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然吵完架的后遗症就是,沈溪憋着一股劲,真的在画室熬到了深夜。
室友发来消息问他回不回去时,他正对着修改到第三版的舞台设计图较劲。画室里只剩他一个人,灯光明亮,照着他略显疲惫的侧脸。
地上散落着几张废弃的草图,都是因为觉得“不够惊艳”、“肯定又会被那个冰山挑刺”而愤然团掉的。
“不回,今晚就跟这儿睡了!”沈溪回了条语音,声音带着点赌气的沙哑。
他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决定刷会儿手机换换脑子。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拉着,从热闹的微信群到没什么新意的朋友圈,最后鬼使神差地点进了A大那个半匿名的校园论坛——梧桐树下。
平时他很少逛这里,觉得不是八卦就是无病呻吟。但今晚,大概是因为心情烦躁,又或者只是想找点东西分散一下对顾然那张冷脸的回忆,他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热门帖子。
突然,一个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理性讨论,今晚艺术学院那个被毙掉的沉浸式舞台方案,真的不可行吗?】
发帖人昵称叫“等一颗星”。
沈溪心里一动,点了进去。帖子内容出乎意料的客观,甚至可以说是……内行。
发帖人没有像论坛里常见的跟风嘲讽或无脑捧,而是详细分析了沈溪方案创意的闪光点,比如打破观演界限的互动性、环保理念的巧妙融合,同时也冷静指出了几个实际执行中可能存在的难点,比如灯光控制的复杂度、演员与观众互动的动线设计等。
下面的回复吵得不可开交,有支持沈溪骂学生会保守的,也有赞成顾然觉得学生会负责的。而楼主“等一颗星”在回复一些质疑时,展现出的逻辑严密性和对舞台技术的了解,让沈溪微微有些惊讶。这不像是个普通学生会干事或者看热闹的学生能说出来的话。
更让沈溪在意的是,楼主在回复某条嘲讽“艺术生就知道异想天开”的评论时,写道:“创意无价,能想到已是难得。实践中的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关键在于想不想,以及愿不愿意投入精力。”
这话语里的维护意味,虽然含蓄,但沈溪捕捉到了。
他下意识点进了“等一颗星”的主页。头像是一片深邃的星空,简介空白。动态不多,但每条都挺有意思,像是一种安静的观察记录。
[三周前] :图书馆西区靠窗的位置,阳光最好。可惜今天被人占了。
配图是一张从斜后方角度拍的、窗边看书身影的模糊轮廓,光线柔和,构图很有美感。沈溪莫名觉得那身影有点眼熟。
[十天前] :辩论赛。反方三辩的逻辑链有漏洞,但感染力惊人,像一团火。
沈溪一愣,十天前的校辩论赛,他正是反方三辩,那场他发挥出色,虽然最终因逻辑硬伤输了,但赢得了不少掌声。
[五天前] :第三食堂的牛肉面,果然周三的味道最好。看他吃了两碗。
沈溪筷子差点掉地上,他确实最爱第三食堂周三的牛肉面,而且上周三因为太饿,确实破天荒地吃了两碗!
一条条看下来,沈溪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些动态,时间、地点、事件……甚至一些极其私人的小习惯,都精准地指向了他——沈溪!
这个人……在暗恋他?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震惊、荒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偷偷珍视着的窃喜,交织在一起。
他忍不住把论坛里那些模糊的配图放大再放大,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图书馆那个背影……那件浅蓝色的卫衣,他好像也有一件类似的?辩论赛那条……对方描述的角度,似乎是评委席或者靠近评委席的位置?学生会的人当时好像就坐在那边?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沈溪——
这个“等一颗星”,该不会是顾然身边的人?甚至可能就是顾然本人?!
“不可能!”沈溪脱口而出,画室里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顾然?那个看他一百个不顺眼、处处跟他作对、冷冰冰像块南极冻土的顾然?他会用这么……这么温柔又带着点忧郁的文字,在暗地里记录关于自己的点点滴滴?
这比告诉他明天下红雨还不可思议!
沈溪使劲摇头,想把这种离谱的想法甩出去。可是,那些精准的细节、内行的点评、以及“等一颗星”言语间那种克制又深沉的调子……偏偏又和顾然那种严谨、冷静的气质,有种微妙的契合感。
他瘫在椅子上,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是顾然在会议上那张公事公办的冷脸,一边是“等一颗星”主页里那些细腻甚至带着怜惜的文字。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海里疯狂打架。
“一定是我想多了……”沈溪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可能就是某个偷偷仰慕我的小学弟或者小学妹,碰巧对舞台设计有点了解而已。”
可是,那个评委席角度和逻辑习惯的疑点,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无法彻底安心。
沈溪彻底没了修改图纸的心思。他像是无意中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好奇心被高高吊起。
他忍不住一遍遍刷新“等一颗星”的主页,期待着对方更新,又害怕真的更新出什么能证实他可怕猜测的内容。
窗外夜色深沉,沈溪却毫无睡意。他对顾然的单纯讨厌,似乎从这一刻起,悄悄混入了一丝复杂难言的好奇与探究。
而此刻,相隔几个宿舍楼的另一间房间里,顾然刚刚结束和学生部长的线上会议,确认了最终版晚会预算的调整方案。他关闭电脑,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他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那个加密的笔记软件,指尖在屏幕上停留良久,最终却只是默默退出,没有留下一个字。
有些心事,或许连最隐秘的树洞,也暂时无法安放。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艺术学院大楼那几个还亮着灯的窗口,静静地看了很久。
夜风微凉,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眼底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