽灭,陈柯又有些莫名的心虚,根本不敢去看江春晟,自然错过了对方隐在黑暗中,有些遗憾的神情。
“简单。”
江春晟回答,才刚碰到锁,还来不及行动,便被突如其来的低吼打断。
陈柯朝声源望去,突然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在黑暗之中,蜷缩着一个不明生物。
它发出威胁一般的低吼声,虎视眈眈地看向门外的入侵者。
陈柯拧紧眉头,那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危险,让他们防不胜防,刚刚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们走散,他碰见了幻境,而现在是隐藏着的怪物。
虽则不太担心里面的怪物会冲破牢笼来啃食他的血肉,但如此大的响动……
江春晟敏锐地微一侧头,细细从怪物的尖叫怒吼中辨认出从他们进来的通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正在一条又一条狭长的廊道里回荡。
“有人来了,快走!”江春晟道。
陈柯略一点头,他们便继续朝前方走去。
这里倒是只有一条单向廊道通向前方,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深入,朝着远离脚步声的地方前进,祈祷里面不是一条死路。
在彻底离开之前,怪物已经扑到了门口,剧烈摇晃着紧紧关闭的铁门,用的力气之大,陈柯丝毫不怀疑铁门会被怪物强行破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那一眼。
紧紧握住铁制栏杆的,分明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布满伤痕与鲜血的手。
细瘦的手腕被手铐扣住,一串极粗的锁链从手铐一直延伸到屋内的黑暗中。
那样的身量,那样一双手,分明还是个孩子。
塞瑟尔在这里关着一个如同怪物一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