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景抱起谈玉引,一步一步朝屏风后走去。
刚好足够容纳一人的浴桶盛着热腾腾的水,水色偏褐色,不断往外逸出淡淡的药味。
陆问景把人缓慢放下去时,感到手臂一紧,像是衣服被小力揪了下。他低头看,谈玉引正仰脸紧张地望着他。
“……药浴,你懂吗?”陆问景从水里拈起一朵花儿,大概是那两个丫鬟放进去的,随手往谈玉引发里插,“大夫说能让你快点好,泡着就是了。”
谈玉引双手捧起一点热水,闻了一下,便默默滑下身子,把脑袋没入水中。
陆问景:“……”
他捞起水里的谈玉引,无语道:“也不必这么听话。”
谈玉引疑惑地看了陆问景一眼,说道:“好。”
陆问景回道:“没有那么快能好。”
于是谈玉引不说话了,他把头转回去,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花儿和叶片发呆。陆问景则在一旁看水珠从他的下巴落下,重新融入水里。
静谧的空气中,飘荡着一缕异样的味道。
陆问景忍不住探手拨开粘在谈玉引脸上的湿发,又用两指夹起一绺,抵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奇怪,怎么还是香的?”
这桶加了药材烧煮过的热水,明明是苦涩的味道,被水浸泡过的发丝却依然散发着不为苦味掩盖的香气,在四处弥漫的苦涩药味中尤其明显。
谈玉引摘下发上的那朵花,递给陆问景,看过来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陆问景没有接,而是捏住谈玉引的手腕,低头闻了闻。
也是香的。
清幽中藏着一丝甜意,好似栖在花间的蝴蝶扑翅,若有似无的轻风散去后,只留下幽微缥缈的馨香。
陆问景稍微卸力,这截湿滑腻白的腕子就滑落水中。他又伸手托住谈玉引的脸颊,脸盘小巧,几乎能被他一手盖住。
谈玉引眨了眨眼睛,水珠从眼角滚落,配上一双雾蒙蒙的眼,就像被热气熏哭了一般。
陆问景用指腹轻轻揉了揉那软腻的脸颊肉,看了眼掌心,见除了水迹什么都没有,不禁面露困惑:“你没有施妆?”
谈玉引将湿发撩至耳后,顶着一张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的脸蛋,嗓子像被泡软了,有气无力地说:“没有……?”
陆问景站了起来。
他搓了搓方才碰过谈玉引脸蛋的手指,那异常柔软的触感仍停留在指尖,和其他地方一样。他一边想,这人怎么全身都是软的,一边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懂,我知道了。”
魔教本就靠什么奇丹怪药发家,至今民间不少女子的妆奁里都留着魔教出品的香粉胭脂,有不易溶于水中的功效也不奇怪。
毕竟,这也是魔教营收的一大来源。自剿灭魔窟后,陆问景第一时间就令手下取来魔教账本,数量之多,足足堆满了一个房间。这两日他得闲便翻来看看,对这一进项印象十分深刻。
谁知道这个教主亲自圈养的家伙有没有用过,又是怎么个用法,或许人家用的是魔教不流于市的珍品罢了。
陆问景独自离开了这间厢房,刚走出门外,管家便带着几人迎上来:“庄主,您看西苑安排这些人手够不够用?需不需要再叫些人来?”
陆问景对他们摆了摆手,冷哼一声,道:“留这么多人伺候他做什么?我娘都没那么精贵!你们两个留下好好看着,其他的都回去。”
被指任留下的两名丫鬟自然是欣卉和小月,她们倒是兴高采烈地接受了,其余人脸上流露出悻悻的神情,往屋子里深深看了一眼才慢慢离去。
管家留在原地道:“庄主,虽然这位谈公子是魔教的人,但既然你和他……”他顿了顿,“也不要太薄待人家。”
他指的是陆问景夜宿西苑、还把谈玉引弄病了的事,陆问景听后皱眉道:“我对他没做什么。”
比起那些被关押在牢房里、真正作过恶的魔教余孽,他对谈玉引已经算得上礼遇了。再说,谈玉引那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经不起折腾,他留着这人还有别的用处。
管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庄主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陆问景五岁便随母亲回京,时隔十六年,这是他第一回踏入这片不算熟悉的土地,但也谈不上不习惯。
他便道:“尚可。”
管家颔首:“那就好。还未问庄主,此次归来,您打算待至何日?若是常住,我好早点吩咐下面作准备。”
这倒是个问题。陆问景回来是有任务在身,但期限与要求模棱两可,他自己也估摸不准,只道:“先住下一月罢。”
之后,陆问景背着手一路走回自己的所住的北苑,径直步入书房。
一推开门,就看见堆积成山的书册前站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年。
陆问景踏入门内,那少年一见到他便跳了起来,对他笑嘻嘻道:“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问景看了眼这位与他有四分相似、同母异父的弟弟,冷声道:“夏英,谁让你跟来的?”
