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药案上,摆放着各类中草药材,气息醇厚,有些辛辣,也有些甘甜。
江谨承坐在矮凳,双手握着像车轮的两端,轻轻碾动着,几个来回,那碾槽里的白芷就变成了药末,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扇屋门。
这时宋序递来个盆:“碾好了就倒进去。”
江谨承的视线依旧没从房门口离开,只是敷衍般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从旁边摸过一把短毛刷,小心翼翼地将药碾上的碎屑扫进盆里:“老宋,你说他俩在里边儿说啥呢?”
江谨承抬起头。
宋序咬着一根襻膊,把两边的宽袖固定在臂膀处,而后走到木架前,将簸箩里新鲜的黄芪片平铺开以便晒干。
听到江谨承说话,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把精致的小勺,蹲下舀起一勺盆里的药末,对着阳光细细查看。
“太粗了,还得再磨细点。”
听到宋序答非所问,江谨承脸上露出不满色,干脆拍拍手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跟在宋序身后。
见宋序又开始摆弄那些黄芪,他便绕至对面,两手撑在架子上:“老宋,我跟你说话呢。”
江谨承正值疯长的年纪,胸膛宽阔,把宋序眼前的阳光都遮了,他有些不高兴道:“老江,老打听朝政可不是你的性格,再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你知道你现在说话贼像柳司珩吗?”江谨承帮他扒拉扒拉了药片,嘴巴也没停下来,“我也不是好奇朝堂那些事,主要看祁让的脸色不太好,你实话跟我说,我哥是不是又让人阴了。”
宋序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江谨承绕到宋序身边:“我这两天算是想明白了,你看啊,我们查完流云,祁让他舅没了,查完舞姬,闻人允进去了,查完喀隆,跟他关系还不错的赵训也自尽了。”
“现在祁让身边是不是除了柳司珩就无人可用,明显有人要弄他啊。”
“你跟我直说,那人是他二弟,还是他爹?”
宋序只感觉一股酥麻直通脊柱,冷汗都要下来了,赶紧凑近捂住江谨承的这张破嘴:“我靠,你不要命了,快别胡说八道。”
江谨承道:“行,算我胡说,那你告诉我实情。”
宋序转身走开:“我真不知道。”
“宋序,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我发现你才是那个最坏的,明明什么都懂,就是什么都不讲,尽看龙争虎斗~啊。”江谨承将手肘撑到宋序的肩上,一只手指着他调侃。
这下宋序不乐意了:“什么意思,我向来知行合一好吧,说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少来。”
宋序推开他,双手叉腰,眉眼间带着几分佯装的严肃。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直直地盯着江谨承,质问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早就知道祁让的真实身份了吧,还搁这儿演呢,我说在听雪堂的时候,每次我要打听祁让的家世,都会被你岔开话题。”
“江谨承,咱俩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你就是这么对自己哥们儿的?”
江谨承耸了耸肩:“对啊,咱俩是兄弟,所以你跟他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难不成你真看上他了。”这只是宋序的随口调侃。
他知道这姓江的脾气,就是贪图美色。
就好像人们瞧见路边绽放的鲜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一样,小屁孩不可能会有其他心思。
但显然宋序想错了。
江谨承没急着反驳,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僵住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显然就是在心虚。
宋序怔住眨了眨眼,大骂:“江谨承你疯了吧?你喜欢谁不好你喜欢他。”
“你知不知道他将来是要做天子,要娶妻生子的。”
从小到大,宋序很少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兄长的位置跟对方唠叨,但此刻确实是忍不了了,他用食指戳了戳江谨承的脑袋,可发现教训人还得踮着脚,突然更加气恼起来。
“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知道吗。”
“可是我……”
江谨承刚说到“我”字,就见祁让朝这边过来了。
两人赶紧噤声,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
也不知道他们方才的谈话有没有被祁让听见。
祁让背着手走到宋序跟前,垂眼看了眼一地的药材,又瞟了瞟江谨承,对两人说:“我去趟驿站,你们收拾东西吧,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回京。”
宋序和江谨承也瞬间吃了颗定心丸。
还好还好,看这表情,应该是没有。
……
