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妖变 第44章 水仙

明月光刚刚说道封冰只是一条狗，当天晚上，封冰就不请自来到了鳌龙楼。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年方二九的美艳少女，穿着一身大红的貂裘，每走一步，身上的环佩便铃铛作响。那少女笑声清脆，满头乌发挽成一个单髻，展示自己仍是未嫁之身。

今晚是鳌龙楼重新开张后第一次重启唱卖，前来的宾客自是熙熙攘攘。此前已经卖掉了数十件各路珍宝。这些所谓珍宝来路不明，持宝人多是獐头鼠目。莫星言看的心惊肉跳，梦宁却嘱咐照单全收。

“鳌龙楼哪天都不是咱们的了，担心什么——”梦宁打气的话也都不太中听。

梦宁看着封冰身边的少女总是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转头问身边跑堂的当地人，这位小二得意说道：

“画师连她都不认识吗？——这是号称钱塘第一美人的水家二小姐，水仙。”

梦宁只去过一次水府，当时水仙并不在。所以她不认识水仙，这没什么奇怪。

奇怪的是，她在圣堂时对于这个人居然都没有听说过……她与水家的大公子亲如手足还闹出了一通绯闻，她与水家的大小姐情同姐妹一起滚了十几年，她从来没有从这两个人嘴里听说过……水清和水灵，还有一个叫做水仙的妹妹。

假使这两个人有一个亲妹妹，名声大到连娱乐场所的跑堂都认识。这个妹妹还是钱塘第一美人一点不丢人，而自家的哥哥姐姐却根本不愿意向外人提起。

事出反常则必有妖……查了两年的妖人，梦宁对“妖”这个字当然特别敏感。

梦宁望向路小飞：

“你对这个水仙怎么看？”

路小飞也望向她，温婉一笑：

“这个第一美人长得比你差多了。”

梦宁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转身走开又很快回来，递给路小飞一样东西：

“一会儿唱卖这个东西，它的名字叫做千灵玉佩。”

路小飞端详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触感粗糙只像是滑石雕成，雕的样子还像个猴子，哪里有一点“千灵”的味道。

“你在门口地摊上买的吗？”

梦宁眨眨眼：

“小飞有时候你不这么聪明会更可爱。”

路小飞毫不犹豫的拿起这个“千灵玉佩”就向唱卖台走去，明月光不知何时凑到了梦宁身边，她看着水仙，别有意味的笑着：

“狗主人来了啊？”

梦宁想到她刚刚还说封冰是一条狗，不由会心一笑：

“是她要毒死你？放心，一会儿我帮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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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唱卖台上喊出“千灵玉佩”这个名字时，水仙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她转头对封冰说道：

“封公子，买这个，多少钱也要买下来！”

滑石猴子一样的“千灵玉佩”，在武谷主配合着一次次抬价中，最终被封冰以三千五百两银子收入毂中。梦宁还在遗憾的埋怨武萝没有坚持抬下去，否则还能挣得更多。封冰兴高采烈的在交易室拿到那个滑石猴子，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这鬼东西是千灵玉佩？”

路小飞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那您说千灵玉佩应当是什么样？”

一直站在封冰身边的水仙默不作声——千灵玉佩本是水家家传的宝物，玉佩成双。水风吟得了水清、水灵一对龙凤之后，将这对玉佩分别给了水清和水灵。

外人自然说不出千灵玉佩的样子。

而梦宁则清楚，水灵手中的千灵玉佩已经被她送给江城当做定情物，她故意卖假的玉佩，是笃定这位水仙会竞买玉佩以核实真伪，或许会将消息传递到水灵那里。

包含了江城已经身陨，而她则身在鳌龙楼这样的信息。

毕竟知道这快玉佩应当在江城手里的人，只有她、江城和水灵三人而已。

封冰大怒，劈手一掌向路小飞打去。

路小飞静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而水仙拉住了封冰的衣袖。

“封公子罢了——”水仙眼底恍然飘过一丝恨意：

“也许这真的是我姐姐的千灵玉佩。”

那一丝恨意落在梦宁的眼里，竟似无比熟悉和深刻，即便是昔日麟大人这样的刽子手，居然也感到了一抹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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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武萝这个得力的保镖，水家还是必须要去的。

进入水家的机会，比梦宁预想的来的要早，也要轻松的多——这全都依赖于抱上了明月光这条莫名其妙的大腿。

从梦宁看到她“五人结义”的戏文开始，仅仅月余，明月光已经和几人处的亲亲热热，而且离奇的取得了水风吟四十五岁生日的邀请。在整个过程中仅仅是牺牲了武萝的色相而已。

虽然已经知道对方可能就是兰陵王，武萝仍然觉得明月光的身上全都是谜题——月光岛武功飘飘若仙，那种把人绞成肉馅的是什么武功，显然不可能是霜冷长河？为什么在钱塘开戏班子？又如何拿到了水家的请柬？

