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傍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A大艺术学院的活动室内,冷气开得不足,混杂着颜料、松节水和年轻身体的热度,酝酿出一种特有的、艺术生式的混乱与活力。
沈溪正站在一块大白板前,指尖夹着马克笔,眉飞色舞地讲解着他的创意。他身后白板上画满了潦草却生动的涂鸦——抽象的舞台轮廓、流动的色块,以及几个大大的艺术字“新生”。
“……所以,我的想法是,打破常规的舞台界限!我们要做一个沉浸式的开场!”沈溪的声音清亮,“主舞台延伸出来,用灯光和简易布景把观众席也包裹进去。迎新迎新,就是要让新生们从踏入礼堂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观众,而是参与者!”
他顿了顿,用笔尖重重地点在“新生”二字上,环视着周围眼睛发亮的艺术团成员。
“道具方面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大量使用废旧物料和光电效果,成本低,效果炸!比如,用回收的塑料瓶做成灯光柱,用旧报纸糊出有肌理的背景墙,这本身就很有意义,符合环保主题……”
“说得好!”
“沈溪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太酷了!”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和掌声,艺术团的氛围向来如此,鼓励一切天马行空的想象。
沈溪得意地一扬下巴,嘴角翘起,像只等待被顺毛的猫。这是他熬了两个通宵琢磨出的方案,自信能秒杀以往所有循规蹈矩的迎新晚会。
“我反对。”
一个清冷、平稳,如同冰珠落玉盘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切断了满室的热烈。
活动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顾然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与屋内五彩斑斓的艺术气息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两个学生会干事,同样的一脸严肃。
霎时间,活动室安静了下来。
沈溪脸上的笑容僵住,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的学生会长,顾然。
从他进入艺术团和学生会有接触开始,顾然跟看见他就浑身犯刺挠似的,每次见面必然引发一次小小的“世界战争”,于是沈溪单方面把他定为大学时代的死对头。
顾然迈步走进,目光扫过白板,最后落在沈溪身上,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沈溪无端端感到一股压力,仿佛自己是个等待被检阅的士兵。
“顾大会长有何高见?”沈溪按捺住心头窜起的小火苗,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
顾然走到白板前,甚至没有看沈溪,只是指着方案上的几个点,条分缕析:“第一,预算。你提到的灯光和布景,即使使用回收材料,额外需要的灯具、控制系统、电线铺设,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学生会批给迎新晚会的预算有限,需要优先保障基本流程。”
“第二,安全。主舞台延伸,意味着电线需要拉过观众区域,如何确保不会被踩踏、绊倒?大量使用纸质布景和塑料瓶,防火安全措施是否到位?消防预案需要额外评估。”
“第三,可执行性。晚会筹备时间仅剩三周,你的方案涉及大量手工制作和复杂排练,艺术团的人手是否足够?能否保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并且达到预想的‘炸裂’效果,而不是半成品?”
他每说一点,沈溪的脸色就沉一分。周围艺术团成员的热情也像被泼了冷水,渐渐冷却下来。
“预算可以再申请!安全我们可以注意!人手不够我们加班加点!”沈溪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顾然,你不能因为你自己喜欢一板一眼,就把所有创意都扼杀在摇篮里!这是迎新晚会,不是工作报告会!”
顾然视线正式转向他,眉头蹙了一下:“这不是个人喜好的问题。作为总负责人,我需要确保活动顺利、安全地举行,而不是一场充满不确定性的冒险。”
“冒险?在你眼里,超出你计划表的都叫冒险吗?”
“至少,建立在充分评估基础上的计划,比一时兴起的灵感更可靠。”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噼里啪啦,几乎要溅出火星子。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人噤若寒蝉,看着这A大著名的“冰山会长”与“火山才子”的又一次经典对峙。
最终,顾然移开目光,对艺术团团长(也是会议主持人)说:“这个方案风险过高,建议退回重做,或者,至少拿出一个详细可控的执行方案和预算表,再议。今天先到这里。”
他说完,冲众人微一颔首,便带着干事转身离开。
砰!
沈溪把马克笔拍在桌子上,气得胸口起伏。
“什么人啊!简直不可理喻!”他低声抱怨,感觉满腔热情都被冻成了冰疙瘩。
“算了算了,沈溪,顾会长……也是职责所在嘛。”团长过来打圆场。
“职责?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处处针对我!”沈溪抓起自己的素描本和水杯,气呼呼地往外走,“重做就重做!我就不信搞不定!”
他冲出活动室,晚风拂面,却吹不散心里的憋闷。每次遇到顾然都没好事!那个家伙,好像天生就是来克他的!严谨?可靠?呸!分明就是个没有感情的程序机器!
沈溪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把顾然吐槽了一万遍。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已经走到楼梯拐角的顾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穿过稀疏的人影,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那个因为生气而显得更加鲜活生动的背影。
顾然的指尖在身侧轻轻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转身下楼,消失在楼梯尽头。
只有跟他最近的那个干事,似乎隐约听到会长极低地、几不可闻地自语了两个字,像是“……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那个方案吗?干事没敢问。
而沈溪,则打定主意,回去就要熬夜搞出一个更完美、更无懈可击的方案,一定要让那个姓顾的冰山无话可说!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个被他定义为“天敌”的人,回到宿舍后,打开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加密笔记。指尖在键盘上停留许久,最终敲下了一行字:
【今天又和他争论了。他的眼睛在发光,像藏着星星。想法很棒,但确实太冒险了。得想个办法,既保住他的创意,又能确保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