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大事不妙啊。”
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下。
司空扶钰还坐在地上,背对着门,身形被阴影笼罩,只露出半张脸。
他手里正拿着一把锥子,在紫竹上钻出孔来,竹屑落到了衣服上,也顾不得管,只是将小孔周围吹干净。
而后问:“一惊一乍的,出什么事了?”
“昨日收到信,太子殿下今日便能启程回京。”
“那不是好事吗。”司空扶钰抬起头,“他把那笔税款带回来了?”
“不、不止,还有……临川任氏、小天城贺氏两家的家产,听说为了把这笔钱运回来,几个军队都派人去了。”
司空扶钰的拇指从萧的顶端一路滑到下面,正好八个孔,他蹙了蹙眉,“哦?这倒是新鲜,另外五家什么态度?”
“周、瞿、白、风反应很快,直接表明了会永远追随天子,连夜派人到京都联络各位熟识的官员,希望其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柳司骅呢?”
小太监想了想,而后摇摇头:“未见……柳氏有动静。”
司空扶钰沉默了许久,笑道:“好事,好事啊。”
他心情突然也没那么差了,将这把半成品紫竹萧放在唇边,轻轻往里面一吹气,五指慢慢抬起,便能吹奏出音阶。
这声音透亮而婉转,如同一阵清风。
司空扶钰点了点头,显然对这音色很满意,也不枉他寻了那么久的紫竹。
“如何?音色是不是比外面卖的亮好多了?”
“殿下,这外边儿都成什么样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弄笛子……”
司空扶钰突然青筋暴起,厉声呵斥:“蠢货,这特么是萧!”
小太监被他这么一吼,吓到了,连忙磕头说:“陛下宣您在半个时辰之后到御书房觐见。”
司空扶钰缓缓转过头,尖削的下巴将脸部凸显得轮廓分明,透着一种冷硬,可身上的气质有没有那种狠劲儿,反而看着十分柔和。
其实在长相上,他和太子一点儿也不像,因为二人都更像母亲。
太子殿下虽孤傲,但脸上有肉感,柳皇后年轻时就是圆脸模样,而陈贵妃要秀气玲珑些,骨相好,二殿下便也随了母妃。
铜镜被打磨的光亮。
司空扶钰将垂下来的发丝一一捋朝脑后,对着镜子硬挤出来一个热情的微笑,将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画皮般瞬间揉上了张假面。
“来人,更衣。”
***
进了御书房,才发现母妃居然也在。
陈贵妃就倚在天子身边,帮他剥龙眼。
司空扶钰进去后,心照不宣地同父皇母妃行了礼便坐下了,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屋中还有第四个人。
女子正在弹琴,弹的是添陌先生的名曲《飞云丹》。
飞云丹就是胭脂,这首曲是当年添陌先生在漠川邂逅外邦女子时作下的曲子。
他说那姑娘遮着面,到现在也不知道姑娘是何样貌,只记得她用的胭脂略微有点甜香和胡椒的辛辣味,类似肉豆蔻,倒不难闻,只是回京后便再也没能闻过。
女子弹奏完,起身走到琴边行了礼,她也遮着面。
司空扶钰拍手叫好:“好好好,轻纱半掩倾城貌,唯剩残芳忆旧痕。”
女子有些惊喜:“殿下以前也听过此曲?”
司空宸摆了摆手,“朕这儿子最懂音律,那箫吹得可是相当好,以后你若嫁进宫,夫妻间也就不会无趣了。”
女子臊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空扶钰方才眼中还满是欢喜,现在听到父皇这话,心中愕然,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儿臣……不太明白父皇的意思。”
“扶钰。”司空宸的声音沉而有力,瞬间威严起来,“朕年事已高,朝堂之事又愈发繁重,朕与皇后……与你母妃成亲之时也跟你现在差不多年纪,你也是时候为司空家延续血脉,承担更多的责任了。”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搞得司空扶钰也很莫名其妙。
他一个行二的,太子都没成家,哪有他先成家的道理。
“可是皇兄还……”
“你大哥那边朕自有安排,等他回京朕再与他详谈。”司空宸不再给他继续问下去的余地。
这时司空扶钰只能抬眼看向母亲,希望母妃能帮自己求求情。
可陈贵妃却只是苦笑着说了句:“扶钰,你该懂事了。”
眼见母亲都这样,他也没了办法:“是,父皇,儿臣愿听从您的安排。”
司空宸微微颔首,对儿子的态度很满意,便开始向他介绍起了这名女子:“这位是中书舍人薛家的独女妍妍,可以说是才貌双全,家世清白,朕相信,她能与你定能结成百年之好。”
中书舍人,一个侍奉天子的五品文官,他司空扶钰再是庶出,也不至于娶薛忍冬的女儿吧。
更何况,全京都谁不知道那薛忍冬与柳家交好,前几年柳司珩还在薛府住过一阵。
对于这桩婚事,还没开始,司空扶钰就已经打心底里抵触了。
陈贵妃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端把椅子来让人姑娘坐下。
