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这些,喻参军也是满脸无奈。
“发妖之说,到底是如何开始的?”祁让正色问。
喻深耸了耸肩,觉得这事儿说起来都丢人:“嗐,起初就是死了一个老头儿。”
……
老头年轻时就迷信,自己不杀生也不让别人杀生,偷偷将邻居家的五花肉换成了大白菜,村里的人都烦他,老头儿也因此和不少人结了梁子。
没过几月,老头患上不愈之症后就更是疯魔,不知是哪个神棍硬把《广集录》当救命方卖给了他。
见上面写“附于人发,缠身不去”,老头儿从中了解到发妖一事。
便有了想法。
他把仇人的名字写在纸上,连同自己的头发一起烧了,想借此来报复仇人。
后来老头儿没活成,仇人也出了意外。
此事越传越广,就闹成了今天这副局面。
最让人头疼的是,临川郡一年来确实有不少人因这个“发妖附身”而暴毙。
真案混着假案,真鬼混着假鬼,官府也分不清到底是人为还是真有发妖作祟。
实在没辙了,所以才对民间自发组织的捉妖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捉妖队在每家每户窗边都挂了红线,红线上有铃铛,一家连着一家。
但凡出现什么风吹草动,只要其中一个人摇铃,就能通过红线让所有人都知晓。
这办法好倒好,就是容易出现今晚这样的情况。
一旦被人诬陷,就极难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在别人眼里,落发的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他是妖,是会附人心魄的妖。
大亓律法本有过明文规定,官府不得以妖鬼玄学之说处事办案,但耐不住下面的百姓动不动就要烧人。
为了减轻影响,官府只好对外宣称“只要发现发妖的线索就能报案,由官府全权受理,百姓不可私下动刑”。
于是也就有了这样一群人,他们开始贩卖临川郡上的人员名册,里头记录了临川郡每一户人家的姓名、住址以及生辰八字,大到七八十小到两三岁,无一不在其中。
生意最好的时候甚至能卖到十两银子一份。
“哦对了,章大人还在临川那几天曾带我们调查过,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组织,只不过还没等我们查清这个组织具体什么来头,大人就被调派走了。”喻深说。
这起案子颇为棘手,牵扯的东西太多。
别忘了,六事此番可是奉命过来查税的,调查发妖案不过顺手的事。
却没想到单就一个发妖案都那么复杂。
宋序站起身来拱手道:“喻参军,眼下看来想要彻底查清发妖案就得先找到你说的这个组织,可不能再拖了,若有需要,我等可协助。”
祁让却微微摇头,沉吟道:“税务之事也不可小觑。”
“孤……我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弄清白本账目,稳住上面,再徐徐图之。”
显然祁让和宋序都有着自己的考量,一般这种时候柳司珩就成了主心骨,两人的目光都像在寻求他的意见。
然而在柳司珩看来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
半晌,他唇角一挑,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微笑:“那就老规矩分开行事?”
“这感情好,你们查案,我们查钱。”江谨承说完看向祁让。
他点点头:“可以。”
……
……
***
临川人好喝茶。
哪怕是路边的小摊,茶道文化也比京都那些茶楼要讲究。
摊主通常通常择一清幽之地。
或是古桥桥头,或是老宅檐下。
一张木桌,几把竹椅,就能迎客开业了。
不过自闹发妖之后,桥头的茶摊子也少了,若不是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估计连摆摊的都看不到。
中元节向来是临川的重要日子,临川每年都会举行城隍出巡活动。
今天正是表演队排练的日子。
城隍出巡是为民祈福的好事,马虎不得,所以茶摊才会冒险出来设摊供水。
柳司珩凤眸微眯,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似是在寻找什么,不时地将茶杯送到嘴边,却又不急着喝,只是借着这个动作,留意着周围人的举动。
宋序略略皱眉,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个钱袋,有些百无聊赖。
他低声问柳司珩:“不是要去查案吗?怎么还在这摊上磨蹭?”
柳司珩垂眸盯着宋序,眼底笑意聚集。
他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目光又回到人群中:“那个组织说白了就是卖消息的掮客,这种时候人人自危,可没人会想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所以序序认为,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在这种处境下还要冒着风险出来?”
“那自然是……已被发妖缠上的人。”
“你看看这些人的打扮,他们都将头发藏了起来,既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落发,也不想过于暴露被发妖当成下一个目标,多有意思。”柳司珩悠悠说着。
宋序冷呵一声,觉得他说跟没说没什么区别。
“可越是这样,我们想找到发妖岂不是更难。”
“你们大夫讲究五行五色,观气色变化方可知病因藏象,术士也有云,目眶发黑、面色枯槁者,即为中邪之人也。”
“好像懂了。”
宋序顿了顿,他侧目望去,街上人来人往,却并没有柳司珩所形容的这类人。
柳司珩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身上。
他对宋序扬了扬下巴:“呐,你瞧。”
宋序顺着柳司珩的目光循去,仔细观察了片刻。
那男子身形瘦削,眼底晕染着浓重的乌青,连眼睑都微微耷拉着的,神色闪烁不定。
不同于街上的其他人。
男子戴的是儒巾,看身上的长至脚踝的交领长衫,皂缘显露,应当是个秀才。
那秀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鬼祟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宋序恍然大悟,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佩服:“可以啊二郎,不愧是唐先生的学生,这都能让你找着。”
柳司珩心中一颤,眼睛瞬时亮了起来,又眯成了一条缝。
那句夸赞悄然落入心间,他微微垂下眼帘,展开折扇挡住上扬的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道:“过奖过奖。”
“喂,他走了。”宋序忙说。
柳司珩起身正色道:“跟上去。”
宋序立马将那袋碎银放至桌上,遂起身背上箧笥,追在柳司珩后面。
接着秀才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二人追在后面反倒显眼了。
宋序不擅追踪,莫名有些紧张,一但发现秀才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便赶紧转身四处观望,就差把“我在跟踪你”五个字写到脸上。
秀才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人不寻常,不断将眼神往后瞟。
宋序便握紧系带,开始仰头看天。
柳司珩被他逗乐了:“你在干嘛?放松一点就行。”
“书上说过,跟踪术应该随机应变,不受迷惑。”宋序小心地用余光瞟了下秀才的方向,指尖扯了扯柳司珩的袖子,有些抱怨道:“啧,你也别傻站着啊,一会儿该暴露了。”
宋序说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柳司珩那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藏了一肚子坏水。
“乖崽。”柳司珩轻声道。
宋序仰头,一脸清澈纯真。
紧接着,柳司珩捏住他的下巴,柔声说:“追踪术不是这么用的。”
“什,什么?”
