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府书房。
“曦儿,你的回忆可还有任何遗漏?”谢云章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天边被厚云层遮住的月与越下越大的雪。
谢韫曦站在谢云章身后,细细回忆着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一切:“父亲,并无遗漏。”
谢云章发出一声轻叹,将窗户关上:“你还是被牵扯进来了……”
“父亲这是何意?”谢韫曦更觉奇怪,或许自己多年来的疑问可以在今晚解开了。
谢云章转过身来看着谢韫曦:“曦儿,依你之见,陛下为何让你入宫?”
谢韫曦微垂眼眸,推测:“女儿不知舅舅因何如此,但绝不单纯是因为十二公主。结合宴会上舅舅的试探,或许这是一种监视。可理由是什么?”
谢云章又是一声轻叹,颔首:“这是他给自己吃的定心丸。”
听到这话,谢韫曦更不解:“定心丸?可不论是女儿,还是父亲您,又或是整个谢家,都不会对舅舅产生威胁,为何……莫非与母亲有关?”
“天上的云下一刻会飘往何处,谁也说不清楚。”谢云章摇摇头:“曦儿,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不明白。
但谢韫曦更确信,父亲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或许是关于舅舅的试探,又或是母亲的离世,甚至更多。
谢云章看出了谢韫曦的疑惑,为了让她能更好地明白这四个字的用意,伸出三根手指,拆解宴会上萧乾话语背后的含义:
“今日的三次试探,并非单纯针对你。
第一次,提及你的母亲。这是在试探我对你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是在试探谢家的立场。你的自谦之言,歪打正着表明我们与他同心。
但这还不够,接着便有了第二次试探,不,其实是警告,涉及你的婚事。陛下似是有意将你许配给十一皇子萧昕,但他向来又看不上这个儿子,把你嫁给他无疑是一种控制。
第三次便是让你住入十二公主偏殿,监视者变成了这个什么都给自己父皇说的小家伙。”
父亲的分析合理,但不合情。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父亲,在您看来‘会吃脑袋的怪物’会是什么?”
谢云章一怔,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惊讶:“你从哪听到这个说法的?”
奇怪,太奇怪了。
“没什么,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罢了,父亲不必往心里去。”
谢韫曦又回想起萧沐桐那矛盾的性格和行为,犹豫着开口:“父亲,您觉得十二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另作他用的可怜棋子而已。”难得能在谢云章严肃的脸色看出有嗤笑的意味,虽然微不可查,但还是被谢韫曦捕捉到了。
棋子吗?可舅舅看起来很疼这个小女儿,正如萧沐桐所言,若她想要万和江山,舅舅也会割下来半壁给她玩,即使这样也只是棋子吗,那另作他用是指……
谢云章双手扶上谢韫曦的肩膀,眼神复杂看着她:“曦儿,你长大了。”
片刻后,谢云章松开手,转身在书架的暗格中拿出一枚刻着祥云图案的玉环,交给谢韫曦:“这玉环你戴着。切记,入宫后越规矩才越安全,还有,难得糊涂。”
虽是谢家独女,但长这么大,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展露对自己的不舍与担忧。
谢韫曦将玉环系在腰间,恭敬地对父亲行了大礼:“女儿谨记,谢父亲教诲。”
父亲的隐瞒,萧沐桐的用处,还有舅舅眼中会吃脑袋的妖怪……看来心中的疑问只能靠自己去慢慢找真相了。
翌日,谢韫曦独自上了入宫的马车,她的身影单薄无助却清雅挺拔,正如一只迷于白雪的鹤。
谢云章看着谢韫曦的背影,低声自语:“希望他能守一次承诺……”
谢韫曦坐在马车上,看着越下越大的雪,摩挲着父亲给自己的玉环,神色黯淡:“玉环啊,环,还……当真如此凶险吗?”
风雪未歇,天地白茫茫一片,衬得东门外立着的红色小身影格外显眼。
和昨日初见时一样,那是穿着狐裘披风的萧沐桐,身后站着一位嬷嬷和两个侍女,还有就是来搬行李的几个太监。
谢韫曦刚被搀扶下马车,萧沐桐就扑了上去,拉住谢韫曦的手,笑盈盈往她怀里钻,倒真像一只撒娇的小狐狸:“娘子!”
“娘子的手还是凉的……”还没等谢韫曦反应过来,萧沐桐就已经将一个精致的小手笼塞到谢韫曦手里。
手中温热的触感让谢韫曦回过神来。不愧是最受宠的公主,连区区一个手笼都是用金子作骨,以狐裘为罩。
嬷嬷将手中伞向二人倾斜以遮风雪,率先开口:“百闻不如一见,谢娘子是真真儿的玉美人啊,难怪公主喜欢,也愿听娘子的话。”
漂亮的场面话最不难应付。
嬷嬷侧过身子让开路,一名侍女走到谢韫曦面前行礼。窝在谢韫曦怀里的萧沐桐仰起脑袋,似乎在邀功:“这是我芷兰轩里最机灵的侍女,言秀,我挑的!以后照顾娘子。”
谢韫曦微微躬身回应,也想顺势推开萧沐桐,但萧沐桐却更黏人,紧紧抓着谢韫曦:“抱我。”
谢韫曦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正在想怎么拒绝时,萧沐桐的贴身侍女竹儿将手中的伞递给一名太监,随后将萧沐桐抱起,这才给谢韫曦解了围。
行至芷兰轩。
谢韫曦听着嬷嬷的介绍,也同时观察着四周:这里距萧乾的万和殿最近,有清幽雅致的园林造景、色彩鲜艳的琉璃瓦屋顶、金桥别致的彩画木雕、名贵木材所制之寝具、华丽的织物和新奇的摆件……这条件怕是嫡出的公主都不一定能达到。
萧沐桐从竹儿怀里跳下来,拉起谢韫曦的手跑进一间房:“娘子,你陪我住这里好不好?”
单看床上悬挂着的帷幔就知道这不是谢韫曦有资格住的房间。
“公主,妾住您的房间实为不妥,妾惶恐。”
萧沐桐才不想听有关拒绝的话,索性装没听到,让太监把谢韫曦的物品搬到自己房间来,幸好被竹儿和言秀拦住。
但竹儿除了拉住萧沐桐外未言一字,言秀劝了好一会儿,萧沐桐才不情不愿地放弃这个念头。
言秀上前为谢韫曦引路:“谢娘子,请随奴婢来,您的房间在这边,并不远。”
谢韫曦微微颔首,跟了过去。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言秀,直到现在竹儿都一言不发,是不舒服吗?”
言秀笑了笑:“不是的,竹儿姐其实不会说话。但您别看她如此,她可心细了,公主很喜欢和她相处呢。”
哑巴?皇帝舅舅怎么会给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安排一个哑巴贴身侍女呢,这也太不方便了,还是说就是为了方便?
萧沐桐也跟了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谢韫曦带来的物件,都是些女戒女训相关的,也是萧沐桐最讨厌的,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都是些书啊,好没意思……”
萧沐桐再次凑到谢韫曦身边,又想抱她。但很显然,谢韫曦一定推脱躲开。
虽然萧沐桐表现得比昨日乖巧了些,但她并没有对萧沐桐改观,她也不相信一个人的个性可以在不到半天内改变。
谢韫曦是对的。
没有抱到谢韫曦,萧沐桐又要生气了,但不是对谢韫曦,而是对一旁默默搬行李的老实太监。
萧沐桐顺手抄起一本书扔过去:“动作轻点,吓到本公主了,砍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