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袅袅,落进宫墙。
皇城的夜总是安静得出奇,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太监的梆子声。
江谨承躲在房柱后面,确认巡查队伍从眼前走过之后才蒙上面,紧贴着墙边移动。
借着巡查队发出的声响来掩护自己的脚步,一直来到东宫院外。
太子身边的几个小宫女此时都已经在殿门外靠墙睡熟了。
江谨承轻巧地避开了所有护卫直接摸到了太子寝宫。
遂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熟练地撬开挂着殿门上的锁。
门被推开了。
他屏住呼吸,踏入殿内。
太子殿下此时并不在寝宫里,房间倒是布置得极为雅致。
江谨承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他松了口气。
没人在?
那他办完事不就可以直接溜了。
太好了,他本来就面对那瓜怂太子。
目光最后落在了床头的案几上,江谨承把怀中的锦盒取了出来,在案几上放好。
这时门口脚步声忽至,隐约听到有声音在骂门口那几个太监玩忽职守。
接着声音逐渐逼近。
江谨承左右看看已是无路可逃,干脆掀开桌布藏进了圆桌下面。
通过两块桌布拼接的间隙,能看见有两人先后走了进来。
前者紧绷着一张脸,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身上那袍子以深沉的黑色为底色,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龙身蜿蜒盘旋,龙爪锋利如刃。
后者小心地跟在后面,身着一袭淡黄色长衫,衣料轻柔,随风微微摆动。
少年双手微微交叠于身前,姿态端正,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自然得体的风范。
他的侧颜线条映在灯下。
柔和而清晰,俊秀极了。
……
“你看看你这东宫之中,一个两个死气沉沉的,哪有点储君的样子!”
“父皇教训的是。”
司空宸顺势坐下来,突然对太子桌上的鲁班锁起了兴致,拿起来研究,一边问:“听说老六前几天又病了,可找太医好好瞧过?”
司空静文刚要回答,就见桌布下面冒出了一块黑色衣角,又见那案几上的锦盒,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紧不慢地走到司空宸对面,一脚踩住了那片衣角。
“回父皇,程太医已去看过,说是就受了点风寒,并无大碍,这几日嬷嬷也一直在给六弟煎药,想来是快好了。”
在父子二人说话的过程中,江谨承在桌下一用力,一把就扯回了衣衫。
他心想反正也已经暴露了,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杀了这狗皇帝替父母报仇。
他拉开衣服下摆,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眼睛上下算计着天子所坐的位置,准备一刀将其毙命。
然而江谨承刚举起刀,太子就突然抬高声音:“父皇!”
司空宸脸色冷了下来:“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规矩都学哪去了。”
“抱歉父皇,儿臣是想说,您若真那么担心六弟,不如亲自去看看,他可是每天都盼着能见您一面。”
谁知司空宸听到这话勃然大怒,直接将那块鲁班锁扔到地上碎成了好几片,“你是在教朕做事!”
“儿臣不敢。”
看太子这副姿态,司空宸忽地眼皮子一颤,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收敛起来,不急不缓道:“罢了,天色已晚,你睡吧。”
“儿臣,恭送父皇。”
……
江谨承咬紧后槽牙,双眸彻底阴郁下来。
真碍事。
他重新拾起匕首,只不过这次换了目标。
然而他都还没来得及先出手,下一刻,桌布就被人猛地掀开。
司空静文出现在眼前。
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
“混账东西,滚出来!”
司空静文的声音是冰冷的,跟他那张柔和的脸截然不同,没有一丝温度。
对于江谨承来说,貌美者得其青睐,好色而不淫。
一见佳人则目不转睛,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了。
他愣愣地站起来,把匕首藏至身后。
司空静文看他这副手忙脚乱的状态,目光略带狐疑,问:“定安盟的?”