不等宋序反应,柳司珩已经不由分说地弯腰将其吻住。
就在秀才转头的这一瞬,重重的气息变得滚烫,一直撬开了对方的齿关。
宋序猝不及防,瞬间瞪大双眼,在柳司珩怀里挣了挣,口中呜呜咽咽好像说了两句什么,含糊不清,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柳司珩感受到了他的“不听话”,随即扣住了他的肩膀,不给对方留一点挣脱的余地。
秀才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心道:我没看错吧,这不两男的吗?
“诶哟!”
他连忙用一只宽袖遮住眼睛,尴尬地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跑,还不忘甩下一句:“真是世风日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柳司珩掀起眼皮,一手揽着宋序的腰,默默注视着那人逃跑的方向。
等人走后,宋序身体微微后仰,借着全身的力气,想将柳司珩猛地推开。
“你干什么……”
但没能如愿,柳司珩把他环在怀里,对着宋序比了个“嘘”的手势。
眼见着秀才抄了左侧的道儿,宋序没办法,便只是轻轻打了柳司珩一下:“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亏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
“在下难道不是吗?”
“呵呵。”宋序冷哼一声淡淡道,“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跟上?”
柳司珩点点头:“走。”
……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狭窄的弄巷。
终于,秀才停在了一个拐角处。
那里木门半掩,秀才躲在一旁的阴影里,用力扯了扯头上的儒巾,一直遮到眉毛上方,方才弛缓下来,屏住呼吸。
只见秀才敲了敲门,木门被缓缓拉开。
一个面容猥琐的中年人探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没人跟着你吧?”
秀才:“放心吧,没有没有。”
确认无人后,他才将秀才迎了进去。
宋序和柳司珩一对视,二人用轻功翻至屋顶,单膝蹲下,悄无声息地撤开一块砖瓦,小心翼翼地通过缝隙看屋内二人。
只听得传来声音:“你验货吧。”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中年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些东西。
秀才原本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贪婪地阅览着各张纸条上的文字信息:“好,好,你放心,钱不会少你的。”
中年人对此表示满意,坐下将双腿放到了桌子上,再拿小刀一点点剜着盘子里的肉吃,声音不急不慢道:“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秀才听后脸色愈发阴沉,拿纸的手渐渐收拢,那长指甲戳破宣纸,嵌进了肉里,带着几分斥责,“不关你事。”
“切。”
看得出中年人根本就瞧不上这秀才,自打他进来之后中年人就没给过他好脸。
但一码归一码,钱还是要赚的。
中年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扔给他,因为才摸过肉,粉嫩的荷包上留下了一个大油手印。
秀才不得已用兰花指接过,提溜着荷包的松紧带,满脸的嫌弃:“这是何物?”
“那女娃娃的头发。”中年男人说,“你回去之后,将写着女娃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纸同头发一起烧了,祸事很快就会转移。”
“这样我的病是不是就能好?!!”
“然也。”中年人心神为之一爽,语气都连同轻快起来,正准备把割下的牛肉放进嘴里。
突然,“咔嚓”一声。
木梁不堪重负。
房顶竟然直接塌了。
柳司珩反应极快,身形一晃,双足在瓦片上轻轻一点,借力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地板上,宋序就没那么走运了,整个人随着坍塌的房顶坠落下去,身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衣服上全是稻草和土灰。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撑着桌沿,慢慢揉着腰,嘴里忍不住骂道:“柳司珩,你是吞了秤砣吗心这么冷,也不知道扶……嘶,扶小爷一下。”
“抱歉抱歉,没事吧?”
“滚。”宋序打开他的手,走上前指着秀才就开始骂:“还有你,眼睛长在了屁股上,这种鬼话你都信?”
秀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就被数落一通。
等缓了缓神才想起来问:“不是,你们特么谁啊?”
中年人就没这些废话,抄起砧板上的刀便要向宋序砍去,柳司珩当胸一掌,暗力攻入中年人体内,他捂着嘴咳了几声,感觉一股腥甜从喉咙涌出。
一看,发现掌心竟沾上了血。
这才慢慢抬起头瞪着柳司珩,拱了拱手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不知朋友哪条道儿上的?”
“自是正道。”
柳司珩说完,宋序掏出令牌:“京都特察司从学六事,奉旨办案。”
中年人不懂特察司是什么部门,便小声问秀才:“这是什么官儿?”
秀才想起昨夜抓张贵张麻的事,犹豫着说:“应该是大、大理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