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二月,空气便莫名粘稠起一丝甜腻躁动的气息,连商场橱窗都早早换上了粉红色的装束。温明煦的甜牙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情人节特供巧克力的订单雪片般飞来。
晚上回到家,他也没闲着,霸占着中岛,摊开一堆瓶瓶罐罐和可可原浆,埋头调试新配方。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傅砚辞坐在客厅沙发上处理邮件,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厨房那个忙碌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可可独特的醇苦香气,混合着温明煦身上常有的那股甜甜的奶香,构成让人安心的氛围。
他习惯性地凝神,想去捕捉那人此刻的心声——是又在纠结糖浆温度,还是在吐槽难缠的客户?
然而,一片寂静。
傅砚辞微微一怔,再次尝试集中注意力。
依旧什么也听不到。
那种持续了数月、如同背景音一般存在的、独属于温明煦的内心叽喳,消失了。
世界仿佛被骤然抽走了某种鲜活的色彩,变得过分安静,甚至有些空洞。
他放下平板,眉头蹙起。
是能力失效了?还是仅仅暂时性的?
就在这时,他看见温明煦拿起一个心形的硅胶模具,用小毛刷仔细地涂上第一层粉红色的调温巧克力。他的动作很轻柔,眼神专注得像在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要是把告白藏在巧克力里……】
一道断断续续的心声,像信号不良的电台,模糊地钻进傅砚辞的脑海。
能力还在!只是变得极不稳定。
傅砚辞精神一振,不动声色地继续接收。
【……算了,他那种木头,肯定尝不出来……写了也是白写。】
温明煦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放弃了这个浪漫又大胆的念头,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涂层工作。灯光下,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有点失落。
傅砚辞看着他那副样子,看着那颗被小心翼翼对待的粉红色的心形模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有点闷,又有点痒。
木头?
尝不出来?
从未有过的冲动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他不想只做一个被动的窃听者,也不想再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去猜测他的心意。
他想走过去,想靠近他,想确认些什么。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傅砚辞站起身,走向中岛。温明煦正全神贯注地勾勒巧克力花瓣,并未察觉他的靠近。
直到一个温热的身躯从后方贴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握着裱花袋的手。
温明煦整个人僵在他怀里,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傅砚辞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存在感强得惊人。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和他自己瞬间失控的擂鼓般的心跳。
“这里,”傅砚辞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胸腔轻微的震动,握着他的手,引导裱花袋在铺着油纸的台面上,流畅地写下了三个字——
“你、最、甜。”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带着电流,从两人相贴的皮肤,一路窜进温明煦的四肢百骸。
写完后,傅砚辞并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维持着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下巴几乎要抵在温明煦的发顶,声音因为压低了而显得更加磁性:“这样写,会不会更直接一点?”
温明煦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愣愣地看着台面上那三个巧克力字,又愣愣地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傅砚辞滚烫的体温和覆在他手背上那只更大、更有力的手。
他……他什么意思?温明煦内心疯狂尖叫,你最甜?是说巧克力?还是……在说我?!直接?这何止是直接!这简直是轰炸!傅砚辞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吗?!
傅砚辞听不到他这些混乱的心声了。
但他能感受到手心下,温明煦那只手在微微颤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从耳根到脖颈迅速蔓延开的、大片大片的绯红。
这就够了。
比任何心声都更直接,更真实。
他缓缓松开了手,向后退开半步,给几乎要石化的温明煦一点喘息的空间。
“巧克力,”他指了指台面上的字,“味道不错。”
说完,他转身,重新坐回了沙发,拿起平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习惯了冷静自持的心脏,正以一种超出正常范围的速度,剧烈地跳动着。
而中岛前,温明煦还僵在原地,脸烫得快要冒烟。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又看看那三个嚣张的“你最甜”,最后偷偷瞄了一眼沙发上那个罪魁祸首。
【他一定是故意的!绝对是!】
可为什么……心里除了慌乱,还有一丝压也压不住的、甜滋滋的味道,蔓延开来,比任何巧克力都要浓郁。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几个已经开始凝固的巧克力字。
指尖传来的,是和他心跳一样的,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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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到期的日子,像个悬在头顶的、无声的倒计时。
最后几天,公寓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那种自然而然的甜香依旧在,温明煦依旧每天准备不同的点心,但两人之间的交流却莫名少了许多。
常常是傅砚辞深夜归来,看到留给他的甜品下压着的纸条,字迹清秀,却只剩下简单的“新品试吃”字样,再没有之前那些带着表情符号的俏皮话。
