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留长身玉立,望着身前不远处。
方荀顺着视线望去,本来熙熙攘攘的医院现在看不到半个人影,导医台,收费处,药房安静得吓人。
“我勒个…… !”对面走过来……不对,飘过来一只看不清面目的鬼,方荀禁不住惊呼出声。
那鬼头顶左秃一块,右秃一块,像是被啃过的草原,血肉模糊,眉弓处鲜血横流,眼镜片碎掉一块,斜挂在鼻梁上,胳膊不自然的耷拉着,西裤被抓烂了,伤口深可见骨。
好惨。
方荀喃喃:“这这这不是周瞻吗?”活着的时候光鲜亮丽,死了万鬼唾弃。
五步之外,周瞻急刹车,满脸阴郁,黑气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燕先生,救救我…… 他们,他们要吃了我,我…… ”
说不下去了。
燕长留眉眼浅淡疏离,双手背后,如同世外高人:“今日之祸源自昔日种下的恶果,你可认?”
空荡荡的大厅阴气逼人,不用想肯定不是原来的医院了。
方荀下意识靠近燕长留,左顾右盼,不是说他们要吃他吗?他们在哪呢?
做了鬼,周瞻狼狈不堪,眼镜都顾不得扶正——似乎也不需要眼镜了:“不是说会保护我吗?结果我进了看守所连一夜都没熬过去,这就是你们说的保护?!”
责问,不甘,怨恨。
燕长留平稳道:“人间警察管人间事,他们答应护你周全,严格来说确实做到了。”
咦?燕长留玩文字游戏?仔细回忆,那晚确实有说保护周瞻,却没明说施行阳间还是阴间保护,理所当然,默认人间法律给予的保护。
妙啊。
周瞻阴间阳间都有仇人,怎么保护都有漏洞,方荀怀疑燕长留故意留下破绽,就是为了方便冤魂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他有能力庇护周瞻不受冤魂侵扰却默不作声,还同意齐冲回家探亲,齐冲究竟真回了家还是跟去了看守所,谁也不清楚,燕长留也有使坏的时候,方荀盯着男人后脑勺,嘴角一勾,干得漂亮。
二人靠得太近了,方荀嗅到了燕长留身上的苏合香,跟他本人一样,深邃浓郁,其中暗含辛辣,强悍,富有攻击性。
“哼!”周瞻自知吃了闷亏,心气不顺,“原本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枉我那么信任你…… ”
“他在这!齐大哥!快来…… ”阴风呼啸,其中还有大呼小叫,医院门口呼啦啦涌入一大群…… 阿飘。
十几只阿飘无视障碍,轻松穿过玻璃门,径直飘过来,目标明确。
方荀:“…… ”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亲眼目睹成群结队的鬼,头皮发麻。
太可怕了,老天奶。
方荀猛地抓住保命符躲到了燕长留身后,宽厚的肩背恰好遮挡住他的身形。
不要再靠近了,再靠近就不礼貌了。
周瞻面孔青紫肿胀,脸色大变,斥责的话拐了个弯:“燕先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的能力,我愿意说出大桥案的真相,您再救我一次…… ”
好家伙,能屈能伸,是个人物,怪不得能当领导呢。
燕长留置若罔闻。
老熟人齐冲冲到近前。
周瞻心急火燎:“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全认!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好。”燕长留挥手,一道符打出去,齐冲飘出去二里地,燕长留淡淡地说,“待此间事了,入刀山地狱,赤身爬刀山,赎清罪孽。”
赤身爬刀山,听起来都疼,方荀抱住手臂,浑身上下像被刀割一样隐隐作痛。
周瞻动动唇,似乎想辩驳。
燕长留:“齐冲等人自有惩罚。”
周瞻彻底闭嘴,钻进无尽瓶。
飘出去的齐冲半道被同伴接住,众阿飘气势汹汹来找燕长留讨说法。
几盏顶灯闪啊闪,闪一下,阿飘的脸近一寸,经过收费室,窗口的电脑无声黑屏。
大厅阴风四起,导医台上一摞纸‘唰唰唰’撒了一地,洁白的纸张纸钱似的落在方荀脚边。
他们风一样卷过取号机,机器莫名其妙狂吐纸,直到纸张耗尽才停下,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燕先生,感谢您的帮助,帮我们抓住了凶手,可否请您将周瞻交给我们处理?”齐冲还算有礼貌,如果忽略扭曲的四肢,破碎的身体,就完美了。
燕长留撩起眼皮:“周瞻已死,诸位已报仇雪恨,眼下他残魂一具,还要留着赎罪,得饶人处且饶人。”
方荀手心里全是汗水,黏腻湿滑,竖着耳朵听对面怎么说。
定睛细看,太平间那位诈尸的老兄也在其中,肢体残疾,站在那里摇摇晃晃,有种脑干缺失的美,原来他跟齐冲认识啊。
十六只鬼,脑浆崩裂者有之,肠穿肚破者有之,浑身焦黑如炭者有之,衣服湿答答滴水者有之,死状千奇百怪。
死者有男有女,年纪有老有少,现场情形令人唏嘘。
周瞻是真该死啊,死一万次都不够,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多少家庭破裂,害死那么多人,晚上能睡得着才怪。
一只阿飘忍不住:“凭什么!凭什么饶他一命,他放过我们了吗?”