“呃……是。”江谨承有些局促,又怕被看出来,只能假装镇定自若的样子,其实掌心已经出汗了,“那、那个,殿、殿下,东西已经给你送到了,没什么事草民就先走了哈。”
其实定安盟这次能在龙记山庄那么顺利,还是全靠太子殿下助力。
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找到夜明珠之后,立刻送回宫里。
好像说这是当年容昭皇后的遗物,因为某些原因被带出宫,最后落到了龙记山庄庄主的手上。
江谨承也是临危受盟主之命,本想把东西放下就走,不料正巧撞上狗皇帝来看儿子。
该说不说,这殿下脾气还挺好,一点儿都不像他爹,狗皇帝要是发现有生人偷摸进了他的寝殿,估计这颗脑袋就得给宫里的花草做肥料了。
难怪坊间传闻,天子要废长立幼。
听爷俩儿方才的对话,狗皇帝好像也不咋喜欢这个儿子嘛。
江谨承说完,转身就想走,太子立刻命令道:“站住!”
司空静文伸手道:“东西交出来。”
江谨承又把匕首往后藏了藏,开始装聋作哑,“什么东西,珠子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孤说的是刀。”
司空静文一拳出去,被江谨承钳住手腕反扣住了司空静文的命门,凑在他耳边道:“殿下,草民已经说了,身上没有东西,”
二人随即交上了手。
江谨承年纪虽小,但这一身本事,也不是谁都能从他身上占到便宜的。
“殿下这么有本事,自己过来来拿啊!”
司空静文咬了咬牙,突然身形一矮,猛地扑向江谨承。
江谨承却好像早有防备,手腕翻转,匕首瞬间直指司空静文的咽喉。
太子猛地抬起膝盖,狠狠地撞向了江谨承的下腹。
只听一声闷哼,江谨承身体微微颤了颤,手中的匕首也出现了短暂的松动。
司空静文趁机一把抓住匕首的刀刃,鲜血顺着刀刃滴落。
但他顾不得疼痛,用力夺过刀,却被江谨承一脚踢在肩头,将他踢得倒退几步。
“卑鄙!”
“定安盟也是没人了,让你一个小孩儿来交东西。”
“你说谁小孩儿,我今年十五了!”
“十五很大吗?”
只见祁让慢条斯理地打开医药箱,一点点将纱布缠上手掌,并未正眼瞧他,只是说:“万事皆有法,你小小年纪又何必赌上自己的性命。”
“同归于尽,噗嗤,多幼稚的想法。”
江谨承吞咽了下,喉咙上下滚动。
他看出来了……
可自己要杀他爹,他表情为什么还这么轻松。
“我……”
“趁天还没亮,赶紧滚,回去告诉你们盟主,下次再来派个懂事的。”
“还有,孤不喜欢有人死在孤的宫殿里,活着出去,懂吗?”
***
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
豆大的雨点砸在山林,发出密集的声响。
祁让背着江谨承,从地宫找到了另一条出口。
但江谨承伤的实在太重,目前一直处在昏厥当中。
风雨无情,山间小道泥泞不堪,湿滑难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模糊了视线。
江谨承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了祁让的背上,气息微弱,身上的血色已被雨水冲淡,染了一路血腥。
“别睡,江谨承,再坚持一下,你现在要是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祁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轻声地在他耳边呼唤,仿佛只要背上的人还能作出回应,这点风雨就不算什么。
江谨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在努力回应祁让的呼唤。
最终却也只是无力地呢喃了一声,又陷入了沉寂。
祁让咬了咬牙,愈发加快脚步。
“我一定会带你回去,一定会的……”祁让喃喃自语着,像是在说给江谨承听,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好不容易就快进寨子了,看到光亮,祁让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也踏实了大半,紧拽着江谨承衣摆的手指也松了些,放缓了步子。
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黑暗中闪了出来,他穿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真容。
那人二话不说一把抓住祁让的手腕
“快,跟我走!”
祁让手腕一反,瞬间推开他,旋身迅速用一只手将江谨承固定在怀里,另一只手拔出了他腰间的归兮剑,剑尖直指那人眉心。
对方愣了愣,“殿下……”
这声音?!
