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出发到南洛,水路加陆路最快也要半个多月。
还好几人听侯不挂的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虽说不一定最近,但肯定要顺畅许多。
很多常年漂泊的人为了省每个关卡的路引和过路费,就会去抄小路,这要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还好,若是普通老百姓,碰到那些山匪和黑店。
少则丢财,多则送命。
紧赶慢赶,也总算是在七月芙蓉花开的时候到了南洛。
马车缓缓走在南洛的街上。
与京都的热闹不同,南洛这座小城人口相对少些,叫卖声也少,相比起来少了些许热情。
路面年久失修,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却不平整,缝隙间生出几株嫩绿的青草,马车便时不时得颠簸一下。
江谨承连赶了两天的车,眼底的黑眼圈比旁边字摊上的乌墨都浓,反观宋序,伸长脖子透过车窗向外望,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
目光瞬间被街边的一个小摊吸引住了。
只见老板将饼子从滚热的油锅中捞出来,外面裹着一层金黄的酥皮,香气逼人。
“老江老江,那是什么?”
江谨承瞥了一眼,淡淡道:“当地的一道特色,叫‘金钱饼’,用糯米粉做的,里面夹着豆沙馅。”
“用料倒是不讲究,但外面那个酥皮很复杂,京都有家卖豆沙饼的就是用的这方子,但始终做不出来人家的口感。”
宋序抓住江谨承的衣袖:“停车停车。”
江谨承猛地扯了下马绳,“喂喂喂,危险,你怎么跟那野猫似的。”
宋序指着外面的摊子说:“我要吃。”
“隔墙听见葱油爆,嗖一声,魂先扑倒。”祁让总能冷不丁地说出几句隽语,柳司珩怔了一下,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江谨承拍了拍宋序的肩膀,“诶,这都不算什么,南洛好吃的不少,本大爷现在就领你们去当地最出名的酒楼,那珍馐美味可海了去了。”
宋序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回到了原位上安分坐好,问:“老江,你以前经常来南洛吗?笑忘书说你以前在南洛干走私。”
“什么走私,那本来就是朝廷给南洛百姓赈灾的钱。”江谨承哼哼道:“只是流经青州的时候被那狗官中饱私囊了。”
南洛这地方,地理位置太差。
大旱、大涝、大风、大震,似乎什么自然灾害都在此处发生过。
与南洛东方相连的,就是相对舒适的锦州,前朝皇帝提写:气候宜人景致佳,男儿俊俏女儿娇。
说的就是锦州,也是宋序老家临川郡所在之地。
而南洛出于大亓西南部的阖州,对比起锦州这般乖巧听话的鱼米之乡,阖州这地方就像个混世魔王,让大人头疼。
南洛小邑其实并不在前朝疆域图中,和自生自灭没什么两样。
直到司空宸在孤月关起义失败,和柳未央一路南下逃到南洛重振旗鼓,结识了各路英雄,比如如今当朝大将军赵训,就是土生土长的南洛人。
后来司空宸登位,就把南洛也并到阖州,改名南洛郡,下派太守。
这个地方对司空宸来说意义不一般,因此除了每年的朝廷拨款,各种自然灾害的赈灾款也不敢马虎。
南洛也过上了几年好日子。
只是可能连司空宸自己都没想到,他给的赈灾银甚至都没出青州,就已经让人吃干抹净了。
当年青州刺史楚淮年被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坊间说是姓楚的是被定安盟盯上了,一夜之间,府中连个铜板都没能留下。
太子当年对此事也略有耳闻,不过风声过得很快,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那么一层。
江谨承还是老样子,把司空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只是这回没人再提醒他千万慎言。
柳司珩反正对这些无所谓,祁让甚至觉得他说得有几分在理,只有宋序刚知晓祁让的身份,夹在双方中间也不敢言语。
沉默良久,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宋序又说:“老江,你在道观长大,对那些妖魔鬼怪应该挺熟悉的吧,你跟我透个实底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僵尸吗?”
“僵尸我倒真没接触过,只知道赶尸人是砍去尸体双手再用竹竿串联起来,但说到底也还是尸体,和信中那又跑又咬的……”
江谨承稍一思虑,摇了摇头,“不太像。”
宋序嘟囔了一声:“难不成真见鬼了?”
祁让闻之,心中一震,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他微微侧过脸,故作轻松地看向窗外。
很快,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
江谨承跳下车,伸手掀起门帘,朗声道:“不管有没有,都先填饱肚子要紧。”
“到了,下车。”
***
四人寻了一张靠窗的桌。
一坐定。
小二便赶至身前对众人说:“几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金钱饼金钱饼!”宋序激动道。
“好嘞。”小二一转头,发现最里面那位好像有些眼熟,愣了片刻后说:“江少侠?”
江谨承抬了一下头,又连忙低下。
一看那张二五八万似的脸,小二便更加确定了,没认错。
“还真是你啊,两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我刚刚都没敢认。”
这一边叫少侠又一边关心自己长没长高,搞得江谨承有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这几位都是我朋友,咳,第一次来。”
“第一次?”