亲眼看到任修的下场,大家才知道为什么冯乾来一趟带了这么多人马。
这祠堂里的财宝,还有任、贺两家抄家所得,光用马运那得累死。
所以冯乾得提前两天就走,带人赶往水路。
六事四人便又多留了几天,帮喻深解决完郡上的事。
民济堂最近也有得忙,宋序说可以为百姓治疗胸痹之症,不收一分钱,来的人太多都快把民济堂的门口都踏烂了,宋序和李师叔都忙不过来,幸好秦老郎中带着大弟子及时赶回,同行的还有梅师叔。
梅师叔在南洛得知此事后就提前结束了今年的游医问道,还带回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听梅落寅说他叫,是从山里捡的,叫窦澈。
窦澈瞧着像个习武之人,可他却说自己不会武功。
白天也没见他有什么话,晚上喝大了就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抱着柳司珩喊丞相,一会儿讲自己家乡的一些奇闻轶事,其他人也听不懂,就听他瞎白话。
李素素说,此人多半是得了疯病,让人害怕得紧,叫梅落寅可得看好他。
梅落寅的性格像个世外高人,许是天生眼疾的缘故,从小他就会用心来看人看事。
别人说话时,他只是在一旁听着,偶尔笑笑。
难怪跟那窦澈很合得来,两人倒是互补,一个可劲儿说,一个认真听。
民济堂一大家子,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不免让宋序怀念起了小时候。
京都的家虽然比这儿大不少,但父亲常年领兵在外,姨娘偏爱求佛诵经,常把自己关在佛堂几天不出来。
后来宋序认识了二皇子司空扶钰,两人倒是聊得来。
司空扶钰自幼聪慧,才思敏捷,却一点不摆架子,常乔装出宫,带着宋序去逛全京都的花街柳巷。
就是搞得宋序名声不大好。
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可总有人说宋家这小少爷行为不端,宋靖又好面子,每每听到这些话都要回去把儿子揍一顿。
好在京都后来又出了一个狂徒,十六岁就当上见喜三元大东家的柳司珩可以说帮宋序转移了大半舆论火力。
所以尽管当年不相识,但宋序也曾在心里默默感激过他。
……
白瓷盘里还冒着酥皮山楂饼的热气。
宋序双脚踩在凳子边沿,一只手环过膝盖,他喜欢这么坐,但姨娘说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只有在外公家才没有那些坐相吃相的约束。
他咬下一小口酥饼,层层猪油酥皮在舌尖化开,山楂酱的糖放少了,有些发酸。
宋序忍不住眯起眼,默默将酥饼放到桌角下,就引来了一直藏在暗处的三花。
忽然察觉对面的目光,宋序抬眸便撞进了柳司珩如漆般的瞳孔里,他虽也有些上头,眼底透着些绯红氤氲,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手中酒盏悬在唇边却一直未饮。
柳司珩垂着眼,灼热的视线专注在宋序脸上,将宋序耳尖都烫得发红。
“你,在看什么……”宋序轻声问。
柳司珩没说话,修长的手指越过宋序的肩膀,指腹有些发热,擦过他嘴角的时候,带起了一股酥酥麻麻的触感。
宋序连忙打开他的手。
窦澈已经喝多了,搂着江谨承要给他唱家乡民谣,外公闭目在椅子上,许是已经睡去,李素素低头抱起了地上的三花,对它说:“小家伙,你不能吃这个,快快快,快吐出来。”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当然,也可能是做坏事的人自己本就心虚吧。
“怎么如此冒失,脸上全是。”柳司珩的嗓音一直极富韵味,透而冷,柔而静,让人沉醉其中。
他将指尖沾上的酥饼碎屑放入自己口中。
宋序顿时心跳漏了一拍,喉结滚动。
他慌乱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就喝,吓坏了一众人。
李素素:“臭小子,酒不是这么喝的。”
冰凉的清酒呛进喉咙,胸口火辣辣的开始发热,宋序忍不住轻咳出声,一边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外公,我困了,我要睡觉。”
柳司珩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
***
宋序像受惊的小鹿般冲进卧房,木门“砰”地合上。
锦被将他整个人都埋进去,缩成一团,耳尖烧得发烫。
方才柳司珩温和的笑意,沉甸甸的眸色,还有指腹擦过脸颊时的触感。
此刻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循环浮现。
宋序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把光滑的锦缎都绞出了深深的褶皱,夜里安静,他却静不下心。
“一定是那酒太烈了了。”宋序他闷声在漆黑中嘟囔。
做了个深呼吸,可心跳声却越来越响,回荡在这房间里迟迟没有静下来。
一卷的五个案子就完了,后面还有一个单元,相比起来会轻松一点,主要是交代一下几个主角的成长经历和过往,再为二卷埋些伏笔,当然,空闲之余,恋爱肯定是要谈滴,感情线也会再推进一丢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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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子午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