祁让心想自己不可能认错。
试探了一句:“章卿?”
“是,是老臣啊。”
章魁年迈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连忙跌跌撞撞地上去帮祁让扶住江谨承,急切道:“殿下,您就信老臣这一回,这寨子不能久留,等天亮就来不及了,您这位朋友也需要医治不是。”
祁让低头看着软绵绵的江谨承,闭了闭眼,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收了剑道:“带路。”
尽管还没搞清楚章魁到底想干嘛,但他有一句话是对的,江谨承却是需要尽快医治。
不过祁让最后还是没同意和章魁去医馆,而是去了山脚下丰庆的家中。
一来这是个熟脸,二来这儿离寨子近,眼下不知道宋序和柳司珩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不敢走得太远。
……
被敲门声吸引出来的丰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大晚上的,谁啊!”
直到看清楚对方的脸后,才将不高兴的表情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错愕。
“祁公子?你们怎么……这时候就下来了?”
丰庆无意往旁边一瞥,发现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竟然是江谨承,于是也没等祁让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就赶紧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来去,“……快快快,进来说话。”
等人全部进去之后,丰庆探头出去左右查看一遍,确认过安全之后才合了大门,插上门闩:“君仪,晚萍,别睡了快出来!”
丰庆一边帮忙把江谨承抬进屋,一边叫醒睡梦中的两位娘子。
待二位娘子穿好衣服之后便提着药箱进了江谨承所在的屋子,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只是让其他人都出去,就放下了帘子。
这屋的门已经坏了一直没来得及修,平日里都是靠一块深蓝色的门帘遮掩。
今夜疾风骤雨,这门帘也配合着肆意狂欢,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帆,随时都会被风带走。
受这糟糕的环境的影响,心里也越发忧虑。
丰庆拍了拍祁让的肩膀说:“祁公子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曾几何时,我家这两位也是大名鼎鼎的药圣李岫白的徒弟,就是死人也能帮你从阎罗殿里拉回来。”
祁让之前想过这二位娘子可能会点医术。
虽说那天瓶子里装的是白面加水,但两位娘子身上浓浓的药香骗不了人。
只是没想到,她们居然是李岫白的徒弟。
祁让不解道:“既然是药圣弟子,又何必搞那些把戏骗人。”
“害,真药多贵啊,再说我又没打着救命的旗号卖药,那医馆的大补丸还可能造假呢,我这个可健康多了。”
丰庆说完,见祁让身上也在流血:“呀,祁公子你也受伤了!”
祁让:“无碍,擦破点皮而已。”
“看这事儿弄得,快快快,进屋去,我再给你们拿些干爽的衣裳换上,屋里有毛巾你们擦擦头发免得着了凉。”
看祁让还是不愿意离开原位,丰庆又跟着加了句:“你在这杵着也没用,我家娘子救人时不喜欢被围观。”
章魁:“是啊公子,夜里凉,您可不能再病了。”
二人好说歹说才把祁让推进屋里。
丰庆点燃炉子,把姜汤水煮上,三人围坐在炉子边。
丰庆又从篓子里拿出了几个土豆扔柴火里,笑道:“这个时候厨房也不好生火,先吃些番薯填填肚子吧。”
祁让和章魁同时拱了拱手,“多谢。”
“不谢不谢,江少侠于我有恩,我丰庆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我家破是破了点,住你们肯定没问题。”
“话说这位大叔一直穿着斗篷不热吗?”
就在丰庆伸手的同时,章魁就先一步掀开头上的风帽:“我是怕吓着你。”
只见章愧左眼眶中空落落的,黑血还是半干不干的状态。
眼眶四周的皮肤微微泛着青紫,像是受过伤后生剥了眼球。
甚至都能瞧见里面挂着的一些细小筋脉。
丰庆被一幕吓得失了魂,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天啊……天啊……”
祁让的反应虽然没丰庆这么夸张,但他坐在那里。
眼前的一幕也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章卿,你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