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的日子于方棠而言,实在称得上一句岁月静好。
每天不是吃就是睡,阿同和薛梁辰怕她觉得闷,还时不时给她带各类流行的话本子,尤其是薛梁辰,每日源源不断地给她送东西,她屋中的陈设全都被他换了一遍。
方棠摸了一把自己日渐丰腴的小肚子,换了个姿势躺着,继续在各色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中沉溺,仿佛早已把由自己挑起的谢家通倭一案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这一天,阿同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棠姐,不好了!刚才在沁月楼时有人说漏了嘴,叫世子知道了你养在后巷的那两个男人,世子提着剑就往后巷去了,我拦不住!”
“我养的两个男人?”方棠像是突然回神,把书一扔,拍脑门道:“竟然把他们给忘了!”
一想到可能要出人命,方棠立刻翻身下榻穿鞋,“快去牵马,跟我去救人!”
两人一路驰骋,赶到时,门口已有侍卫持兵器守着。方棠暗道一声不好,从马上一跃而下就往里冲,好在守门的侍卫曾经给方棠运送东西时见过她,所以并未阻拦。
“薛梁辰,住手!”
两个眉眼风流的男子被侍卫按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看见方棠,宛若见了活神仙,“大人,救命!”
“闭嘴!”薛梁辰手持长剑架在其中一粉衣男子脖子上,抬头看向方棠,眉目间戾气横生。
“刀剑无眼,你先把人放开,我能解释。”方棠上前握住薛梁辰持剑的手,示意侍卫们退下。
可惜这次薛梁辰并不像以往一样好说话,他扫了眼戴同,看着方棠因着急而扣错的衣袍,嘴角微动,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这么快,就这么怕他们出事吗?”
见薛梁辰不肯松手,方棠软声道:“我和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这里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来,你想啊,我要是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明知道你到江州了,我怎么会不把他们给处理了,正是因为我问心无愧,才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至于忘了提前和你说一声。梁辰,松手好不好?”
薛梁辰方才已经将两人逼问的连祖宗十八代都交待了,自然知道方棠没有说谎,只是,他心中还是堵得难受,“方棠,你怎么敢!你收下他们的时候,有想过我吗?别跟我说逢场作戏那一套,我知道你能拒绝!”
方棠有苦说不出,她与蒋离、赵洁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也不适合当着外人说,眼看着剑刃与白皙的皮肤越贴越紧,有了血痕,方棠直接发力,强行将薛梁辰的剑从颈上拿开,“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他们是无辜的。”
方棠示意阿同将人带下去,这次薛梁辰倒是没有拦,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手腕上方棠用力留下的痕迹,指尖发颤,“方棠,我们解除婚约吧。”
生死危机解除,方棠刚松了一口气,想要与他说清来龙去脉,却不料薛梁辰会说出解除婚约的话,她不明白事情这么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梁辰,你别说气话,我……”
“殿下!”有侍卫惊慌地闯进来,打断了方棠的话,“殿下,王爷让您立刻回别院,有急事!”
薛梁辰面无表情看了方棠一眼,转头对侍卫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侍卫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宫中传来的消息,陛下驾崩了!”
薛梁辰回到别院时,沈璋已经清点好了回京的队伍,“你是留在江州还是跟我一起回京?本来姑母把你交给我,我应该把你带回去,但这次事发突然,我那几个兄弟想必不会让我平安回去。父皇走了,他们动起手来不一定会顾及你,你留在江州会比较安全。”
时间紧迫,沈璋的话极度坦诚,但薛梁辰又岂会是那等贪生怕死、弃兄弟于不顾之人,他摇头道:“我跟你一起走,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胜算。”
沈璋点头,拍了拍薛梁辰的肩膀,没跟他客气,“好,若是你我兄弟能活着回京,你的国公之位,我亲自来封!”
后巷,薛梁辰走了,方棠却还沉浸在陛下驾崩这个惊天达噩耗中。倒不是她对老皇帝有多么不舍,关键是谢东升的口供!她委托柳陵帮她送到京城的那份口供!
“棠姐,你怎么了!薛世子呢?”戴同送完人回来,看见方棠脸色煞白,还以为是薛梁辰做了什么。
“阿同,陛下驾崩了。”方棠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安慰自己口供不一定已经送进了宫中,就算送进去了,也不一定会落在谢家手上,就算落在了谢家手上,沈璋也不一定能活着回京,她还有时间!
