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无声,方棠提着滴血的长剑从满地的尸体中踏出,朝着前方踉跄的两人逼近。
感受到身后凌厉的剑气,沈璋心知这一次绝无生还之机,他挣开薛梁辰搀扶的手,“你自己走吧,回去记得替我和母妃说一声,她做的榛子糕、很好吃。”
说罢便转身直面方棠,横剑挡在身前,端的是悍不畏死,“来啊!”
沈璋本来就武功平平,再加上身上有伤,对上出手就是杀招的方棠,比之以卵击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片刻,沈璋攻防全乱,心门大开。
方棠没有犹豫,利剑犹如流星坠地,携着劲风朝沈璋心脉而去。
“噗——”薛梁辰无法控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梁辰!”沈璋大喊一声,恰好将方棠的惊呼声给盖住,他伸手接住替自己以身挡剑的表弟,又惊又怒,“你干什么!他们要杀的是我,你给我挡了这一剑,他们还有下一剑,你这是毫无意义地送死!姑母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让那些死士不敢伤你,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薛梁辰没有理会沈璋,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强忍痛苦将头转向方棠,恰逢风吹云动,一丝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泻出,落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
可就这一瞬,方棠清晰地看见了薛梁辰望向自己的眼睛,熟悉、眷恋、遗憾……他认出了她!
方棠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松开剑去摸薛梁辰的脸,声音透着茫然无措,“对不起……”
薛梁辰在呕血的间隙艰难地发出声音,“阿棠……一直想这样叫你,都没有机会……”
“你怎么认出的我?”方棠好像无法思考了,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一旁才从震惊中回神的沈璋突然怒了,“梁辰都要死了,你还问这个,方棠,你有没有心!”
可薛梁辰却并没有生气,反而语气中流露出几分高兴,连说话都没那么凝滞了,“是你身上的香气,你不是嫌市面上的香太过于浓郁……这香是我取冬天冰雪中的梅花制成的,叫朱梅冷香,香气极淡,但用一次可保十天香气不散……在江州、我给你用过。”
薛梁辰说完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方棠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温热的鲜血烫的发抖,她抬起薛梁辰的胳膊,将他抱起来,“别说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薛梁辰在方棠怀中轻轻摇头,“没用了,阿棠,别杀元初哥……我、求你……”他努力伸向方棠脸颊的手骤然划落,心跳与脉搏先后停止。
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薛梁辰尚有余温的脸颊上,带着他的鲜血一起消逝于落叶杂草之间。
方棠将人放下,转身重新走向沈璋。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先前还准备从容赴死的沈璋却早已没了死志,在他知道黑衣人不是他兄弟们所派的死士,而是方棠时,他知道,机会来了!
“方棠,我们谈谈,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我舅舅今后不会找你的麻烦,谢家与你井水不犯河水。”
方棠冷笑,继续朝沈璋逼近,“不找我麻烦?可笑!我杀了你,谢家顷刻之间便会飞灰烟灭。”
“柳陵呢?你们关系这么好,他却因你被抓,杀了我,你是不打算救他了吗?”
“什么意思?”
“柳陵除了是三十三楼之主,他还是异国王族之后,多年以来,他通过三十三楼这个江湖组织不断干涉我大周内政,这样的人,如果是我的兄弟们继位,他绝不会有生路。但是我,可以放了他。”
“我凭什么信你?”
方棠此言一出,沈璋悬着的心立刻松了下来,他赌赢了!看来密报中所写两人来往甚密、同进同出所言非虚。
沈璋看着近在咫尺的方棠,主动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从此刻起,到我兑现承诺为止,三步之内,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方棠盯着着沈璋,慢慢收紧五指,直到沈璋的脸色由涨红转为暗紫,才松开了手,“你是想利用我在剩下的这两日里替你对付那些死士吧?”
这话就是答应的意思了,沈璋一边咳嗽一边笑,“那徒儿接下来就仰仗师父了。”
沈璋这幅油嘴滑舌的样子倒还真让方棠想起了当初在晋王府教他射箭的时候,那时,她还只当他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没想到,看似单纯的嬉笑怒骂之下,是这样一颗有城府的心。
方棠重新抱起薛梁辰,走了两步后对身后的人道:“跟上!”
沈璋又困又累还浑身疼痛,实在不想动,“还要赶路吗?”