怨气沸腾,终于撕开一道裂口。
“就是,当初他对我下手的时候,我们求过他,结果呢?狗日的眼都没眨一下,现在报仇机会来了,我们不可能放过他!”
“周瞻这个狗东西,惯会逢场作戏装可怜,你不要被他骗了,还是交给我们吧。”
“交出来,交出来,周瞻不得好死!”
“…… ”
吵吵嚷嚷,纷乱沸腾,淡淡的黑雾萦绕在他们身周,方荀心下戚戚然,不得了,阿飘们就是奔着啖其肉,饮其血来的,不交出周瞻恐怕脱不了身啊。
燕长留波澜不惊:“我说了,他的残魂将投入炼狱受刑,各位跟随他多年,我理解你们想要报仇的决心,可他肉身已死,你们之间的恩怨也一并勾销,余下琐事将交由地府接管,诸位可以放下执念入轮回了。”
“你说的简单,死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亲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把他交出来,不然这事,没完!”
齐冲抬手,压下身后嘈杂:“燕先生,我们苦周瞻久已,他死了大家情绪激动言语不当,非常抱歉,但是周瞻这个畜生我们一定要亲手了结他,还请燕先生把他交给我们。”
燕长留丝毫不退让,也失去沟通的**,眼神在大厅梭巡。
场面陷入僵持。
方荀悄咪咪问:“燕长留你在找什么?”
“回去的方法。”
方荀早想回去了,这群阿飘不是省油的灯,固执到了偏执的地步,沟通起来十分困难,既然无法达成一致,那就各走各道好了。
反正周瞻在燕长留这里,阿飘还能上来抢不成?
穿堂风掀起额发,露出饱满的额头,方荀打了个激灵,低声说:“大厅空荡荡的,不像有出去的生门,这怎么找啊,你说出去的办法会在阿飘身上吗?”
阿飘耐心有限,齐冲先飘过来:“燕先生真不打算把姓周的交出来吗?”
燕长留坚定:“我说过了,他有他的业果要还,而你们有你们的业果要还。”
“我们有什么业果,我们都是受害者。”
燕长留眉压眼,下颌线条凌厉,周身气势强硬:“比如你,欺软怕硬,溺死女婴,受刑地点石压地狱。”他斜睨着曾诈尸的老兄,“你,□□,偷鸡摸狗,受刑地点油锅地狱…… ”
话落,静默无声。
大概他们没想过这种小事也值得受刑。
烈日没入云层,阴影笼罩,阿飘或苍白、或青紫、或灰败的面孔狰狞扭曲。
“齐大哥,李公子说得不错,燕长留不会放过我们。”
李公子?李公子是哪家公子?方荀头脑风暴,李禋?齐冲跟燕长留做交易还跟李禋有联系?
吃里扒外,两面三刀,做鬼了也不是什么好鬼,亏得他跟燕长留费心费力帮他们,帮了个白眼狼。
齐冲变了脸,褪去温吞忠厚的形象,声音尖锐:“既然我们谈不拢,那只好抢了,不好意思燕先生,姓周的今天我们一定要带走。”
掌心里一颗黑漆漆的药丸散发着黑气,齐冲仰头吞了下去,其他阿飘纷纷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