温明煦变得很忙,早出晚归,美其名曰“店铺旺季”。但傅砚辞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回避。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窝在客厅等他,或是在他回家时,从厨房探出个脑袋,眼睛亮晶晶地问他要不要尝点什么。
快到期了……他应该会直接让助理把解约协议送过来吧?也好,省得尴尬。
这是某天傅砚辞提前回家,无意间听到的、温明煦在阳台打电话的碎片。
傅砚辞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没有出声。
他知道温明煦在等什么,或者说,在怕什么。
读心术消失后,他失去了窥探他内心的捷径,却因此变得更加敏锐。他开始真正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温明煦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下意识的靠近,和此刻明显的退缩。
他看到温明煦开始默默地整理他那些宝贝烘焙工具,但不是像刚来时那样兴奋地摆出来,而是小心地擦拭干净,收进箱子里;
他看到主卧里,属于温明煦的物品在一点点减少,那个被他放在电视柜角落的、丑萌的翻糖小熊不见了;
他看到温明煦偶尔看向他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不舍,还有认命般的平静。
这一切都让傅砚辞胸口发闷。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想让温明煦就这样带着他的小熊和满身甜香,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契约到期的前一天晚上。
温明煦回来得比平时稍早,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他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傅砚辞,有些意外,脚步顿了一下,才低声说:“傅先生,你还没休息?”
“在等你。”傅砚辞放下手中的平板。
温明煦的心提了一下。
来了……是要谈解约的事了吗?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的攥紧了。
傅砚辞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微软,又有些好笑。他没有绕圈子,直接开口:“明天,契约就到期了。”
“嗯。”温明煦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我知道。这段时间,谢谢傅先生的照顾。我……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
傅砚辞没有接搬出去的话,而是话锋一转:“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把甜牙齿做成一个真正的品牌。”
温明煦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傅砚辞拿起平板,操作了几下,然后递到他面前。
那不是他预想中的解约协议,也不是财产分割文件。而是一份制作精良、数据详实的商业计划书。封面是甜牙齿的logo,下面是一行醒目的标题——甜牙齿品牌孵化与市场拓展计划。
温明煦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他接过平板,手指有些颤抖地滑动着屏幕。里面详细分析了他甜品工作室的优势、市场潜力、目标客户群,规划了清晰的品牌定位、产品线拓展、线上线下营销策略,甚至包括了开设实体体验店的可行性分析和初步选址……
条分缕析,逻辑严密,数据支撑充分,一看就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和专业能力。
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这份计划书的完成度,至少需要数周的精心准备。
“傅先生,这是……”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干涩。
傅砚辞看着他,目光沉静而专注,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
“我失去了某种……能轻易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能力。”他缓缓开口,选择了一种模糊的说法,“所以,我现在只能靠猜,靠观察。”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温明煦的心上:“我猜,你不想离开。”
“我观察到的,是我不想让你离开。”
温明煦的呼吸屏住了,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他看着傅砚辞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顶灯的光,也映着他自己呆怔的模样。
傅砚辞的目光掠过他因为紧张而微张的唇,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所以,温明煦,我不想续签那份契约。”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予对方,也给予自己一个缓冲。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宣告:“我想把我们的合约,换成一份终身制的恋爱协议。”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温明煦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句话在反复回响。
终身制恋爱协议?
几秒钟后,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垮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变得模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点头,拼命地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滚落,砸在平板屏幕上,也砸在傅砚辞的心上。
傅砚辞看着他这副又哭又笑的傻气模样,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稳稳落地。他伸出手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别哭。”他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纵容,“所以,你的答案呢?”
温明煦抓住他为自己擦泪的手,紧紧攥住,像是抓住了全世界。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带着浓重的鼻音:“签!我签!一辈子都签!”
