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妖变 第45章 祝寿

该来的归根结底要来，多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多差的戏班子也要见观众——未时刚至，开始有水家人及客人陆陆续续走进这个巨宅之中。

坐席位于巨宅东侧摆了数排的锦席之上——每个位置都覆盖着白狐腋毛织成的厚厚皮垫之上，这样的皮垫市场上一张难求，而水家却备出了数十个来招待客人，可见豪富。

梦宁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的来人上，数十个衣着华丽的侍女、仆人鱼贯而入后，首先出现的当然是家主水风吟。

水风吟年虽四十五岁，但因内力深厚兼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只三十有余。其人面白有微须，眉目俊朗，身高九尺，看起来真是一位美丈夫。

梦宁在四年前曾经应邀来过水府做客，当时作陪的还是水清——估计是水清已经向家父表达了对梦宁的情愫，所以水风吟对自己子女的这位上司表现的异常殷勤。梦宁仔细端详这位水家家主与四年前有何不同——

水风吟老了。

他所谓的保养得当，只是保养而已——与四年前梦宁所见到的水风吟那种意气风发、由内及外的磅礴的气息是不同的。对于水风吟这种层次的武术家，即便花甲之年，也难见一点老态及疲态。更何况水风吟只有四十五岁。

他为什么会老呢？近年来水家在江湖的地位仍然稳固，即便数月之前其子女所在的圣堂发生了巨大变故，但水清、水灵二人并未受到任何波及，也没有听说水家发生过动荡及祸事。

水风吟的步伐沉稳，动则生风，亦看不出武功修行上有何种阻碍——水风吟的老，是一种风度上的老，看起来仿佛他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老年人，那种迟缓、隐忧、暮态沉沉。

此时的水风吟仍然是谈笑风生，引着其他宾客纷纷入内——水风吟旁边是水夫人，梦宁也曾在四年前见过。水夫人是江南最大士族会稽王家的嫡长女王芙婵，先祖自书圣王羲之嫡传，自然是姿态华美、气度雍然。

从宾客们的谈话中，梦宁已经得知水清有朝廷重任，今年暂不回来为父亲祝寿，众人对水清自是多方恭维，各表遗憾——梦宁知道，她此次来的真正目的，真正想要见到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一个身着厚厚的白裘，披着西域进贡的抗寒圣品火绒鸟的披肩，双手拢在袖内，怀中还抱着保暖香炉的年轻女子，终于自门口缓缓踱来。

这年轻女子头上也戴着厚厚的暖帽，整个人都似是包在毛裘之中，罩着面目也隐约难见，只有她略微一抬头的时候，才能看到她眼神忽然闪现，尤似惊鸿一瞥。

路小飞显然注意到了梦宁一直盯着那个少女的神情，问道：

“这是你要找的水灵？”

梦宁深深的点了点头。

此时进来的这位年轻女子，正是“五圣兽”中在圣堂变故时唯一脱身事外的人——

“白虎”水灵。

“她叫白虎是因为总是穿着白裘吗？还是她受了什么伤，所以要穿成这样？”路小飞小声问。

“她没受伤……不仅如此，她大概是我认识的人里身体最好的一个——当然，你除外。水灵只是怕冷。”

至于水灵为何怕冷，源自于“五圣兽”早期合训的一次事故。五人被拉到黑水随军做一次接应粮草的任务，当时年仅八岁的水灵被安排在沿途的一个据点等待运输粮草的队伍。

时年天降大雪，数十年不遇，不仅路上留下的标记都被大雪淹没，三天三夜之后，连据点的房子都已经被埋在了雪下。只有年幼而且生长在南方的水灵不走不逃，待在被埋的房子上以雪兔、野狼为食。待大雪放晴已是月后，圣堂出动数百人沿途寻找，终于找到了水灵——而小女孩儿正在努力把那房子扒出来。

“你扒它做什么？”寻找水灵的人问道。

“因为约好了在房子里等你们——”水灵理所当然的答道。

自此，大伙都知道了——这孩子死脑筋。

死脑筋的水灵即没有得病也没有受伤，只是受了刺激——从此即便是在洛阳最炎热的夏日，她也会身着厚裘，感觉浑身都快冻死了，但延请宫中最好的名医看过后，结论也是——

她怕冷。

好在怕冷并不妨碍打架，死脑筋的水灵也练了最适合死脑筋的功夫——拳脚。

拳脚功夫不讨喜，练起来费时费力——但身体好的水灵并不介意这些，“五圣兽”的教习们一番研究，为她找到了最适合她的功夫，来自于北朝高氏的传奇拳法——法盛王拳。

法盛王拳的成名于北齐文宣帝高洋，高洋曾以此拳法于殿上徒手击杀数百暗杀之勇士，现场之惨，即便以鲜卑人之好武亦称前所未见。然而高洋寒冬亦赤身露体，与盛夏还穿棉裘的水灵恰恰成为鲜明对比——