尽管不情愿,司空扶钰也是照做了。
对薛妍妍抬了抬手,声音很轻:“请。”
“谢殿下。”薛妍妍缓缓抬起玉手,在耳后轻轻一挑,面纱便如浓雾般散去。
她算不上美艳,但胜在五官端正,好像就是照着壁画上的神女这么长的,鼻梁挺直,线条流畅,眉眼间透着一股傲气。
薛妍妍不会像宫里其他人都低着眼睛与人说话,而是大方正视对面的人,言行举止都不急不缓。
司空扶钰眼里忽然闪过些错愕之意。
在琴声的余音里留下无尽的回响。
***
又耽误了小半个月,四人回到京都时,已是八月初了。
柳司珩躺在粗壮的树枝上,白衣垂落,一条腿随着微风轻轻晃悠。
他闭目养神片刻,忽而双目微睁,喃喃自语道:“岁序至秋秋至绪,天地清旷框地青啊。”
遭来宋序无情点评:“烂诗。”
宋序正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解剖工具,使用半年,这套银具都快被盘发光了,宋序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他抬起解剖刀,阳光洒在刀尖上,闪烁出一抹明亮。
祁让马步扎地,双手紧拉弓弦,随着手腕一松,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奔柳司珩身下吊着的铜钱,“嗖”的一声,正中钱眼。
柳司珩连忙检查自己的衣服:“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练?”
祁让放下弓:“那你就非得睡树上?”
“烦死了,能不能安静一点,没看见别人在学习呢吗!”
江谨承面前铺着张宣纸,旁边放着砚台,墨汁浓稠。
为了写这封信,江谨承头发都快被抓秃了,他坐在石桌前姿势端正,腰背挺得笔直。
可一落笔,那干净的宣纸上便爬满了横七竖八的“蚯蚓”,不堪入目。
柳司珩立刻翻身下来,弯腰在江谨承旁边:“少见啊谨承,你居然会主动写字了,为父很是欣慰,就是吧,这字儿实在丑了些。”
江谨承白了他一眼:“我是在写信,又不是练书法,能看懂不就行了。”
宋序也凑了过来,揉着下巴说:“问题是你这字对方真能看懂吗?”
“那怎么办,要不你们谁给我代笔吧。”江谨承两边转了转头。
“我来。”柳司珩接过笔坐下,蘸了些许墨汁,问道:“写给谁?”
“定安盟主,跟他报个平安。”
之前听典婴提过一嘴,江谨承在进特察司之前应该是定安盟的人,那定安盟老盟主算是江谨承的顶头上司了,便在第一行写上:“盟主钧鉴”。
但宋序不同意,说这样太死板,应该写“久别思君,见字如晤”。
柳司珩:“钧鉴。”
宋序:“如晤。”
“钧鉴。”
“如晤。”
“钧鉴。”
“……”“如晤。”
反正江谨承也搞不清楚二者的区别,就由他们争,自己继续在纸上画王八。
混乱中,二事的一个学生路过,见他们还在此悠闲,便道:“你们六事怎么还在这磨蹭,长令说了,马上到习武场集合。”
***
习武场内,秋风穿透薄衫,带着几分凉意,学生们整齐地列队站立,初来时还有五十四个事组一百八十人,如今只留下了九个组。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去。
一眨眼,听雪堂里半年的光阴已过,接下来将要迎接的就是最终考核。
只要过了这九九八十一难的最后一难,他们就能去掉那“见学”二字,真正进入大理寺特察司了。
侯不挂今天穿得特别隆重,甚至比第一天见面还要隆重。
回想那夜侯不挂负手站在擂台上,与他们讲听雪堂的规矩。
繁星点点,犹在眼前。
百十号少男少女坐在习武场中耍笑嘻嘻,他在上边儿一吼,下边儿便立马没声儿了。
现在的长令已经远没有初见时的严肃刻板,侯不挂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片刻后,长令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诸君,半年时光,弹指即逝。”
“在这一百八十天的时间里,你们已经跟着听雪堂四院教习掌握了勘验、尸检、鞫狱、斗技几项技能,也跟着将来大理寺的同仁到各地办过不少案子,有了理论,也有了经验。”
“但特察司有特察司的规矩,最终只要十六个人,孰去孰留,就看你们自己了。”
这时有学生举手问:“长令长令,所以我们到底以什么形式参加考核,难不成……和科考举子一样,到考场写文章吗?”
说着大家都笑了。
侯不挂摇摇头:“那自然不能。”
“考什么,将由你们的四位先生来出题,会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准备,是走是留,三日之后见分晓,总之,祝各位好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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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特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