傅砚辞看着他,真切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暖得不可思议。
他反手握住温明煦的手,将那个又哭又笑的人,轻轻地、珍重地拥入了怀中。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而屋内,那份冰冷的契约作废,取而代之的是两颗紧紧靠在一起、为彼此热烈跳动的心,和一份永不失效的终身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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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甜牙齿改名“Sweet Tooth”品牌发布会暨概念店开幕酒会。
会场设在市中心一栋极具设计感的现代建筑内,灯光璀璨,人流如织。空气里不再是单一的甜香,而是由无数种精致甜点共同构筑的、层次丰富的嗅觉盛宴。
受邀前来的美食评论家、媒体记者、行业伙伴以及品牌忠实客户们,端着香槟,穿梭在陈列着艺术品的展台间,低声交谈,眼中不乏惊叹。
温明煦穿着量身定制的浅米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站在会场相对中央的位置,从容地应对着各方来客。
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举止间褪去了一年前的些许青涩,多了几分属于主理人的沉稳与自信。只有偶尔望向某个方向时,眼底才会泄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傅砚辞就站在不远处的香槟塔旁,与几位商界友人交谈。他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勾勒出挺拔身形,只是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落在会场中心那个发光体身上。
“傅总,温先生真是令人惊喜。”一位友人笑着举杯,“短短一年,能将一个工作室做到如此规模和口碑,背后少不了您的鼎力支持吧?”
傅砚辞的视线掠过温明煦,唇角微扬,弧度很浅,却足够真实:“是他自己足够优秀。”他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声音笃定,“我不过是提供了他需要的舞台。”
他的目光追随着温明煦,看他游刃有余地介绍产品,看他谈到甜品时眼睛里无法掩饰的光。
这一年,他亲眼看着这个曾经会因为泡芙失败而沮丧的年轻人,如何在他的支持下,一步步将梦想照进现实。那份他亲手拟定的商业计划书,正被温明煦用才华和汗水,一页页填满,绽放出远超预期的光彩。
发布会进行到**,主持人宣布将由主理人温明煦亲自揭晓本次的压轴作品,也是“Sweet Tooth”未来旗舰店的镇店之宝。
全场灯光暗下,只留一束追光打在会场前方的展示台上。
温明煦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走上前。展示台被红色的丝绒幕布遮盖着。
“在过去的一年里,Sweet Tooth经历了很多。”他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更多的是坚定,“它从一个梦想,变成了一个被很多人喜爱和认可的品牌。这离不开所有支持我们的人。”
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找到傅砚辞,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而这份成长的背后,有一个人,他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和最坚实的港湾。”温明煦的声音温柔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眷恋,“所以,今天最后的作品,我想献给他。”
幕布缓缓拉开。
追光灯下,呈现出来的并非众人预想中的传统蛋糕造型。
那是一个极具现代艺术感的、线条利落的建筑模型。深浅不一的巧克力褐、奶油白、芒果黄构成主体,精致的糖霜拉丝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微缩的露台、落地窗栩栩如生,甚至连窗外用透明糖片制作的城市夜景都熠熠生辉。
懂行的人立刻认出,那是傅砚辞那套顶层公寓的微缩景观,也是他们两人的家。
蛋糕底座旁,立着一个精致的铭牌,上面手写着两个单词——傅砚辞
以人之名,冠以甜品。
不是家,而是直接将他的名字,作为这份独一无二作品的名称。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和善意的笑声,随即是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份作品蕴含的深情。
傅砚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浓缩了他们共同记忆的“家”,看着那个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蛋糕,胸腔被一种滚烫而充盈的情绪涨满。
他以为温明煦说的“献给他”只是一句情话,却没想到是如此具体而震撼的表达。
在掌声稍歇的间隙,傅砚辞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展示台,走向站在追光灯下的温明煦。
温明煦看着他走来,心跳如擂鼓,脸颊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红。
傅砚辞在展示台前站定,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然后转向那个名为“傅砚辞”的蛋糕,修长的手指探向蛋糕顶端那个用白色巧克力精心雕琢的、象征露台的小小凸起。
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他轻轻掰开了那块巧克力。
一枚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静静地嵌在其中。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惊呼和掌声,夹杂着快门按下的声音。
傅砚辞取出那枚戒指,转身,面向温明煦。
追光灯将两人笼罩其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
他执起温明煦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单膝,在那片由甜品构筑的、名为“家”的景观前,跪了下来。
他仰起头,看着温明煦瞬间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个甜蜜的、以自己命名的“世界”,低沉而清晰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我尝过你做的所有甜点,”
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如同凝视稀世珍宝。
“但最甜的,是发明出它们的你。”
他举起那枚戒指,声音坚定而郑重:“温明煦,你愿意,让我珍藏这份独一无二的甜,直到永远吗?”
温明煦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看着那枚在灯光下闪耀的戒指,看着身后那个为他们作响的、甜蜜的世界。
他用力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愿意!”
傅砚辞将那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站起身,在所有人的祝福和掌声中,将他的甜品师,他的爱人,他此生最甜的惊喜,紧紧拥入怀中。
窗外夜色温柔,窗内爱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