方棠上下打量沈璋,道:“给你换身衣服,我们走大路。”
鸡鸣三声,山脚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沈璋指着眼前的女装以及妆奁不可置信道:“你要让我打扮成女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换快点,我在外面等你。”方棠说完便下了马车,对着刚刚从山上下来的戴同道:“都处理完了吗?”
戴同点头,“尸体都藏起来了。”
“嗯。”方棠将薛梁辰交给戴同,“见到长公主后,不管她问什么,你都实话实说。”
“棠姐……”戴同担忧的看向方棠,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保重,“我带世子在京城等你。”
方棠送走戴同,转身上了马车,马车内,沈璋已经换好了衣服,竟意外的合适,方棠暗道一声妖孽,坐下开始给沈璋拆头发,“你现在的身份是身患肺痨的妇人,我们进京是为了给你看病,记住了。”
方棠给沈璋盘发,手指在他长发间来回穿梭,沈璋舒服地眯起了眼,故意夹着嗓子道:“妾身知道了,相公~”
纵然方棠早已习惯了沈璋时不时的疯癫,也还是被他恶心到了,“滚!”
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效果确是好极了。别说敌人,就连谢家自己派过来接应的人都没能将沈璋认出来。
方棠和沈璋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京、进了晋王府。
“你们都退下,我自己洗。”沈璋在方棠警告的眼神下,让内侍和婢女们都出去,“师父不洗吗?要不我让他们在屏风后面再放一个浴桶?师父放心,我肯定不会趁人之危的!”
方棠面无表情,“再耽误下去,你也不用洗了。”
果然,回王府后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就派人来了,“殿下,贵妃娘娘让您立刻进宫。”
方棠看了看人模狗样的沈璋,又环顾了一圈守卫森严的晋王府,突然高声道:“沈璋,过来!”
“啊?”
沈璋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贴近方棠,可下一瞬却触不及防地被她捏住下颌,一颗黑乎乎的东西被她强行塞进了食道。
王府的侍卫们瞬间将方棠围住,沈璋一边干呕一边挥退侍卫,“你给我吃了什么?怎么又腥又臭?”
“毒药,七天之内不解毒便会毒发身亡。”方棠道:“皇宫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什么时候你放了柳陵,我自会给你解药。”
周围的人闻言大惊,看着方棠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沈璋倒是接受良好,“就没有其它毒药了吗?选个这么难吃的,师父你是故意的吧!”
“我走了,提前祝你顺利登基。”说完方棠便径直往外走去,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拦是不拦,最后就这么看着这个给他们王爷下毒的不男不女的人,大摇大摆地出了王府。
方棠没有回萧家,也没有去向长公主负荆请罪,而是去了位于北街的黄金屋。
意料之中的人去楼空。
方棠看了会儿大门上的封条,转头去了钟曲境的住处,这里倒是没有被封,但同样是空无一人。
普通人或许会大难临头各自飞,但钟曲境绝不是这样的人,她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尚且能够慷慨赴死,怎么会抛弃柳陵,还是说,他们都被抓了?
方棠走在街上,心事重重,不小心和一个小乞儿撞了一下,她刚要道歉,却发现手心被塞了一个字条,而乞儿早已跑远。
字条上写的是一个地址,用匈奴文字写着:大将军府御赐牌匾后。
要说大将军这个名号,方棠并不陌生,先前是她师父萧立,如今是李野伯伯,但要说御赐的牌匾,确是不曾听闻有谁得过。
方棠揣着疑问回到了萧府,找到师娘陈氏,“师娘,我们家里有御赐的牌匾吗?”
萧老夫人被突然回来的方棠弄的一头雾水,懵道:“没有啊,你怎么现在回京了,你不知道现在京中有多乱,谢家……”
方棠打断萧老夫人的话,“那您知道有谁既领过大将军一职,又得到过御赐的牌匾吗?”
萧老夫人像是被触发了某个机关,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言语之间满是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了,方棠一喜,想到师娘的性格,故意道:“您别紧张,我就是问问,您要是不知道就算了。”
果然,萧老夫人不疑有他,直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太久没人提起,你们小辈不知道罢了。你说的这个人叫柳辞,是先帝封的第一任大将军,先帝御笔亲赐‘勇冠三军,忠昭日月’八个大字,命人制成牌匾悬于大将军府的正堂上,后来柳辞降于匈奴,大将军府被封,这幅牌匾倒是没听说被先帝给收回去。”
方棠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