教习们认为，这才是天生的传承人。

水灵确实把法盛王拳这门拳脚功夫练到了极致，教习们给宫里打的报告称：

“白虎之势起，如飓风忽起，苍鹰乍飞；如绝岭孤松，冰河危石。”

梦宁大致向路小飞讲了水灵的这些往事——正是水灵死脑筋的特质，所以即便她的亲哥哥在圣堂之变中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她觉得水灵仍然可以信任。

水灵进门后没有太多理会别人，向个别熟识的客人微微颔首后就在前排择位坐下——紧跟水灵进来的，是不久前刚刚来过鳌龙楼的熟人，被称为钱塘第一美女的水家二小姐，水仙。

水仙看起来比水灵热情了很多，与所来宾客纷纷道谢，并将手搭在水灵的肩上亲密攀谈——水灵偶尔笑一下，但笑容也是淡淡的，与梦宁熟悉的那个直来直去的“白虎”似是变了一个人。

“白虎”曾经在圣堂中声音最清澈，笑容也最灿烂——她在哪里都站的笔直，她说什么都很干脆。而如今的“白虎”，将整个人都蜷缩在一团温暖的兽皮之中，面色恬淡，似乎将自己与这世界隔绝了开来。

宾主很快都各自落了位——下午的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梦宁从来都不爱看戏，这导致她看的明月光的戏占了她整个人生看戏经历的一大半——这让她产生了琦丽的错觉，以为戏就是明月光演出来的这样。

前两个班子分别演了麻姑献寿、鲛人献珠、淮南王升天、游仙窟四部戏——演员们唱舞俱佳，布局道具无一不精美，主题放在生日这日子也相当契合。

看过这些，梦宁再想想她跟路小飞帮忙搞出的这些简陋的道具，明月光那张力过度的表演，以及下午她们刚刚润色的戏文那怪异的剧情，实在不知如何放在现今的场合，还要给水风吟和钱塘几乎所有的名流来看——

她偷偷瞟了一眼明月光——感觉在今天之后，明月光与水云班肯定就会出名了。

明月光自信满满，双拳一碰算是给自己打气，毅然就上了台——

想起明月光化妆前那张静雅淑娴的脸，和她的个性简直完全是不沾边。

水云班的男角几乎吓破了胆，连唱词都唱的结巴了——只有明月光完全是超常发挥，将那个为爱牺牲投身炀帝的少女演的活灵活现，气势十足。

梦宁的眼睛全都放在了台下的人身上，她当然知道，这出戏，明月光显然是要给能看懂的人看的。那么——能看懂的人是谁？

她反复端详的，只有水风吟、王夫人、水灵与水仙。

水风吟居然在认真的看戏——认真程度远远超出一名普通的观众。这位江湖巨豪满目肃然，那表情与其似是看戏，不如说更像是观战。水风吟的眼睛微咪——梦宁注意到，当少女出嫁诀别那一幕时，水风吟的手指居然颤了一下。

这样的顶级高手，即便利刃及睫都不会发颤，水风吟到底看到了什么？

王夫人则是面露寒色，只是出于她世家大族的显赫身份勉强坐在当下——她坐的无奈、坐的不安。王夫人的眼睛屡次望向水灵所在的位置，而水灵则毫无表情的继续蜷缩在她的毛裘之中，那只暖炉从来没有离开过手。

王夫人有些心急的撑起身来，她藏在宽阔袍袖中的手背一下子露了出来——梦宁和路小飞的眼睛同时投向这个部位，虽然彼此默不作声，但都清楚对方所看到的是什么。

一流武术家的眼睛，与她天赋异禀的传承人的眼睛，首先看到的都是王夫人手背上厚厚的妆粉，这里显然不是通常会涂妆粉的位置——而在妆粉之下，是隐约可见的，大片的青紫。作为水府中最为尊贵的女人，水风吟的正妻及两个强大儿女的亲母，假使是意外摔伤，只是手背这样寻常的位置，又何必用妆粉遮盖？王夫人需要遮盖的，显然是一件她不得不掩藏的事实。

她在这个家庭里，非常不幸福，而且可能正在遭遇无法反抗的虐待，她却不得不让这个家庭保持表面的和谐。

这四个人里神态最为复杂的当是水仙，毕竟是个年仅十七岁的小姑娘。显然，她生气了。

水仙的怒气已经描画在脸上，她几次用眼神示意水风吟，似乎想要让水风吟制止这次演出，但水风吟对于她的暗示视而不见。水仙生气的样子梦宁看着也很眼熟——但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

唐史考据——唐朝的东海

唐朝的东海不同于现在的东海，渤海、黄海、东海全都包含在其中。

那年头一求仙就去东海，所有仙人都在东海，仙山神女的传说更是汗牛充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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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