“那就更得尝尝我们家的招牌莲藕片鱼汤了,肉质鲜嫩,汤汁醇厚,那大鲤子全是早上沂水河里捞的,可新鲜着呢。”
不知道南洛人说话是不是都这么有意思。
小哥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比划得动作幅度却相当大,有种莫名的俏皮感。
宋序捧着脸傻笑,柳司珩一看他,从袖中拿出袋银子放至桌上,“就劳小哥把招牌菜都上一遍吧。”
小二拿起钱掂了掂,“得嘞,客官稍等。”
等待之余,宋序往嘴里塞了块桃酥:“这是什么当地习俗吗?”
“脸比祁大哥都冷,不过倒是不讨厌。”
江谨承说:“因为南洛人都认为对陌生人笑脸相迎是一种非常狗腿的表现,习惯就好了。”
柳司珩慵懒地靠在倚子上,扇骨在指缝间转动,他望着窗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倒也确实。”
江谨承:“啥?”
……
不多时,小二便端上一桌热气腾腾的小菜。
好几天的风餐露宿,现在光是瞧着白面馒头都能令人垂涎欲滴。
正当四人欲举筷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似是一群人进了酒楼,还吆喝着卖东西。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酒楼里本就热闹,如今又添了这般阵仗,更显喧嚣。
“真不消停。”小二皱眉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但也并没有阻止,转身回了后厨。
这伙人一共有三个,一男二女。
男的乌面鹄形,有些其貌不扬,高鼻梁,大嘴巴,像只精明的猴儿肩上还扛着一支招幌,写着“丰庆”二字。
而两名女子都是普通妇女的打扮,皮肤要比男的黑一点,不过五官很端正,只是一个体态微胖,一个要更加清瘦些。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男人将招幌往后扔给了胖娘子,接着一解腰带,向两边扯开这件外袍。
露出内衬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手绳、风铃、草鞋、荷包……还有些瓶瓶罐罐叫不出名的东西。
“梆梆梆梆——”
瘦娘子子敲起锣,胖娘子便扯着嗓子喊道:“各位客官,听我讲。”
“草鞋、香囊、小药丸。”
“草鞋便宜又耐穿,红绳辟邪保平安。”
“要得说,还是我家这药丸,不管你头疼脑热腰酸腿疼不孕不育肾亏气虚热感花柳……仅此一颗,药到,病除!”
声如洪钟,气吞山河。
“好!”其他几桌倒是捧场。
就是……
没有一个愿意掏钱的。
男人寻了一圈,最终把目标锁定到了宋序这一桌上。
跟店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一上来就笑容满面,把谄媚演绎得生动淋漓。
“几位郎君是外地人吧,要不要买两瓶,不是我吹,我这个药,不管什么病痛,一粒就见效。”
这倒给宋序说起劲儿了,挑起眉道:“是吗?”
骗人都不会骗,什么包治百病一粒见效这种话,就连当代药圣李岫白都不敢说。
但这男子尤其自信,当即打开一瓶递给宋序,“童叟无欺。”
宋序放至鼻尖嗅了嗅,眉头一皱。
“合着面粉掺白水也叫能童叟无欺?”
“啊?”
男子心脏瞬间收紧,呼吸也跟着乱了一拍。
倒不是紧张宋序能闻出来,而是紧张被周围其他人听了去。
他连忙左右环顾一遍。
见周围都各吃各的,并无人关心于此。
这才扯了扯嘴角,尴尬开口:“原来是同行啊。”
“没事儿,药不买不要紧,我这儿还有平安扣。”
男人半捂着嘴,压低了些声音:“都是开过光的,辟邪。”
“这可快到中元了,阴气重,各位确定不买一根?”
胖娘子:“现在都是骨折价,五十两银子,买一根,送一根!”
江谨承:“不是,你当我们缺心眼儿啊,这桌子菜都不到十两银子,谁花五十两买这破玩意儿。”
“那个,我……要一根。”
祁让脸上瞬间飞满了火烧云,但还是强撑着把这话讲出来。
遂给男人扔了一锭银钱。
“还是这位客人好眼光。”男人兴奋地从宋序身后绕到了祁让身后,将东西放到他手上,笑道:“买一,赠一。”
祁让刚坐好,就见三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做装饰不行吗?”
三人异口同声:“行~~~”
“人啊确实应该永远保持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就比如我们南洛,我想几位初来乍到,肯定需要一名向导。”
男人说着挺直腰身,目光坚定道:“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柳司珩:“你这是坑上我们了?”
“哪里的话,来者皆是客嘛。”
“但我们要去的地方你还真带不了。”
“不可能,身为南洛活地图,就没有我丰庆去不了的地儿。”
“说吧,你们到底要去哪?”
柳司珩沉了眼底,“喀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