目前这些谜题只有一个得到了解答，那就是明月光开戏班子——确实仅仅是爱。武萝帮她找来的老师都惊叹：这是他教过的最爱戏曲的学生，简直是痴迷。

而其他问题的答案，武萝认为梦宁无疑是知道的——但她很清楚梦宁恶劣的个性，显然不会好好对她说。

水风吟生日当天，寅时明月光就把梦宁和路小飞都叫了起来，催她们收拾完备，然后去水家的门口候着等待引入——一行人十几个困倦的待在水家的后门口，只有明月光目光炯炯，比自己过寿都要兴奋。

水家的宅邸位于北里湖北岸的巨石山脚——此处平地上是常见的江南风景，草绿树茵。而巨石山上却只有光秃秃的石头。据称是因为水家建这个大宅时伐木太多，导致伐出了一个秃山。

这当然只是一个传说——钱塘水家兴盛始于吴国，水家先祖本是陆逊陆伯言的贴身侍卫，陆逊蒙冤结郁身死之后，水家先祖隐居于巨石山，培养子弟，授人武艺，逐渐发了家，至今已有四百余年。

至于水家在本朝的勃兴，源于现今的家主水风吟之父水吴桐在李唐入江南时给了大力帮助，李唐立国后本拟大加封赏，而水吴桐心只在江湖坚持不受，唐高祖赏赐了大量银箔，地方官也给了很多特权，水家遂在钱塘当地权倾一方。

此后先帝太宗举国遴选圣堂子弟时，水家竟然有两位才俊水清、水灵姐弟入选，在圣堂中赐予要职，当今圣上、皇后之宠爱更是荣极一时。至于水风吟这位家主的武功来源及江湖事迹，很多人倒是渐渐淡忘了。

梦宁想要来水家，当然是希望能见到水灵，她来到钱塘想要找的两个人之一。

整个云水班连帮手被仆人引入水家之后，水家的规模让众人无不震惊——与外门的秃山不同，如今在江南已是初冬，但进了水家满眼无不是花树丛生，绿蓉扑面，不知是从何处载来的奇花异草。

房间更是楼阁连廊，无穷无尽，便是一般的王府、公卿也轻易不能与这水家相比。

梦宁望向明月光——这位年轻的班主似是只看到了寻常的景致，脸上毫无一点惊异之色。

毕竟她可能生长于月光岛那样的海上奇山，什么样的仙境没有见过。

十几人走了约二、三里路，才来到一栋数丈之高的巨宅，宅内中层通贯。上为圆盖，宅内有巨木搭出的柱子，以榫木连接，铁箍围合。屋顶上是百兽捧珠，饰以黄金，真的是富贵至极。

仆人向明月光介绍下午演出的地方就在此处，并将众人打发到巨宅后面的杂物间中，让众人好好准备，其余两个戏班子一会儿也会来，水云班将最后登场。

明月光懒洋洋的在杂物间中找了个垫子坐下，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扔给路小飞：

“小飞姑娘，帮忙提提意见——”

梦宁和路小飞开始一起研究这本祝寿用的戏文，两人原本以为会看到又一本怪异的江湖戏，然而意外的是，她们看到的是一本爱情戏……

梦宁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明月光：

难道是这个姑娘准备开始谈情了，所以挑战另外一个题材？

这个爱情戏的情节颇为传奇：内容关于一位名满江湖的少侠，偶遇一名被强人抢掠的世家少女。少侠在强人手里搭救了少女，两人陷入爱河。后少侠被强人来寻仇受了重伤，少女为救少侠主动嫁入隋炀帝宫中，偷出宫中灵药终于治愈了少侠的顽疾，但两人从此人间生离，再也无法相见。

这故事……似乎比明月光每次写的故事都好。

然而，把这个故事放在水风吟这样一位江湖巨擘的生日盛宴上，届时江南的武林名士，钱塘当地的官员显贵都会出席，拿这样一本爱情悲歌的剧本去演，真的合适吗？

路小飞看完了剧本，有些疑惑的望向明月光：

“情节能改吗？好歹人家是祝寿。”

“不能，只能帮我通顺通顺语句。”明月光很坚决。

路小飞只好研墨提笔，将唱词适度查漏补缺——

“我也觉得这情节傻死了——”明月光突然自道：“如果我是那少侠，就杀入宫中，怎么也要把心爱的人解救出来；如果我是那少女，我就去宫中偷那灵药，为何要嫁？”

梦宁哑然失笑：

“不是每个人都会武功——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故人。这样的事情很多，一旦嫁入王侯之府，两人再想复合，前朝破镜重圆的故事太少见了。”

所谓前朝破镜重圆之事，系指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与乐昌公主离乱后，在乐昌公主的后夫杨素玉成之下重逢之事，在唐朝也是流行的戏文。

明月光愣了一下，态度仍是很决然：

“就是真嫁了，我也要拼了命从宫中再跑出来——与我那情郎相聚才行。”

几个人同时心中都想起来武萝，也不知明月光这种烈性的女子，对武萝而言是喜是忧。

这样一个杂牌的戏班子，堪称全钱塘演技最差的女主角，由两个基本没有文学功底的人在改着戏文——下午就要与钱塘最大的两个戏班子同台，为一代武学泰斗水风吟祝寿。

除了明月光自己信心满满，没人觉得这种行为靠谱。

包括云水班里的其他成员，都觉得能不当天被水家人杀了就算是成功——从早晨等到中午期间，就逃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