“啊!”戴同惊呼一声,道:“那陛下立储了吗?”
方棠摇头,“不清楚是否有旨意……阿同,柳陵走了有几日了?”
方棠的思维太跳跃,好在戴同已经习惯,“有二十天了。”
“二十天……他一直没有信来吗?”
戴同摇头:“从第十五天以后,我每天都会去收信处看一遍,一直没有。”
方棠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你现在去三十三楼在江州的据点,看他们有没有消息。”
这些日子沈璋在江州查案,方棠为了避险,可以说是足不出户,所以在她回到市舶司衙门查看公文时,这才发现早在柳陵离开江州的第十天,朝廷就没有新的邸报送过来了,也就是说,有人在陛下驾崩后封锁了京城的消息。而除沈璋外,所有的皇子都在京城,秘不发丧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方棠几乎可以确定,谢家已经掌控了皇宫,甚至已经控制住了京城,只等沈璋回京,便可顺利拥新帝继位。而柳陵,大概率已经出事了。
很快,戴同带回来的消息印证了她的猜想,“棠姐,据点已经在两天前就被查封了!”
“我知道了。”方棠语气毫无波澜,可茶杯上泛白的指尖却出卖了她的心绪,“阿同,去准备一下,我们去京城。”
给沈璋送信用的信使应该是最快的,但三十三楼竟然封的比陛下驾崩的消息来的还要快,这只能说明在陛下驾崩之前,谢家便已经控制住了皇宫!
戴同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糟糕程度,“可是,现在去京城,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直接去京城确实是送死,但谢家最大的筹码不是还在路上吗?”方棠牵起嘴角,露出有些渗人的笑容,“既然沈璋继位我必死无疑,那我们就给谢家来一招釜底抽薪!”
戴同瞪大眼睛,却不是说方棠胆大包天,“可晋王身边的护卫数量众多,而且有好几个武功都不在秦楼之下,直接动手,我们没有胜算啊。”
“阿同你怎么这么可爱!”方棠克制住想要伸手去揉戴同脸的冲动,悄悄摩挲手指,“想要他死的人多了,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然后趁他病要他命就行,万一他过于倒霉,还没等我出手就死了,看在曾经‘师徒’一场的份上,我也不介意给他收个尸。”
几天后,一处山中小道,由于道路崎岖,众人弃马步行。
薛梁辰晃了晃背上的人,“元初哥,你还能坚持吗?”
沈璋默默将因颠簸而上涌的鲜血咽下去,“放心吧,死不了。”
一行人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山路,一个侍卫从高处的树上下来,道:“后面没有人了,他们应该没有追上来。”
沈璋拍了拍薛梁辰的肩膀,“停下来歇会儿。”
薛梁辰小心翼翼将浑身是血的沈璋放下来,对一个个染血的侍卫们道:“都原地修整!条件有限,大家都互相帮忙处理一下伤口。”
就算谢家极力封锁消息,他们在路上也遇到了不下十次的截杀,一次比一次猛烈,纵然沈璋身边高手如云,也没能护得他周全。
薛梁辰给沈璋上药,“这里离京城只有不到两日的路程了,只要再坚持一日,跟接应的人汇合,我们就安全了。”
沈璋咬牙忍痛没有出声,负伤在这种荒山野岭赶一天的路,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远处,几颗大树后,一身黑衣、黑巾覆面的戴同小声冲她身旁同样一身黑衣、黑巾覆面的人道:“棠姐,就快到京郊了,我们现在动手吗?”
方棠抬头,天色已近傍晚,密林中的光线更加稀少,但、还是不够黑,“再等等,天黑透了再动手。”她记得薛梁辰的视力很好,她不准备杀他,不能被他认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下山后月亮升起,月光下的树林一片静谧。
凉风吹过,沈璋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一旁靠着树和衣而眠的薛梁辰立刻被惊醒,他伸手探了探沈璋,随后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下来给他披上,“风越来越大了。”
大风将天上的云从远处吹过来,渐渐遮住了月光,山林里慢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方棠将冷剑缓缓抽出,暗道一声天意如此。
比方棠的剑先到的,是戴同的袖箭,筋疲力竭、重伤在身的侍卫们毫无防备,眨眼间便死了两个。所有人被惊醒,迅速持兵围在沈璋和薛梁辰身前。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有清越的刀剑撞击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从密集转向稀疏,最后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