夏英脸上笑意不散:“你说的——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跟过来玩。”
陆问景懒得理他,原话明明是“敢跟来发现就死定了,”这个刚满十七岁的弟弟向来随性而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英围着书山绕了一圈,觉得无趣,又走到陆问景书桌前,道:“哥,你看我多懂事呀。为了不被你发现,我特意和你们错开时间和路线,魔窟我都没来得及跟去,直接就来这儿等你。”
他露出向往之色:“听说那里面可多有意思的东西了,我居然一眼都没瞧见,你说可不可惜?”
陆问景神情自若地翻过一页书,以无声应有声。
夏英话锋一转:“不过,我又听说你带回了个宝贝,就藏在西边的厢房里。为了弥补弟弟我的遗憾,你就让我去看看好了,保证不会弄坏。”
陆问景抬起头,面色平静地道:“你很无聊?想去西苑?”
夏英点头频频:“是啊。”
如果不无聊,他何至于从崇文馆大老远冒死跑出来,为了追上陆问景,连手下都没带两个。
“那行,”陆问景合上书册,“我给你找点事做。”
听到这话,夏英眼睛一亮。
陆问景对夏英和颜悦色道:“西苑还有个空置的房间,你带好家伙儿,待会我亲自看着你收拾。”
他又拍拍堆在书案上、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书文:“顺便给我把这桌上的东西全都搬去西苑。”
夏英如遭雷劈,立马做出一副要晕倒的表情,抗议道:“哥,我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吧,怎么能这样!”
陆问景皮笑肉不笑道:“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押你回京,让你当回你的主人去。”
想到崇文馆落下不知几日的功课,夏英心里一阵发怵,连眼前的陆问景都变得面慈目善起来。反正打扫个书房而已,总比回去简单,还能顺便玩玩陆问景从魔教带来的秘宝。
于是他自觉转身,迈出的步子也带着少年人的轻快之意。
这时,陆问景叫住他:“等等。”
夏英脚尖一旋,转过身来,笑道:“怎么了哥,良心发现?”
可惜“发现”二字还未出口,一叠书册便迎面掷来,好在他早有预感,伸手及时接住了,将书册稳稳抱在手里。
陆问景背着手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微笑道:“别丢三落四。”
-
谈玉引在水里泡得迷迷糊糊,他本就发着热,脑子也不大灵光,几乎要晕在浴桶里。
陆问景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也把他丢在这里。谈玉引抱着双膝,纠结要不要等陆问景回来。
等着等着,在一次不受控制的闭眼后,他头一歪,差点溺倒在水里。趴在桶边喘息时,谈玉引终于醒悟,不再想着陆问景,从浴桶中翻出来。
他扶着站稳桶边后,扯下一旁的澡巾,给自己胡乱擦了擦,正要去取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时,看见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动作停顿下来。
那明明是女子穿的肚兜!
谈玉引捏着这片薄薄的布料,心里有点生气,他想起来之前季择也用这个逗弄过他。
季择经常给他带来一些精巧的东西,绣着鸳鸯与合欢花的肚兜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胸前的皮肤过于细嫩敏感,即便是最柔滑的衣料也磨得他难以忍受,季择原本用布条给他裹着,后来突发奇想,用更为轻便美观的肚兜替代了,效果也不错。
结果季择某天给谈玉引宽衣时说漏了嘴,因为谈玉引问,为什么季择不用穿这个。
季择想也没想就说,当然因为他是男人了,这是女子才穿的东西。谈玉引听后十分羞恼,表示自己再也不会穿这个了!
——所以,这个陆问景,怎么能这样!
谈玉引把肚兜叠起来放回原位,随后套上其余衣物,虽然他隐隐感觉身上的衣服款式也不大对,但眼下没有其他蔽体之物,只能将就忍受了。
他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蜷在靠墙的床边安心躺下,眼皮沉沉地合起来。
却在他将要进入梦乡时,隔壁传来一阵喧哗:
“哥,是这间房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